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背诵是写作的童子功

徐飞,苏州园区中学语文教研员,苏州市首届十佳班主任、学科带头人,中国教育报2014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我今天想跟你聊聊关于背诵的话题。

貌似背诵与写作无关,其实不然。

只有你心中储存了大量范文佳句之后,你才能在运用时得心应手。正如练武之人,只有熟练掌握了很多招式,才能在临阵对敌时变化组合,灵活运用。背诵积累犹如练武之人需要练好的童子功一样,需要从小打好基础并不断温习巩固。背诵积累正像跳舞要掌握基本舞步一样,只有肚子里滚瓜烂熟地装上几十篇范文,才能循规为圆,依矩成方,进而方圆自如,为其所用。作家梁衡在《背书是躲不过的捷径》中说:

应该趁记忆好的时候,多背点东西,不然太可惜了。我现在写的文章里面经常会冒出一句我中学时期背的东西,许多就是教材里面的。……我在《跨越百年的美丽》这一文里,写到居里夫人得了很多奖以后,把名誉看得很淡,仍然冷静地继续搞研究,突然冒出一句话,“她漫把浮名换了精修细研”,写完后我才觉得这是从柳永的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中化出来的。……当你把书背得很熟,作文时,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一句新话或一个新词。像武打,不管敌人从哪个角度来,你都会突然冒出一招,这一招肯定就是你平时积累的,肚子里有的,所以我主张,如果有志于学写作,第一步还是要背书。这好像很笨,其实是捷径。

提起“背诵”,很容易使人想起“死记硬背”。但对于经典词句,“死记硬背”并不为过。犹太人有句话,和我们中国的学习方法很像,说小时候应该学会一种“生吞之功”,就是你要会生吞活剥,首先你要把它吃下去,东西吃多了以后他会自己学会消化。胡适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我9岁的时候特别喜欢一句话‘人心曲曲弯弯水,世事重重叠叠山。我就是觉得好玩,并不是很懂。到了60岁,我还是喜欢这句话,这时候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9岁的胡适并不完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但“生吞”下去后,用岁月和经历的肠胃来慢慢消化,自然化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很多东西,小时候解释再多也理解不了,长大了,阅历增多了,自然就懂了。

何兆武《回忆吴雨僧师片段》一文写道,他1939年秋考入西南联大读书以后,“每次考试,先生必定有一道题目是要学生默写出自己所能背诵的最长的一篇诗文,并且往往还有一道题目是评论一部文学名著。大都意在强调学生的基本功。”“在课堂上,他(吴雨僧先生)也屡次指出我们中文基础不够,——我们一代人和吴先生一代人的文化背景不同,吴先生一代人是从旧学发蒙的,所以旧学根底都非常之好;我们一代人所受的已是新式教育,从小是文、史、地、数、理、化、音、体、劳一起上,所以就没有老一辈那种深厚的旧学基础了。”在课堂上谈论《红楼梦》时,吴先生对书中的全部诗词都能脱口而出,背诵如流。

1980年,钱穆的孙女正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书,她向祖父请教读书问题。钱穆回信说:“《论语》外,须诵《孟子》《大学》《中庸》与《朱子章句集注》。《庄子》外,须诵《老子》。四书与老庄外,该读《史记》,须全读,不宜选读,遇不易解处,约略读过,遇能解又爱读处,则仍须反复多读,仍盼能背诵……”要求孙女背诵,作为史学大师的爷爷,自然更能背诵。能够背诵《史记》,让人不敢想象。从《八十忆双亲》里,知道钱穆9岁时就能背诵《三国演义》。从张恨水的《山窗小品》里,知道他在14岁前,就能背诵一些典籍:《三字经》、《论语》、《孟子》、《左传》、《大学》、《中庸》、《诗经》、《书经》、《礼记》、《易经》、《千家诗》、《古文观止》。作为文史学者的曹聚仁,《儒林外史》他读了一百多遍,都是一本正经地读,不是随便翻翻;读《红楼梦》赶不上俞平伯,也读了七十多遍,《聊斋》读了四五十遍,《水浒传》读了二十多遍。《史记》读了多少遍,他没说,只说这是最爱读的书,是下过一点苦功的。不是郑振铎亲自检验,我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茅盾能够背诵《红楼梦》;不是周建人的回忆文章,我们也不会知道鲁迅小时候是背过《纲鉴》的。从根本上说,是读书功夫成就了那一代文化巨人。

那么,应该背诵哪些内容呢?

