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2000年7月27日,上海醫科大學與復旦大學合併,組建新的復旦大學,並先後被命名為"復旦大學醫學院"、"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但醫學學科有他自己的歷史積澱和發展規律,將兩個發展軌跡完全不同的高校合併,其結果卻導致了上海醫科大學品牌的消失。


上海醫科大學源自於"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1927年6月在上海吳淞創建,創始人和首任院長是中國著名的醫學教育家顏福慶。顏福慶是耶魯大學畢業的醫學博士,他不但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醫學博士,而且也是獲得耶魯大學醫學博士的亞洲第一人。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顏福慶獲博士學位時留影

顏福慶(1882—1970)字客卿,上海江灣人,1882年7月28日顏福慶出生於一個基督教牧師家庭,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二,父親顏如松因染傷寒病去世後,家中失去了頂樑柱,7歲的顏福慶被母親過繼給了伯父顏永京。

1894年,顏福慶入上海聖約翰書院讀中學,從小就在基督教家庭長大的顏福慶,所接受的都是西式教育,從小就練就了一口純正的英語,倒是他的國語很差,只會講上海鄉下方言,對漢字書寫更是蹩腳,凡是需要正式場合書寫中文時,大多都是由別人代筆。

1899年,顏福慶入聖約翰書院醫學部攻讀醫學,以醫學普度眾生並造福人類,這一志向的選擇,完全是在其伯父顏永京、舅舅吳虹玉的影響下決定的,也與父親顏如松的病亡有一定的關係。

1904年,清朝政府招募赴南非約翰內斯堡多本金礦工作的醫生,為在南非淘金的華人礦工治病,顏福慶聞訊報名並通過審查,遠赴南非多本金礦擔任礦醫,其精湛的醫術和熱情的服務深受華人礦工的歡迎。

當顏福慶看到華人礦工生活條件艱苦,矽肺病和各種傳染病在礦工人群中流行,這讓他深刻地認識到了公共衛生的重要性,同時也深感自己醫學知識的匱乏,遂萌生了前往美國留學深造的想法,當他啟程回國時,礦工們對其戀戀不捨,集體贈送給顏福慶一枚金質紀念章。

1906年,顏福慶報考了耶魯大學醫學院,並插班進入二年級學習,開始接受嚴格而系統的現代醫學教育,耶魯的學費非常昂貴,顏福慶就在課餘時間打零工,以維持基本的留學生活。

在耶魯求學期間,顏福慶加入了由孔祥熙發起創辦的"誠志社",當時孔祥熙在耶魯研究院攻讀礦物學,其對未來的抱負是"提倡教育,振興實業",而顏福慶則還加入了耶魯基督教傳道組織——"雅禮會",並與之結下了一生的不解之緣。

1909年,顏福慶僅用3年時間就獲得了耶魯大學醫學博士學位,其博士畢業論文是關於結核病診斷領域的,當時結核病被中國人俗稱為"癆病",死亡率非常高,可謂是談"結核"而色變。

胡美博士親自到碼頭迎接顏福慶一家,"你是上帝送給長沙的禮物,這裡還沒有一位真正受過現代醫學教育的醫生。"當顏福慶脫下西裝穿起中國長袍,開始主刀外科手術,由於是中國人的緣故,病人對顏福慶更為信賴和放心,因此慕名求醫者越來越多,西醫在長沙逐漸打開局面,一些病人也時常把他接到家裡診病。

1913年,湖南都督譚延闓提議以湖南省政府與美國雅禮會合作,在長沙共同創辦一所新式醫科大學,並商定將學校定名為"湘雅","湘"代表湖南,"雅"代表雅禮會,但建校方案卻被北洋政府教育部駁回,理由是地方政府與外僑團體訂約辦學,在全國還尚無先例。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右一:顏福慶;右二:胡美

1914年9月,在顏福慶等人的精心籌備之下,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正式招生開課,首屆醫預科生13人,其中就包括著名醫學家張孝騫、湯飛凡、應原嶽、高鏡朗等人。

1914年12月8日,在長沙潮宗街舉行了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成立大會暨開學典禮,由此開創了中美合作創辦高等醫學教育的先河。

顏福慶模仿西方現代醫學教育體制,為學校制定了二年預科、五年本科、一年實習制度,所有課程均參照美國甲種醫學院科目,並使用原版教材教學,還規定了學校教學語言是英語,臨床實習、病理報告等各種醫用文本均都採用英文。

之所以全部採用英文教材,是因為當時尚無中文版教材可用,所有的醫學名詞也尚無中文命名,但這樣的教學舉措,卻在客觀上跟上了國際醫學教育的水準和步伐,辦學起點之高,即便在百年後的今天來看,也是具有極高水準的,湘雅醫學專門學校由此奠定了現代西醫學在中國發展的基石。

