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賣成乞丐,12年後終於被家人找到,回家後發現掉進另一魔窟

我被拐賣成乞丐,12年後終於被家人找到,回家後發現掉進另一魔窟

1

日暮的天,如同一塊流光溢彩的琥珀,漫天織豔的霞光下,青石板鋪就的小巷裡跫音輕響。

此時天光已暗,兩側俱是身著甲冑的士兵肅然默立。我最後一次佇身回首,看了一眼已沉入遠山的夕陽,然後沿著身前這條似乎沒有盡頭的巷子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個巷子,若非因父皇之命,我想我此生都不會踏入那樣汙穢低賤的地方。

那裡是賤民窟,是這個繁盛帝國藏在陰影中最不堪的傷口,聚集著世間最窮困悽苦的人,滿目都是枯槁憔悴的面容,滿耳都是痛苦悽愴的呻吟,而我的弟弟,蕭琰,他就在這裡。

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之後,他睜著大眼正警惕地看著門外的人。一群宮人圍在他身側,我想他們已告訴了他,他的身世。

我走到他身旁,他不過小我兩歲,個子卻只到我肩頭,瘦得幾乎要佝僂起來。可哪怕是滿身塵灰,一臉汙垢,卻依舊可以看出他的面容漂亮得耀眼。

如同明珠,縱沒入塵埃,亦難掩光芒。

“阿琰,我是你的姐姐,”我伸出手,對他柔聲道,“你跟著我回家,從此,不會再讓你受一絲苦楚,好不好?”

他愣愣地看著我,依舊戒備的樣子,又帶著懷疑與不安。我想自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可就在我準備抽回手時,他緩緩地,將手遞到了我的手上。

2

很多年後,我依然疑惑,他為何那樣輕易就給予了我信任,並且再未收回過。後來我問他為何,他笑著答:“因為你是我的阿姐啊。”

有時候,他簡單得令我羞愧。還需要什麼理由,我是他的阿姐,這世間他僅剩的親人之一。

而那一年,他十二歲,我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走出那個於他如夢魘一般的地方。我想,後來他那樣依賴我,或許是因為當我帶他走出那個破敗的院子時,讓他在多年的黑暗之中看見了身前的光亮。

父皇見他第一眼時,激動得直欲落淚,彷彿這是他遺落在外的骨血。

他下詔封蕭琰為清河王,入居重華宮。重華宮是明德太子生前所居的宮室,可見父皇對他的看重。

明德太子是阿琰的父親,亦是父皇的表兄,我的伯父。

蕭家的舊事很是複雜,身為皇脈的蕭琰之所以會流落在外,要從我大梁建國時,太祖那一朝說起。

太祖是一代英豪,推翻前朝的暴政,救百姓於水火,以馬伕之身最後成就天下霸業,建立了新朝。

我的祖父太宗是太祖的胞弟,同太祖一起起於微時,共謀大業,後在成州擁立太祖為帝,在軍中威望極高,是太祖的左膀右臂。

那時蕭琰的父親雖受封太子,卻因為性子軟弱而為太祖不喜。後來太祖病逝前,祖父守在病榻前,與之一場長談,至於談了什麼再無第三人知曉。第二日太祖崩後,內監捧出金匣,匣中盛的是太祖遺旨,寫的卻是傳位於祖父,即為後來的太宗皇帝。

民間紛紛對此有議,說太宗皇位來得不明。太祖生前雖不喜太子卻從未有過廢立之意,且太子之後還有德王、英王等諸位皇子,其中也不乏英才,怎會直接傳位給弟弟。

真相如何我作為後輩不敢置評,但後來太宗的確是逼死了蕭琰的父親,然後以太子禮葬,諡號“明德”。而太祖留下的幾位皇子王爺也紛紛早逝,若非有太監抱著襁褓中的蕭琰逃走,太祖一脈,怕是已斷了。

