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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一次金融危機已經過去十年了。
在與2008年金融危機有關的商業類型片裡，《利益風暴》（Margin Call）堪稱立意特殊、匠心獨運的一部。與《大空頭》那般星羅棋佈式的宏觀敘事不同，《利益風暴》把視角鎖定在風暴前夜開啟悲劇的“始作俑者”身上，這使得本片成為了一則深入淺出的風險提示教材：勿要輕信那些看似高端、自信的投資專家，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們可能會悄悄送你下地獄。
可如果說本片只是簡單指控了某一類身份、職業或群體，並將罪責一推四五六，這樣的解讀顯然是違背了其初衷。Margin Call是部精準深刻的電影，但它在知名度上卻受困於中文譯名的平庸乏力，不管是《孖展風雲》（港）、《黑心交易員的告白》（臺）、《利益召喚》還是《追繳保證金》，都難以體現其主旨的精髓，它關乎風暴中心的醜惡猙獰，更關乎引發風暴的青萍之末。
暗夜已至
2008年經濟危機驟降，華爾街一家投資銀行開始大規模裁員，公司風險管理部的負責人戴爾亦在此列。令這位兢兢業業的老員工感到遺憾的是，公司不僅罔顧他提出的完成手頭緊要工作的請求，而且在數據與通訊方面雷厲風行地切斷了他同公司的一切聯繫。被“趕走”的戴爾在進電梯後將一個U盤交到了下屬彼得手裡，囑咐他完成未竟之事，並給予其“當心點”的忠告。
聰明的彼得沒有辜負老上級的託付，他很快就發現了U盤裡的驚天秘密，並告之同僚塞斯與交易部經理威爾，威爾又連夜將事件呈給交易層的負責人山姆，情勢間不容髮。原來，戴爾的“未竟之事”是根據歷史數據建立一個用於公司財產評估的交易模型，彼得在前者基礎上補充了關鍵部分，他發現歷史風險指數波動的臨界值早在兩週前便遭數度突破，這意味著公司已經岌岌可危。
山姆的上級傑瑞德是個靠關係上位的草包，他手足無措地搬出了老闆陶德。後者聞訊乘直升機趕來，星夜召開挽救公司的緊急會議。在會議上，陶德開門見山地告訴幾個層級之下的小職員彼得，後者應當用最簡潔明瞭的“人話”而非完備精確的業務術語同自己呈報事端走向。電影通過席間陶德拋出的幾則金句向觀者交代了這位身居幕後的投行領袖的“運籌其表、賭徒其裡”：如“我可以保證我走到這個位置，靠得可不是腦袋”；如“在這一行生存的辦法有三種，動作快、智商高或者會騙人” ……
殺雞取卵
這樣一個賭徒眼下面臨的困境是：投行在三年內經營著將不同信用評級打包而成的抵押債券，公司憑此營收頗豐，因此罔顧大量發行該類債券必然帶來的風險。彼得從數據模型中發現，這些本質是抵押貸款的產品使得公司的負債資產和風險預估值高到爆表，只要那些資產貶值超過25%，虧損就會超出整個公司的市值。
已有十年從業經歷的威爾告訴彼得和塞斯這兩個投行小白，就算理論上難度再大，等一切塵埃落定，不管其他人被拋到何種境遇，核心高層是不會虧錢的。事實正如威爾預料到的那樣，陶德一面對眾人道出“音樂停了，風暴來了”這般的悲觀歇語，一面積極地籌劃著一場竭澤而漁式的清倉作業。久經商海的山姆對大boss快刀斬亂麻的做法難以苟同，事實上他同危機分析師薩拉早已提醒過傑瑞德以及陶德們，但前者的先見之明在利慾薰心的掌權者那裡無疑是等而次之的存在。
山姆的態度是，他可以命令交易員在一天之內完成使得公司脫離險境的交易，但那樣做意味著連鎖反應會使得金融市場就此蕭條，賣出明知是無價值產品的後果是公司將失去此前建立聯繫的所有客戶，如果符合公司利益的生存之道是上述圖景，他有必要保留意見。陶德明白山姆在說什麼，但他只有一句話的回應——“時候到了”。因為“時候到了”，所以哪怕是做一錘子買賣，也要確保自己率先上岸，這就是陶德的邏輯，至於公司會不會毀掉，會殃及多少人破產，不在他考慮範圍內。風波未起時，他一貫唯利是圖；風暴驟降後，他仍能殺雞取卵。陶德從來是強勢的，其立場超越理性、超越規則、超越道義，超越除私利外的一切。
雲流狗死
山姆和威爾這般有良知的圈內人士之所以有節制地選擇“抗命”，不在於他們對市場敗局或者高層做派的未能預料，而在於智識層面對宿命的一種悲憤——陶德們明明掌握著更多的資源和信息，他們明明早已得到“算法不通”的警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置若罔聞，彷彿已經做好了妥善的應對機制。可當風險真的來了，他們卻一次比一次更加慌亂不堪，只會尋找替罪羊，然後毫無心理負擔地將滔天洪水引向芸芸眾生。
