© 古师承作品
那个偷钱的孩子：我欠爷爷一声道歉
这是有故事的人发表的第1110个作品
1
我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踏进了爷爷的房间，还不忘回头望了望房间外面有没有人。
为了不让我的拖鞋在陈旧的阁楼木板上发出声音，我索性把鞋子脱了，光着脚丫踩在硬质的皮革地毯上。我甚至感觉我的腿在轻轻地颤抖。
房间里只有一只老式的眠床和两把掉了漆的太师椅。爷爷平常穿的衣服外套有点凌乱地叠放在椅子上。我看着那叠衣服，决定先从它们入手。
于是我很仔细地，把每件上衣的外口袋和暗格，还有每条裤子的口袋都翻了个遍，可惜除了一些写着我看不懂的字的皱巴巴的纸条外，我什么都没看到。
我还特意翻了翻放在眠床前面的一个破旧的木匣子，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几本泛黄的书，有些封面都没有了，我只看得到里面那些黑黑地图画。还有一顶银白色的假发一样的东西，也不知道爷爷从哪里捡来的，然后还有一把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黑黝黝的酒壶。
爷爷之前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我是听我妈妈说的。他爱喝酒，有时候喝了酒就跟我们讲一些他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事情：“我当年年轻那会儿……”，面色红润，声音又响亮，我听不太懂，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爷爷也爱吸烟，他自己去买了烟草来卷，抽起烟来烟雾缭绕。有一次我好奇地问：“烟是什么味道呀？有那么好吃吗？”爷爷就卷了一支给我，“喏，你自己试试。”我猛吸了一口，呛得半死，一股烧焦的味道，“哼！你骗我！一点也不好吃！”爷爷就哈哈大笑起来。
匣子里其他的东西我就没有耐心仔细看了，反正没有看到半毛钱。我有点失望，正好瞥见了爷爷的床上靠着墙的那边放着一条裤子。于是我又满怀希望地走过去。果然，这条裤子里放着几张人民币，有五十的，有二十的，还有一些零钱。
我拿着这些钱，欣喜和恐惧同时袭击了我。我拿了钱，爷爷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会不会骂我？我要是拿了爷爷的钱，爷爷自己还有钱买东西吗？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小伙伴大口大口嚼着着小金猴（一种油炸方便面）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浮现，我甚至都能听到那咔嚓咔嚓的声音，闻到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正在我内心挣扎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楼下铁门的门栓移动的声音，我吓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爷爷回来了！
我立马在那一叠纸币中抽出了一张，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急急忙忙地把剩下的钱塞回口袋里去，也顾不得去摆弄爷爷的衣服，抓起鞋子一溜烟冲进了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2
直到爷爷慢慢地上了楼，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我把偷偷拿来的钱塞到了印有“天天幼儿园”的书包里，然后就非常急切地等待着下午。不过因为自己做了一件亏心事，一整天都不怎么敢跟别人对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吃着吃着，妈妈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原本如坐针毡地低头扒着饭，心想：“死了死了，被发现了！”妈妈接着说，“等下帮忙洗一下碗哈。”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父母出去了。因为父母是摆摊卖熟食的，每天清晨起来在家里杀鸭卤肉，一等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就推着小车到街头的地方去做生意了。他们特别忙碌，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时间来管我们这些小孩子，所以我们基本上很多时候生活都是自理。刚好是夏天，我跟我妹妹两个人早早洗好了澡，洗好了衣服。我很神秘地跟妹妹说，我带你去买好吃的，然后带着妹妹去到我们幼儿园旁边的一个零食店那里。每人买了一包小金猴油炸方便面和一些糖果。
妹妹吃着零食，忽然问我，“姐姐，你怎么突然有钱啦？”