在湘雅醫學專門學校辦學初期,顏福慶深感預防醫學和公共衛生學的重要,於1914年底再度赴美,入哈佛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攻讀公共衛生學,並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取得了公共衛生學學位證書。

1915年2月,顏福慶與衛生防疫學家伍連德等人在上海發起組建了中華醫學會,顏福慶被推選為第一屆會長,會址定在上海,有會員232人,中華醫學會宗旨是:"鞏固醫界交誼,尊重醫德醫權,普及醫學衛生,聯絡華洋醫界",並創刊了中英文並列的《中華醫學雜誌》,這是一件載入史冊的大事,中國人從此有了自己的西醫組織,也標誌著中國西醫開始走向獨立並立足於世界。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中華醫學會成立時合影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湘雅醫學院

1926年秋,國民革命軍北伐抵達長沙,在長沙掀起了一場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浪潮,湘雅醫科大學一些學生紛紛罷課,甚至有部分學生投身於國民革命軍中,隨著反帝反封建鬥爭的深入,各種勢力交織,排外思潮異常洶湧,不但要驅逐西方傳教士,而且非湖南籍中國人也要驅逐,顏福慶家也被抄了,甚至連他耶魯大學文憑也丟失了,在這種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情況下,顏福慶不得不離開長沙,儘管他為長沙服務了17年,創辦了湘雅醫學專門學校,為湖南民眾做出了傑出貢獻。

1926年12月15日,顏福慶攜家眷與胡美博士等外籍人士一起倉皇逃離長沙,乘船遷往武漢,又轉乘火車前往北京。隨著顏福慶和外籍教師的撤離,學校陷入癱瘓狀態,中方教師也相繼離開湘雅,曾經紅紅火火的湘雅醫學院被迫停辦,它被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浪潮短暫地扼殺了。

1927年7月,顏福慶被北京協和醫學院聘為副院長,他是第一位出任院級領導職務的華人,儘管北京協和醫學院比湘雅醫學專門學校晚建校幾年,但其實力卻遠遠超過湘雅醫學專門學校,其顯著差別就是資金來源和學校區域的不同,顏福慶在北京協和醫學院工作時間並不長,但他能夠深切地感受到由外國人主持學校事務的弊端,因此萌生了要創辦一所由中國人自己創辦的現代醫學院。

南京國民政府成立之後,蔡元培執掌大學院(教育部)院長,以國立東南大學為基礎,將江蘇境內的9所公立學校合併,組建了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這是當時中國大學中院系最完整、規模最大的大學,時任國立第四中山大學校長張乃燕力邀顏福慶組建醫學院。

面對這難得的歷史機遇,顏福慶欣然受命,但鑑於他與北京協和醫學院一年的合同期,他一時無法脫身前往上海參加醫學院的籌建工作,但他還是積極參與了醫學院的具體籌劃,建議將醫學院設在上海,這是國立第四中山大學9個學院中唯一不設在南京市的二級學院,國民政府將國立政治大學在吳淞校址撥付給醫學院使用,並以江蘇醫學專門學校的圖書儀器標本等為物資基礎,初期籌建工作主要由樂文照、高鏡朗、趙運文等人負責,顏福慶主要在經費預算和教師延聘等重大事項上做出決策。

1927年10月,國立第四中山大學醫學院在上海吳淞正式開學了,顏福慶被任命為第一任院長,醫學院學制定為7年,前二年為預科,由校本部理學院代為培養,同時也面向社會招收大學預科二年級以上學生入學,醫學專業本科學制為5年。

1928年6月,顏福慶與北京協和醫學院所籤合同期滿,毅然放棄已經享有的高薪,乘火車南下上海履新,正式出任國立中央大學醫學院院長。

1928年7月,顏福慶領導創建了吳淞衛生公所,並將其作為公共衛生教學實驗區,這是當時中國第一個農村衛生實驗區,顏福慶組織並帶領醫學生下鄉,宣講環境衛生、疫病預防及婦幼保健等常識,為中小學新生進行體檢,幫助鄉村建造新式公共廁所。

1931年2月28日,時任南京國民政府實業部長孔祥熙、鐵道部長孫科、衛生部長劉瑞恆三位內閣部長共同在上海銀行公會召集募款餐會,張群、唐紹儀、朱家驊、史量才、張嘯林、杜月笙等上海各界名流皆到會捧場,實業部長孔祥熙、中央大學校長朱家驊、衛生部長劉瑞恆等人先後發表了勸捐演講,顏福慶親自向在座的嘉賓發放認捐冊。