梁启超他说:“我希望熟读成诵的有两种,一种是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一种是有益身心的格言。” 我们现在的学习不同于古人,面对大量信息,很难集中精力去背诵那些大部头的经典著作,但是要提高语言修养,背诵一些经典范文和名言佳句,是应该的。

我们要养成对文字的“洁癖”,非那些最好的文字不背诵。理性类的作家适合同学们背诵的有鲁迅、史铁生、龙应台、周国平、王开岭、林贤治、筱敏、熊培云……感性类的作家中适合同学们背诵的有张晓风、简媜、迟子建、潘向黎、鲍尔吉•原野、刘亮程……我们要找他们最好的文字来读并背诵。比如周国平,他的《人生哲思录》集粹了他语录体写作的精华,我们可以反复阅读,背诵自己喜欢的文字。我们不妨来看几则。

也许,寻求生命的意义,所贵者不在意义本身,而在寻求,意义就寓于寻求的过程之中。我们读英雄探宝的故事,吸引我们的并不是最后找到的宝物,而是探宝途中惊心动魄的历险情境。寻求意义就是一次精神探宝。

人天生是软弱的,唯其软弱而犹能承担起苦难,才显出人的尊严。我厌恶那种号称铁石心肠的强者,蔑视他们一路旗开得胜的骄傲。只有以软弱的天性勇敢地承受着寻常苦难的人们,才是我的兄弟姐妹。

我相信人有素质的差异。苦难可以激发生机,也可以扼杀生机;可以磨炼意志,也可以摧垮意志;可以启迪智慧,也可以蒙蔽智慧;可以高扬人格,也可以贬抑人格。而这一切全看受苦者的素质如何。素质大致规定了一个人承受苦难的限度,在此限度内,苦难的锤炼或可助人成材,超出此则会把人击碎。

为了抵御世间的诱惑,积极的办法不是压抑低级欲望,而是唤醒、发展和满足高级欲望。我所说的高级欲望指人的精神需要,它也是人性的组成部分。人一旦品尝到和陶醉于更高的快乐,面对形形色色的较低快乐的诱惑就自然有了“定力”。最好的东西你既然已经得到,你对那些次好的东西也就不会特别在乎了。

普鲁斯《影子》一诗中写道:“每个人在自己的小路上点燃灯光,活着时无人知晓,工作不被重视,随即便像影子一样消失。”点灯人真像影子一样消失在时光的暮霭中吗?至少火光唤醒了沉睡的萤火虫。点灯人消失了,但光在萤火虫身上得到了延续,岁月如同退落的潮水,它试图卷走一切,但在退潮后的沙滩上,一定还会留下潮水的痕迹和几只闪亮的贝壳。岁月带走的只能是物质的残骸,但带不走精神的路标。

每位作家的语言风格都是不同的,你要善于发现他们的不同,在此基础上找到自己喜欢且适合自己的作家作品去背诵。比如同样写“成熟”,下面两段文字一段是周国平写的,一段是王开岭写的,你能分辨出来吗?

1.许多人的所谓成熟,不过是被习俗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而实际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个性的夭亡。真正的成熟,应当是独特个性的形成、真实自我的发现、精神上的结果和丰收。

2.所谓的“成熟”,表面上是一种“增值”,但从生命美学的角度来看,却实为一种“减法”过程:不断地交出生命中天然的美好元素和纯洁品质,去交换成人世界的某种经验、某种生存策略和实用技巧。就像一个单纯的天使,不断地掏出衣兜里的珍珠,去换取巫婆手中的玻璃球……

周国平的文字中性平和,富有思辨;王开岭的文字借象说理,感性妩媚。与这两位的理性姿态相比,龙应台的文字尽管也很理性,但情味更浓。不妨看她《回家》中的一段:

弟弟踱了过来,我们默默对望;是的,我们都知道了: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政编码、邮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空间,而是一段时光,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滋滋香气、丈夫正从她身后捂着她的双眼要她猜是谁、门外有人高喊“限时专送拿印章来”……

妈妈是那个搭了“时光机器”来到这里但是再也找不到回程车的旅人。

除背诵这样经典的美文语段外,我还特别建议你去背诵一些诗歌。诗歌的语言凝炼精美,是语言中的上乘艺术,存藏了我们的文化基因。曾看到网上的一个段子。说我们之所以要多读书多背诵 ,是因为当我们看到傍晚的湖面上有一群鸟飞过的时候,能吟诵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水长一色”,而不是说“哇噻,全是鸟!”当我们去戈壁旅游骑着骏马飞驰的时候,能吟诵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不是说:“妈呀,全是沙子,快回去吧。”这当然是调侃,但也说明了背诵积累大量诗词能使我们对生活有更深切的体察,也使我们的血管里能流淌着中国文化的血液。

除古诗外,我们还要多背一些经典的中外现代诗,艾青、顾城、海子、余光中、食指、北岛、普希金、海涅、狄金森、叶芝、泰戈尔、里尔克、弗罗斯特、茨维塔耶娃、聂鲁达、谷川俊太郎……多背诵优秀的诗歌,让心灵沐浴在诗歌的光辉中,我们不妨一起来背诵顾城的《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中的一段: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我想涂去一切不幸

我想在大地上

画满窗子

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

都习惯光明

我想画下风

画下一架比一架更高大的山岭

画下东方民族的渴望

画下大海——

无边无际愉快的声音

当然,强调背诵绝不是限制创造。文字是有继承性的,只有记住了前人的东西,才可能进一步创新。古代诗文中的的很多名句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宋代词人秦观的“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就是从隋炀帝杨广“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的诗中化来;王勃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水长一色”,则脱于庚信的“落花与芝盖同飞,杨柳共春旗一色”。现在人们多记住了秦观、王勃等后人的名篇佳句,倒忘了杨、庚等前人的旧作。不正说明我们可以在背诵的基础上借气、借势,翻出新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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