父皇與祖父不同,他長於太平盛世,是祖父唯一的子嗣,登上皇位是順其自然的事,故而對權柄並無興趣,倒是縱情於書畫中,又深信佛學,整日不是寫詩作畫便是召僧侶談論佛理。

所以他倒不似帝王,更像文人。

對於當初祖父所為,他一直心懷愧疚,覺得皇位得來不正,我們這一脈欠了太祖一脈,而後來他病後夜夜驚悸,更加篤信是因身負深重的罪孽而受到佛祖的責罰。

故他吩咐臣下,一定要找到遺落在民間的太祖嫡裔,以求贖罪。

3

重華宮距我的雲英殿不遠,父皇特意囑咐我照料蕭琰,他膽小又不願讓人靠近,唯有我,能讓他卸下防備。

他入宮後不久,我依父皇之言,帶他去護國寺上香祈福。

當洗盡塵泥,換了袖袍錦衣後,他瞧著與京中自幼長於富貴的世家公子們無異,只是瘦削的身形依舊讓人有些心疼。

“日後要多進些膳,將身子養壯起來,知不知道?”我替他理了理衣襟,像哄孩子一樣囑咐。

他的樣子依舊有些瑟縮,彷彿是在長久擔憂恐懼的生活中烙下印記。這樣的謹小慎微,彷彿連抬頭看看我都不敢,只輕輕點了點頭。

護國寺是國寺,裡面住持等候已久,我們的車駕一到,就有僧侶前來恭迎。

“阿琰,來。”我向著神色有些忐忑的蕭琰伸手,在他將手遞給我後牽著他一同向主殿走去。

“你有什麼願望,便告訴佛祖,若許的願靈驗了,他日阿姐再帶你來還願。”我引著他入了大雄寶殿內,接過身後僧侶奉上的香,與他一同跪倒在蒲團上。

其實我從不信佛,對蕭琰的照拂也並非全出於血脈之情的憐惜,我要做一個好姐姐,是要做給父皇看,這也註定了我與蕭琰本質的不同。

我在殘酷詭譎的皇宮生活了十多年,看慣了那些陰謀手段,然後漸漸,也成了那些工於心計的女子之一。從我第一次看進他那清澈見底的眸中時,我就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

只要他不會影響到我的計劃,多給予他一些關懷,讓他對我心懷感激後言聽計從,又能讓父皇滿意,這對我有利無害,我這樣告訴自己。

“阿姐,”回去時,他突然啟聲喚我,看了看四周的殿宇後,向我道,“其實,我來過這裡的。”

我不經意脫口問:“來上過香?”

他搖了搖頭,淺淺笑了起來:“這裡是不會讓賤民入內的,但我們可以守在寺外。來這裡上香的都是富貴人家,隨意施捨一點都比別處多很多。不過這裡的僧人很兇,若被他們撞見我們向香客乞討便會拿掃帚打我們,那時怎會想到,有一日我居然成了裡面的香客。”

聞他說完,我竟不知如何作答,第一次,我因他的目光而感到愧疚。

他曾受那樣的欺辱,我卻在心底計較他日後是否會威脅到我,心存忌憚。

我命人叫了住持來,對著那住持道:“日後寺外但有行乞的孩子,你們不得對其驅趕打罵,準備些粥食衣物,給他們果腹禦寒。”

“可是殿下,”住持有些猶豫道,“那樣便會有數不盡的乞丐圍於寺前,豈非墜了國寺的威嚴?”

“既為國寺,便更應慈悲度人,那些賤民,同樣是陛下的子民,”我沉了音道,“若住持擔心吃窮了護國寺,便用孤的食邑來補如何?”

我們在那住持驚慌的告罪聲中離開了那裡,一路上蕭琰不住地側眼看我,眼中是藏不住的感動,回去時我讓他與我同乘一輛車駕。

他坐在我身旁,有些緊張地垂著頭,良久,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道:“阿姐,能遇到你……真好。”

4

回宮後,父皇聽聞了我在護國寺下的令後很是讚賞。若在平常,我必心中暗喜,可這一次,卻生出一絲悲哀。

我是父皇唯一的子嗣,可便是這樣也無法讓我安心,我還要費盡心機地去謀取他的每一絲寵愛。

我想起母后曾說的,這世上永遠沒有理所應當,你要想的,必須自己去拿過來。否則,它就是別人的。

蕭琰已經十二歲了,卻隻字不識,父皇決定親自教他習詩書。不過若論學問,的確,朝中學士亦不及父皇。

除此之外,他還需去校場練騎射,文武都不能落下。

他很刻苦,聽他宮裡的宮人說,他夜夜都要通宵達旦,滿架子的書,總不過一月就看完了。

我偶爾會去看他,帶著點心過去,他放了書坐到我身旁,每次打開食盒總是無比開心。

我帶了點薄責道:“讀書也要注意休息,慢點吃,小心噎著。瞧你,平日沒吃飽麼?”

