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世情薄

隔著千年的古韻,在紅塵裡,我望見了她,一雙紅酥手拿著帕半掩嬌紅的面頰羞澀的淺笑,一襲素衣站在秋風裡猶如她離開的那個憂鬱的秋。這個女人,用她的才情,用她四十載的生命向我講述了一個綿長而久遠的故事。

我始終不願相信這世上有因誰而來人間走一遭的人,直到我認識了被後人稱為“一掃宋詞千絕之風”的陸游,繼而在字裡行間讀到了唐婉的一生,這個煙雨江南里走來的嬌弱女子連名字都美到那樣溫文而婉。在這位愛國詞人的眼裡,大概也只有與唐婉的相遇才能被稱為他整個人生的春天。一生詞作千餘篇,這位絕代佳人便佔了百餘篇,自古文人多情種,雖被稱為“南宋第一愛國詞人”,但也逃不過兒女情長的糾纏。

紅酥手,世情薄

在愛情的世界裡,有多少背叛,有多少離別,又有多少往事不堪回首,正值年少時期,所謂的幸運便是遇見一個情投意合之人,自此相許,白首不離。在這個時刻,觀賞陸游和唐婉的愛情,連空氣都變得溫暖起來。

初遇唐婉不知是怎樣的時節,只懂這場遇見晴朗了南宋的天空。她有著江南女子的嬌小玲瓏,生在書香之家,又有著那個時代的女子少有的才情。撐一把傘,走在煙雨朦朧裡,像一幅畫,怎能不打動世間男子的心,可她只為一人而生,為一人而死,在那長長的歲月裡,她緩緩向他走來。

一隻家傳鳳釵便是陸游十九歲那年送給表妹唐婉的定情之物,鳳釵只為三千青絲而造,烏髮也需要鳳釵的妝扮,多像這如膠似漆的兩人,形影不離的相伴。

春日吟詩賞花,夏日泛舟湖上,秋日相伴遠遊,冬日踏雪尋梅。在金人南侵的時代,這是一份多難得的安逸浪漫,這對錶兄妹在風華正茂的年紀,用至美的姿態,走進了彼此心裡的最深處。

紅酥手,世情薄

詩書唱和,繡花撲蝶的日子在帷幕拉開不久便匆匆謝幕。在重男輕女的舊社會里,男子便是家裡的天。唐婉的到來讓陸游沉浸在這溫柔鄉里不能自拔,更讓陸母的世界裡陰霾漫天,這位威嚴專橫的母親怎會允許唐婉如此阻礙自己兒子的仕途發展。陸游為這心愛的姑娘努力與母親抗衡,無奈幾千年的中華文明無限放大了“百善孝為先”的儒家思想。萬千不捨也實屬無奈。那幾日,落花鋪滿了整個園子,那幾夜,淚水澿溼了繡花枕。

他們大概太相愛了,愛到難捨難分,但母命難為,可放翁又怎捨得把這摯愛的姑娘送回當年迎娶的宅門。多情的才子只有另設別院安置這絕代的佳人。院子裡的梅花不知何時才開,桌上的茶熱了涼,涼了又熱,那靜候在窗前的期盼只有在緊閉的門扉打開的一剎那才顯露出溫柔的笑顏。他們相偎在午後的庭院,陽光趕走了嘰喳的鳥雀,生怕驚擾了這良辰美景。

美好的時光總是那樣易逝,就像一陣風帶走了天空的雲,轉眼雲的影子也沒有了,這別院的美酒還沒來得及溫熱便灑了一地,空留餘香串滿了大街小巷,陸母發現了這別院的溫情,又怎會放過這荒廢兒子學業,妨礙功名的“敵人”,陸母把唐婉送回了孃家,逼二人另行嫁娶。

這位相傳大風雨之夜出生在淮河一條船上的詩人,欲哭無淚,卻也無能為力。我們常講因果緣由,他負了姑娘一生,也用盡了自己的餘生去懷念這才情兼備的佳人。號稱宋代詞作最多的詞人無疑定是最好的詩人,但他卻並不值得唐婉為他而死。

紅酥手,世情薄

離開唐婉後的放翁鬱鬱寡歡,一蹶不振,整日借酒消愁,就連窗前的梅也染了酒的香氣,醉謝了一地。陸母為他另擇女子,命他娶了王氏為妻。悲憤中的陸游在書閣上看到曾贈送於唐婉的定情之物,那家傳鳳釵已沾染了塵土,靜靜地躺在角落裡。睹物思人,放翁不由得想起曾經詩書唱和,泛舟湖上的日子,不禁淚流滿面。

陸游在官場上的仕途猶如他此生的愛情一樣,一開始便遇風雨。苦讀三年之久,二十七歲那年帶著滿腹才華離開越州山陰,前往臨安參加“鎖聽試”。才氣橫溢的文思,博得了青睞,被薦為魁首。愛情上的失意還沒有徹底走遠,官場上也遭人妒忌,我想這大概是陸游一生中最低谷的歲月了,陸游與當朝宰相秦檜的孫子一起參加禮部會試時,考卷被藉故剔除,禮部會試失利的陸游只得踏上回鄉的路。

從來都不是人留不住時光,而是時光留不住人。千萬年的歷史行程裡,時光永遠都在,只有我們在物是人非裡漸行漸遠。回到山陰的陸游見眼前景象如此蒼涼陌生,不禁感嘆世態炎涼。

紅酥手,世情薄

有些人一別,我們以為永生不會相見。流年是件神奇的東西,總會在不經意間帶來點亮生命的驚喜。二十七歲的陸游獨自一人在沈園閒遊,在亂花漸欲的青石階上,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他想喊一聲“婉兒”卻欲言又止,誰料姑娘突然停住腳步,回首與陸游四目相對,就這眼眸相視的一瞬,兩人內心百感交集。陸游終是沒有喊出那聲“婉兒”,唐婉也沒有讓腳步為這個沉淪在時光裡的男人自此停下。姑娘走遠在百花爭豔的小路上,徒留放翁一人呆滯地看她離去。

唐婉嫁給了同郡人士趙士程,他對唐婉呵護有加,對陸游也是萬分傾慕,更惜唐婉的才情,給了這如花佳人創傷後的溫柔相待,這次沈園行,是唐婉陪夫君一起來春遊的。而此刻的陸游只能隔著滿園的春色看唐婉與趙士程的把酒臨歡,詩詞相對。

離別十年後的這次相遇讓陸游悵然久之,便在園壁間題了一闋《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在仕途上風雨過後的放翁,在秦檜死後被重用,任命前往寧德縣,遠走他鄉,從此仕途通暢,後被宋孝宗任命為寶華閣侍制。

紅酥手,世情薄

與陸游重逢後相視無語的第二年,唐婉重遊沈園,然望見陸游寫下的《釵頭鳳》感憾萬分,抑提筆回覆一闋“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 瞞、瞞。” 被點燃了思慕之心的唐婉在四十歲的秋天愁然而逝。又過四十年,七十歲的陸游仍然常常想念唐婉,年邁的他再次踏進了沈園,壁間的回詞讓即便歷經了風雨的心也無法平靜,抑制不住內心的情感為唐婉寫下了《春遊》,隔著歲月,隔著生死,陸游的一生再也沒握住那雙紅酥手。

紅酥手,世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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