而在“芸芸眾生是否是無辜的”這件問題上，《利益風暴》藉由威爾同下屬塞斯的一段談話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塞斯：該死，這樣做真的會殃及公眾。
威爾：對，我就被殃及了。
塞斯：不，我是指普通老百姓。
威爾：如果你一心想做這行，就要堅信你自己很重要，你確實很重要。人們都想要豪宅名車，但他們卻負擔不起，這時候就需要你了，他們能享受國王一般的生活，完全是因為我們在財富的天平上往他們那邊壓了壓。一旦我鬆手，這世界馬上就變得公平了，但沒人想這樣。他們嘴上都說要公平，其實心裡根本不想，他們期望我們用盡方法生財，但他們卻在那兒裝無辜，假裝不知道錢是怎麼來的，這種虛偽讓我噁心，去他的普通大眾。
是的，像山姆和威爾預見的那樣，公司會在作死後立刻自食其果，他們這些投行從業者也會成為眾矢之的，但是芸芸眾生的貪慾、虛榮和盲目難道不是金融風暴的基礎燃料嗎？至少在投行決定攪動漩渦的24小時之內，彼得同山姆還陷入過“正確”該遭如何解釋的糾結，可在那些風平浪靜的日子裡，又是哪些看似無辜的雪花為後面不可逆轉的雪崩添磚加瓦？
山姆的確曾向陶德據理力爭，可最終他不得不屈從壓力向交易員們吩咐清倉任務，他安慰了下屬，並許諾以重酬。山姆知道兔死狗烹是怎麼寫的，但他卻沒想到陶德們卸磨殺驢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交易剛剛完成，公司便要清退交易員了。山姆憤怒地向陶德提出辭職請求，陶德卻一邊挽留他，一邊道出了自己的邏輯。
陶德告訴山姆，他們今天在做的事情同後者四十年來一直在做的事情沒有本質區別，只是這次的吃相更難看而已。不能就此否定這些被造出來的的紙的意義，它使得人們免於更赤裸的自相殘殺。古往今來，人為財死的事蹟週而復始地發生，成功者與失敗者的比例始終相同，有人衣食無憂便有人食不果腹，沒人能阻止、停滯或者改變這種比例。山姆想了想，他決定留下來，但他同時強調不是因為陶德的那番話：“只是因為我需要錢，難以置信，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需要錢”。
會有評論者聚焦《利益風暴》的結尾山姆揮動鋤頭為死去老狗挖墳的聲音，並點評掘墓聲之於“白雲蒼狗”的雙關意義。而在“雲流狗死”之外，筆者恰對電影中的另一處橋段感觸頗深：山姆命威爾與塞斯去找被辭退的戴爾，在後者的家門外，那位最初預測風暴降至的風險管理部負責人告訴威爾，自己曾是一位工程師，並修過一座橋。
“那座橋從俄亥俄州的蒂爾斯巴特姆延伸到西弗吉尼亞州的蒙斯維爾，橋全長912英尺，橫跨俄亥俄河，每天有12100人用這座橋。有了這座橋，從惠靈到新馬丁斯維爾的車單程就少了35英里，加起來一天有八十四萬七千英里的車程，一個月有兩千五百四十一萬英里，一年就是三億四百九十二萬英里的車程，都省下來了。我在22年前的1986年完成的那個工程，所以從建成到現在，這座橋讓人一共少開了六十七億八百二十四萬英里的冤枉路，我就算平均時速五十英里好了，那就是一億三千四百十六萬四千八百個小時，即五十五萬九千零二十天。所以這麼一座小橋，一共為那兩個社區裡的居民節省了1531年的生命沒有浪費在車裡。那是1531年啊。”
戴爾是如此嚴謹認真、如此盡心竭力，他和陶德們儼然是生活在兩個切面裡的人。如果他只是一個投行風險管理部的一把手，那也就罷了，可偏偏他是這樣的人，偏偏是他知道“改變命運”和“改變歷史”這兩個詞該怎麼寫。可也偏頗是在那樣的時候，在他職權有限的崗位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駛向災難事發現場的車輪不斷印入車轍。
一定有人會好奇，威爾是怎麼安慰戴爾的？
威爾在臨別時對他說：“別太把這類事放在心上了，有些人還就喜歡走遠路回家。誰知道呢，對吧！”
韓少功：城市在水面，鄉村在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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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 | 視覺中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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