“阿姐做的點心是最好吃的!”他鼓著雙腮眯眼道。

“傻瓜,”我伸手拂去他襟前的碎屑,笑著道,“這自然是宮裡廚子做的,你阿姐可做不來。”

他愣了愣,眼中光芒微黯,羞赧地笑了笑,然後道:“阿姐是不該做這些事。”

蕭琰落馬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殿內看書。我下令先不得將消息告訴父皇,然後匆匆趕去校場。

太醫已替他看了,並無大礙,是皮外傷。有人向我稟道,在蕭琰的馬鞍下發現一枚銀針,那針刺入馬股中,才令馬發狂, 將蕭琰摔了下來。

我在院外將所有當值的人都叫了來,看著身前那些人戰戰兢兢跪了一地,淡然道:“將上駟院中,看管這匹馬的下人都杖斃。陛下最近潛心論佛,這事若是讓陛下聞知,你等便去陪那些看馬的人吧!”

這次蕭琰墜馬,背後誰人所為我依稀已能猜到。當初因宮中並無皇子,所以有朝臣上書,奏請父皇立我為皇太女,被父皇駁了回去。但他們都覺得,我是唯一的皇嗣,父皇當下雖不立我,但日後總會無奈立我為儲的。

可蕭琰入宮後,情況便有些不同了,他們擔心父皇生出還位於太祖一脈的心思,便將蕭琰視如眼中之釘。

這其中當以我的外家陳氏為首。蕭琰墜馬之事,即便不是我外祖父安排的,但也定得到了他的首肯,所以我決不能讓此事洩露出去。

抬首時我才看到,蕭琰正站在門口看著我,方才我的話定然被他聽了去。

我命人將他攙上馬車,他一語不發,我直直看著他問:“怕了嗎?是不是如今阿姐在你眼中是個可怕的人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頭,卻搖頭道:“我知道阿姐是為了保護我,我不怕阿姐,只是……我想快些長大,以後便可以保護阿姐了。”

他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孩子,不知道這簡單的事件後,藏著怎樣複雜的謀算。

我笑了笑,道:“你放心,阿姐再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了。只是這件事,若被陛下知道會牽連更多的無辜,所以,你也不要再讓任何人知曉,可以答應阿姐嗎?”

他終於笑了起來,精緻的五官一時更加奪目,他用我見過最澄澈的目光看著我道:“嗯,我什麼都聽阿姐的。”

5

蕭琰在騎射上的天賦驚人,習箭一年後便可百步穿楊,箭無虛發。

有時我隨父皇去校場看他練習,他在校場上彷彿換了一個人,立在那裡沉穩如山,引弦時凜然自威,羽箭一出,必中靶心。

那樣的他,哪怕是站在一眾人高馬大的將領中,氣場也絲毫不輸。

等他看到這邊華蓋飄揚,知道我與父皇來了,便匆匆趕來。聽完父皇的詢問囑咐,便走到我的身邊,再無方才從容的樣子,有些忐忑地問:“阿姐瞧見我方才射箭了麼?”

我點頭:“比上回又長進了。”

“下次會更好的,”他憨憨地笑起,瞧了瞧我又問,“阿姐還來看麼?”

“自然會的。”我在他有些緊張的目光中抿唇一笑。

他去行獵,總會收穫滿滿地帶回來給我,興奮地指給我道:“這些貉子可以給阿姐做斗篷,這幾隻銀狐可以給阿姐做裘衣……”

“我的斗篷裘衣穿都穿不完呢,以後別這樣費勁了,”我淡笑著對他道,“陛下不喜行獵殺生,讓他知道要說你呢。”

他失落地低下頭去,喃喃道:“可我能為阿姐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男孩子在十三四歲之後是最長身體的年紀,幾乎半月不見,他就蹭蹭長了一截,轉眼已高過我半個頭了。

隨著身高變化的還有他的聲音、容貌。

記得是有一日的黃昏,我去看他,他正立在庭中,我出聲一喚,他聞聲回身來看我。

暮光映照下,他用一支玉簪束了發,身著廣袖白袍,五官彷彿是突然間就長出了稜角,蕭蕭朗朗,身如玉樹。

“阿姐。”他在看見我的一刻笑了起來,瞬間璀璨生輝。

我竟有些怔愣,從前他在我眼中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如今卻和普通的男子並無二致了。