要知道那个时候，父母几乎不会给我们零花钱的，我们要买什么东西，也是直接跟父母要。听妹妹这么一问，我一愣，“啊，是爷爷给我的。不过你不要跟其他人说哈。”妹妹相信地点了点头，继续吃着我买给她的零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梦寐以求的零食，此刻吃起来却感觉没有想象中那么香，相反地，我甚至觉得有点后悔，这样拿着爷爷的钱来买零食，我是不是太坏了？
我就这样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那几天。就在一切要回归平静的时候，生活又忽然起了波澜。这天清晨，我在阳台上玩耍，爷爷在阳台上洗脸。他突然对我说：“妹，最近你有无看到掉在地上的钱？”我大吃一惊，看向爷爷。爷爷肯定是知道了我偷偷拿了他的钱，现在要来试探我责怪我来了。我看着爷爷带着探究意味的眼神，慌得大气都不敢出，动也不敢动，嘴巴却先于我的大脑辩护：“没有哩，我没有看到。”“嗯。”爷爷不再看我，从水里捞出毛巾，拧干，铺到脸上，然后再慢慢地地擦洗着。
我小心翼翼地问：“爷爷，是最近钱少了吗？”爷爷卸下毛巾，把毛巾摁到水里，说，“不见了一些。”“那你以后可要小心点呀。”我“贴心”地提醒爷爷，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又是惭愧，又是内疚，想说出真相，又没有勇气，如坐针毡。
等到下午，爷爷出去散步了。我从书包里拿出上次买零食剩下的钱，又偷偷地潜入了爷爷的房间。搁哪里好呢？我把钱放在地板上？“不行，爷爷走路不喜欢看地上的。”放在裤兜里？“万一爷爷不知道里面有钱，拿去洗了怎么办？”放在眠床的角落？“爷爷眼神不好，可能会看不到啊。”最后，思来想去，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我把钱夹在了爷爷的枕头上！刚好爷爷的枕头是那种凉枕，上面是一根一根密密的线，我可以把钱穿插在里面，而且这样一来，爷爷一睡觉，就肯定可以看到放在这里的钱了。
完成这个杰作，我长舒一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有点儿降下来了。但是并没有完全着地。我想直接告诉爷爷说，是我偷拿了他的钱去买了零食，是我的不对，请爷爷惩罚我吧。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恻隐之心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羞耻之心使我没有办法坦白。
我想，如果爷爷有再问起钱的事情，我就不要管丢不丢脸的事了，直接跟爷爷坦白，请求爷爷的原谅。但是我没有等到这一天。
3
就在几天之后，爷爷失踪了。
因为他执意要去他从小长大的故乡看看，当时天气太恶劣，又是凌晨，爸爸妈妈拦着他不让他去，但是最后拗不过他发脾气，只能由着他去了。父母因为第二天还要继续摆摊，所以没有跟着去。
一天过去了，爷爷没有回来。爸爸妈妈去了派出所登记寻人启事，到处去找，都没有音讯。
第二天，妈妈去问了当地比较“灵验”的算命人，那个人说，不必去找，他自己会回来的。
爷爷没有回来，我就帮爷爷收拾房间。我把那些叠得有些混乱的衣服一件一件都叠好，然后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我等着爷爷回来，希望他能够看到我为他做的这些，算是我对自己做错事情的一次弥补。
第三天，爷爷回来了，坐着派出所的车，警察叔叔把他送回来了。他们说，爷爷自己一个人在路边走啊走，警察看到了，就问他家庭地址，把爷爷送回来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衣衫都脏兮兮，眼神漂浮的人，实在难以相信他确实是我的爷爷。妈妈说，爷爷得了老年痴呆症，不能再跟以前一样精神抖擞了，之前也有发病的情况，这一次可能是受了伤寒，又加重了。妈妈还说，爷爷现在变成了一个小孩子，需要我们照顾的小孩子。
那时我不是很懂妈妈的意思。我只知道，我帮爷爷收拾好的房间，爷爷已经没有办法住了，为了行动方便，妈妈把爷爷安置到了一楼。我也知道，我没有办法取得爷爷的原谅了，因为爷爷甚至都认不出我是谁了。
妈妈让我去给爷爷送饭的时候，他正瘫坐在水泥地上玩着地上的塑料地毯，跟我说：“我今日下田去哩，累得很，肚子很饿。”我看着头发凌乱的爷爷，没来由就想起那个精神矍铄，神采飞扬地给我们讲过去的事情的那个爷爷，莫名地就感到很心酸。
4
这件偷钱的事情成了我小时候的秘密，成了我心中永久的内疚。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后来爷爷去世了，我也慢慢长大，回想这一件荒唐的事情，总是觉得自己傻里傻气的。爷爷那么聪明，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吧，只是不忍心拆穿我，怕父母责罚我，也可能是因为爷爷看到后来我“悔改”的行为，就不跟我计较了。不管这么样，我真的很感谢爷爷，他用他独特的“包庇”方式，保护了我那颗幼小的自尊心。所幸此后我再没有做过这样不道德的事情，顺顺利利地考上大学，也成为了一个还算正直的人。但愿此刻在天国的爷爷，能够看着我的“自首”，看到我后来的悔改，能够欣慰地一笑，那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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