1932年9月,國立中央大學醫學院更名為國立上海醫學院,正式脫離國立中央大學建制,成為一所獨立且現代化的國立醫學院,這也是中國當時唯一的國立醫學院,由顏福慶出任首任院長。

1933年,顏福慶說服其聖約翰大學校友葉貽銓捐出自家花園——葉氏西洋花園,將其改建成為一所肺結核醫療院,並以葉貽銓之父葉澄衷之名命名為"澄衷肺病療養院",以此應對當時死亡率非常高的肺結核病。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上海澄衷療養院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左起:孔祥熙、宋靄齡;右起:伍連德、顏福慶

顏福慶苦心竭力創建的"上海醫事中心"終於投入使用,當時英文版的《大陸報》曾這樣報道:"無論其規模、設施,還是美輪美奐的建築群樓,堪與世界著名醫學院相媲美。"這所由中國人自己創辦的醫學中心,完全達到了歐美醫學院水平,也是亞洲最重要的醫學中心,國立上海醫學院一躍成為中國最優秀的醫學院。

1938年5月,顏福慶出任國民政府內政部衛生署署長,將國立上海醫學院事務全權移交代理院長朱恆璧管理,顏福慶在抗戰後方積極組織開展醫療衛生建設,統籌規劃醫學教育。

1949年5月27日,上海宣告解放併成立了軍管會,由陳毅和粟裕出任正、副主任,當年8月,國立上海醫學院被軍管會接管,併成立了臨時管理委員會,顏福慶被任命為副主任委員,主要參與組織學校的教學工作,1951年上海醫學院改組,年近古稀之年的顏福慶被任命為副院長。

1952年,全國高等院校調整時,上海醫學院被更名為上海第一醫學院,原聖約翰大學醫學院、震旦大學醫學院、同德醫學院合併組建了上海第二醫學院。

這一時期,顏福慶曾與師生一起到上海市郊及嘉定、嘉興等地為人民解放軍突擊診治血吸蟲病和核黃素缺乏症。還參加了上海市抗美援朝志願醫療手術隊的組織和領導工作,先後組建了三批志願手術醫療隊奔赴朝鮮前線,聯合組建了一個200餘人的反細菌戰防疫檢驗隊,赴朝參加防疫宣傳,並親自參加慰問團慰問志願軍部隊。

1956年3月,顏福慶加入了"九三學社",並出任中央委員兼上海分社副主任委員,這一年國務院在評定教授級別時,顏福慶被評為一級教授,上海第一醫學院有16人被評為一級教授,由此可見上海第一醫學院的實力。

1957年,一生經歷複雜的顏福慶並沒有被打成右派分子,完全仰賴於時任上海第一醫學院黨委書記兼院長陳同生的保護,陳同生特別尊重年長自己24歲的顏福慶,樂於傾聽這位中國醫學界泰斗的意見,顏福慶不但沒有被打成右派,還受到了國務院衛生部的嘉獎。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顏福慶辦公照

1966年5月,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風暴橫掃全國,已是耄耋之年的顏福慶未能倖免,他被冠以"美國特務"、"賣國賊"、"反動學術權威"、"醫學界的武訓"等等罪名,不但被隔離審查,而且還被關進了"牛棚",多次遭到無情的批鬥,頭上戴著紙糊的高帽子,胸前掛著"我是大混蛋"的牌子,毫無尊嚴地出現在批鬥會現場,或被拉倒鬧市遊街、示眾和批鬥,時常被人吐唾沫、推搡及拳打腳踢。

經歷了兩年"文革"的折磨,顏福慶已經是骨瘦如材,留著長長的頭髮和鬍鬚,與文革前的顏福慶判若兩人。1968年秋,工宣隊還進駐了顏福慶的家,對其進行監視居住和隔離審查,任何家人都不能進入顏福慶的臥室,經常有謾罵聲、口號聲和朗讀語錄的聲音從其室內傳出,儘管他耳聾眼花,已經無力握筆,但還是被逼迫寫所謂的檢查和交代材料。

顏福慶在其78歲時就曾立下遺囑,在其去世之後,將其遺體捐獻給上海第一醫學院,以供醫學解剖教學之用,但他的這個願望卻沒有能夠實現。

1978年,上海市政府、上海第一醫學院為顏福慶徹底平反昭雪、恢復名譽,併為這位中國西醫學泰斗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會,其骨灰被移入龍華烈士陵園。

1997年10月,上海醫科大學舉辦了建校70週年紀念活動,為紀念創始人顏福慶的歷史功績,校方在楓林校園東一號樓草坪上佇立起顏福慶的漢白玉雕像,儘管這是一份遲到的紀念,但畢竟讓後世認識和了解了這位中國近現代醫學界的先驅者和奠基者。

顏福慶:中國現代醫學教育的“武訓”

顏福慶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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