明明我們常常相見,我卻總覺得他是一夜間長成如今這樣的。

而隨著他的成長,父皇將他視如己出,越來越喜愛。朝中已隱隱變成兩派,一派是支持我為皇太女,認為前朝也曾有過女帝,照樣朝政清明。

而另一派則是那些世代簪纓的大家,認為蕭琰既是男子又是太祖嫡孫,更適合做國之儲君。

儲位之議越來越激烈,我與蕭琰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樣親近。或許從他入宮時起,我就料到會有這一日,我們會站在對立的兩面。

我不再常去看他,不再過問他的衣食,不再什麼都護著他,明顯拉開了與他的距離,而他也感覺到了。

他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天真無知的孩子,也漸漸聽聞朝堂上那些爭執,知道我為何要遠離他。

但他找到我,還是令我驚訝的。

“阿姐為何不來見我了?”他直直地看著我,像是猶豫之後的決絕,只問,“是因為朝中那些言論,對麼?”

我轉過身不去看他:“你又何必再問呢?”

“阿姐真的相信以後我會同你搶皇位?”他眼中滿是驚痛,又帶著倔強,“我那麼努力,不過是想讓阿姐看到……看到我不再是賤民巷子裡那個低微無能的孩子了!我想要變強,不過是想要讓阿姐為我感到驕傲,而不是……不是為了讓阿姐對我心生懷疑、戒備……”

“可那並不重要,”我淡然道,“我只想拿自己想要的,你怎麼想,無關緊要。”

“阿姐……”他難過地垂下頭去,突然,在我還來不及反應時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管不顧地道,“我保證,保證不會跟你搶,絕不讓自己威脅到你!你……別不理我好嗎?”

他力氣大得驚人,我掙脫不開,只得冷聲道:“蕭琰,放手!”

他驚慌地放開了我,我沉聲道:“不管為了什麼,我都會和你保持距離的。阿琰,你已經長大,而我,也要談婚論嫁了。”

6

我的婚事,是母后未逝前就為我定好了的,大將軍徐徹之子徐岷。

我與徐岷自幼相熟,當初父皇並不願我嫁去徐家,他重文輕武,說徐氏“一室兵戈,滿門武夫”。

可母后自有打算,徐家手握兵權,可助我登位。

在我之前,母后曾懷過兩胎男嬰,俱是未足月便夭於腹中,好不容易將我平安產下後,卻是個女兒。那時她已近四十,不可能再孕了。

母后同父皇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從來只講究結果,不在乎手段,所以才能在後宮立於不敗之地。

故除了我之外,宮中再無皇嗣能降生於世。

她說要將世間最好的東西給我,世間最好的,在她眼中莫過於帝位。

那時她一定料想不到有蕭琰的到來。

在母后逝前,父皇答應了她在我及笄之後,為我和徐岷賜婚。如今我及笄已有兩年,父皇不得不考慮我的婚事了。

不久之後,賜婚的聖旨下來,婚期在一年之後。

父皇有些不捨,嘆息地對我道:“朕其實知道你母后的心思,可女孩子家,夫敬子孝一生平順才是幸事。她總是太要強,朕卻只希望你幸福。”

雖我一直避著蕭琰,但在父皇身前卻總免不了相見,我從乾元殿一出來,就被隨之趕來的他叫住。

“阿姐,”他走到我身前,“還記得那年你答應過我的嗎?你說要陪我去護國寺還願的。”

“你的願望實現了?”我漫不經心地問。

他遲疑著,卻只道:“我只想你能陪我去一趟,在你……出嫁之前。”

我沒有拒絕他,我想,不過是上一次香而已。

我們一路沉默,上了香,出了殿,外面雪已大了,地上鋪了薄薄一層銀白。

他突然轉了頭來看著我,然後慢慢向我伸出手來,難掩忐忑,卻又故作坦然地解釋:“地滑。”

我將手遞給他,看著他笑了起來,那笑裡有滿足,也有難過。

很短的路,卻似走了很久,最後他扶我上車時輕聲道:“阿姐,曾經你牽著我,如今我牽著你,就像曾經你護著我,而今後,由我來守護你。”

我想起方才佛像前他低聲對我說的,他說:“我的願望永遠不可能實現了,連佛,也幫不了我。”

我沒有問他當年許了什麼願,或許問了他就會告訴我,但我已不想知道了。

一年的時間過得很快,期間徐岷常來看我。這場聯姻在母后的計劃中,也在陳、徐兩家的計劃中,他們都已準備好了,必要將我扶上帝位。

父皇年紀已大了,如今疾病纏身,整日昏昏沉沉,我去看他,他卻對我道:“出嫁之前,去看看阿琰吧,你們姐弟感情一直很好,他如今難過朕知道。”

在我出嫁前一晚,我依言去看蕭琰,他正赤足坐在院子裡,身側是幾個空酒罈。

我將手裡的點心盒子遞給他,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愣愣地將盒子打開,愣愣地拿出糕點放入口中,然後愣愣地轉頭看著我。

我看見他的淚慢慢溢出了眼眶,我教過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如今竟不忍出言責罵。

“果然什麼都是會變的,”他喃喃道,“你送來的點心,也不似當年的味道了。”

“阿姐,”他突然開口,“你嫁給他是不是為了他家的兵權,是不是防著我以後威脅到你?如果是那樣,那你不如現在殺了我吧。”

他從袖中拿出一柄匕首,遞給我,痴痴道:“你殺了我,便不用擔心陛下傳位於我了,也不用嫁給他,好不好,娓娓?”

我震驚地拋開那匕首,震驚地看著他。他最後喚我的那兩字,是我的乳名,只有母后曾喚過,如今從他口中出來,說不出的親暱曖昧。

他來扯我袖袍,我一巴掌摑到他臉上,冷冷道:“蕭琰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姐姐。”

他在下一刻發了狂似的,第一次那樣憤怒地大聲對我道:“不是!你我既不同父,亦不同母,從我第一眼見你,就不止拿你當姐姐看!”

我在急怒之下只覺手足俱寒,冷冷笑了起來:“那你可知我為何要忌憚你?因為我的祖父殺盡你的父親叔父,我不是陛下,不曾唸佛,我知道我是你的仇人,這永遠改變不了!”

7

我在嫁與徐岷後搬離了宮中,住進了之前建好的公主府。

徐岷很好,萬事都遷就著我,也常同我一道入宮探望父皇。

父皇病得越來越重,整日為病痛所苦,見了我才難得一笑,卻是難掩蒼老憔悴。

我陪他說話,說著說著他便提到蕭琰的婚事,他對我道:“滿帝京的女子他都看不上,你去勸勸他,他一直聽你的。”

我離去時正碰上蕭琰前來,如今我出了宮,都是他整日陪著父皇。我但凡來見父皇,都儘量與他錯開。

他似乎也沒料到會遇到我,就那麼傻傻地看著我,我對身旁的徐岷笑了笑,讓他去前面等著我,我與蕭琰有話要講。

我與蕭琰隔著一道長廊,他緩緩向我走來。他已快及冠,如今長身如玉,風姿卓然,立在我身前我竟要仰視著他了。

“陛下擔憂你的婚事,讓我勸你。”我言簡意賅。

“我知道,”他輕輕笑了起來,卻轉了頭去並不看我,只道,“阿姐放心,我會如你所願的。”

我在不久之後便懂了他那句話的含義,他在王妃備選之人中選擇了一位家世最低的。

他總以為是我忌憚著他,卻不明白,一切皆是局勢所迫。我與他,都註定是身不由己的人。

隨著父皇的病重,朝上立儲的呼聲越來越高,暗潮洶湧之中,我從太醫處得知,父皇的病,怕是熬不過今春了。

徐岷越來越少回府,他在外謀劃什麼我知道,也常有老臣私下來見我,商討對策亦表明忠心。

但我也知,朝中還有一批大臣,他們當年跟著太祖一路封侯拜相,對祖父當年竊位敢怒不敢言,所以便一直向父皇進言,傳位給蕭琰。

至於父皇是怎樣打算的,我大約也能猜到,他不是不疼我,只是把萬事都想得太過簡單。

父皇駕崩前,徐家連同陳家一起將宮中控制了起來,蕭琰更是被囚在了重華宮裡。

我是一直守著父皇直到他離世的,他一直拉著我的手斷斷續續說著:“朕只有你這麼一個女兒,卻一直將阿琰視如己出,朕希望保全你們兩個……若傳位給你,他們必不會留他,你拗不過徐家與陳家的……可若傳給阿琰,他一定會保住你的,豁出性命他也會的。”

他混濁的眼裡慢慢流出淚來,嗚咽著道:“不是為父不疼你,可阿琰是蕭家僅剩的男嗣……”

父皇闔眼時,我才發現自己也淚流了滿面。我抬起他的頭,將他頭下的枕匣拿了出來,裡面應當是他早已寫好的傳位遺旨。

外面跪了一地的宮人,太監在我身後高呼“陛下殯天”,我將手中聖旨遞給那太監,當念出我入承大統後,所有人跪呼萬歲。

那聖旨是我之前就藏在袖袍中了的,我與徐、陳兩家早已商議好,他們帶兵圍宮,我將父皇留的遺旨換下。

如今我終於如母后所願,登臨帝位,我想起父皇臨去前安然的眉目,終究,我還是違了他的意。

8

喪鐘在此刻響起,按之前的計劃,我應在此等徐岷他們前來會合,再宣百官前來哭祭,也叩拜新帝。

可我沒有停留,徑直去了重華宮。

蕭琰正坐在燭光下,見了我來滿臉愕然,喪鐘的鳴聲傳來,他慘白了臉,看著我冷笑道:“我現在要稱阿姐為‘陛下’了麼?”

我不答,只向身後人示意,立即有士兵入內,立在蕭琰身後。

“皇姐終於決定殺我了麼?”他毫無懼色,只是看著我。

“我已安排好一切,你出了宮便有人接應,”我轉過身去,“在徐家人趕來之前,你趕緊走吧,再不要回來了,從此,我們也再無瓜葛。”

“阿姐……”他帶著顫音喚我,低低地問,“你心裡是有我的對嗎?”

“不,不是的,”我努力作出平靜的樣子答,“我留你一命,只當是還了祖父當年欠下的債。”

“阿姐,你總是這樣口是心非。”他緩緩說著,我側眼看見身後他的影子,和我不過一步之遙,他伸出了手,卻終究在要觸及我的那一刻垂了下去。

我只聽到他低聲地道:“阿姐,我第一次見你的那天,你站在我的身前,問我,願不願意跟你回家,你說家……我從未想過自己能有一個家。那時我看著你,聞著你身上的衣香,感覺自己低微得如同你繡鞋上沾染的塵泥,可你說帶我走,這讓我平生終於有了期盼,期盼有一日,可以和你並立。”

時間緊迫,我吩咐那兩個士兵:“將王爺帶走。”

“蕭善音!”他在最後那一刻叫我的名,我抬眼去看,他眼中湧動著我並不懂得的情緒,彷彿是痛苦,彷彿是絕望,終於,他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蕭琰走後我並沒有離去,我在他的寢殿裡踱著步,這裡每一處,都有他留下的痕跡。

徐岷趕來時,蕭琰已不在了,他只一眼便明白,問:“善音,你答應我們的計劃,其實,只是為了保住他對麼?”

我抬眼去看他,這是我的丈夫,卻讓我覺得無比陌生。

我笑著對他道:“曾經我很想坐上那個位置,那時我多可憐,每日想的,都是謀取父親的寵愛和權勢。母后從小教我算計,於是我算啊算,可算到最後,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算了,我想要皇位,也只是為了完成母后的遺願而已……”

他頹然扔掉手中的劍,苦笑著說:“我挑開你蓋頭的那一日,看見你淚流了滿面,我一直想問,你的淚,到底是為誰流的。”

我沒有答他,我想他已知道了那個答案。

我想起當初蕭琰對我說,一切都會變,我帶給他的點心味道都變了。

其實那本就是兩個人做的,他曾說“阿姐是不該做這些”時,那樣黯淡失落。之後我便找來那個廚子,學著做那些糕點,一遍一遍,然後才拿給他吃。

就像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對他好,是做給父皇看的,我這樣自欺著,卻終究沒能騙過自己。

我在第二日登基稱帝,卻並沒有願望達成後的喜悅,或許是因為這從來不是我真心想要的。

看著徐家、陳家人興高采烈趾高氣揚的樣子,我竟莫名覺得悲涼。其實,我也不過,是他們的一枚棋子。

而有一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那日,我拿出父皇寫好遺旨的匣子,裡面卻空無一物。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卻不願去想,我寧願這樣就是塵埃落定了。

這個謎被揭曉是在半月之後,蕭琰回京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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