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離魂案(民間故事)

皖南歙縣有個名叫金生貴的鄉下人,家裡很窮。有一年,他向親朋好友借了幾個錢出外經商,過了兩年多才回來。回到家中的第二天,突然得了一種怪病,每天總是愁眉不展,嘆息不止,精神恍恍惚惚,甚至不吃不喝。妻子與他說話,他瞪著兩眼直視著她,表情顯得十分冷漠,好半天才能認出妻子來。

  金生貴的妻子名叫杏花,是一個賢惠善良的女人。她見男人變成這樣,以為他在外面受到了什麼打擊,可每當問他時,他總是不回答。杏花四處替他求醫問藥,把家裡的錢花了個精光,也不見有好轉。這樣過了半個多月,這天,金生貴大白天躺在床上睡著了,好像睡得挺安逸,近兩個時辰才醒,醒了之後,目光灼灼地瞪視著周圍陳設的傢俱,突然從床上一躍而起,竟操起浙江口音大聲叫嚷起來:“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到了這裡?”

  杏花聞聲趕到,見他表情怪異,問:“你怎麼啦?”

  金生貴卻不理她,狂奔出門。

  杏花大駭,追上來一把扯住他,問:“孩子他爸,你到底是怎麼啦?”

  金生貴對杏花怒目而視,道:“你是誰,為何扯住我的衣服?”

  杏花嚇得哭了起來,道:“你著了什麼魔?怎麼連床頭人都不認識了?”

  “哈哈哈……”那金生貴仰頭一陣大笑,揮手一掌將杏花推倒在地,譏誚道:“我什麼時候有了你這麼一個黃臉婆?”

  杏花更害怕了,從地上爬起來,又扯住了他,問:“那麼你是什麼人?”

  金生貴回答道:“我姓李,名子瞻,是浙江餘姚人。你既然不認識我,怎麼還說我是你的丈夫?”

  杏花急道:“這裡誰不知道你是我的丈夫?你名叫金生貴,怎麼變成了李子瞻?”說著,又飛快地從屋裡抱出一個三歲的孩子,對他道:“這孩子是我們結婚後所生,你既不顧結髮之情,難道也不要這親骨肉嗎?”

  這當口,鄰居們聽到爭吵聲,紛紛趕來,聚攏在他家門口。大家聽他一口外地腔,無不驚詫。

  金生貴有些猶豫起來。杏花又從家裡取來一面鏡子,對他道:“你如果不相信自己是金生貴的話,請用鏡子照照自己的相貌吧!”

  豈料,金生貴接過鏡子一照自己的臉,就嗷的一聲大叫起來,驚慌失措地喊道:“真怪啦,我何時變成這麼一副嘴臉啦?”

  接著,金生貴便大哭起來,杏花也跟著哭個不停。村裡人都嘖著嘴,爭著問金生貴是怎麼回事。金生貴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來到這裡。我剛才在浙江餘姚,只是睡了一個午覺,一醒來,就發覺周圍全變了樣。”

  村裡人都以為他是病後說胡話,便好言安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不要急躁!”“胡說,”金生貴一聽,竟勃然大怒,道,“我在浙江餘姚的家中,有一妻一妾,華屋數間,藏書萬卷,錦衣玉食,富甲一方,怎麼會呆在這個貧窮齷齪的地方,我走了!”說完揚長而去。

  杏花瞧著他的背影,衝眾人傷心地喊道:“各位大伯大娘,生貴他這是發了瘋呀,你們替我拉住他,不要讓他亂跑!”

  村裡人都十分同情杏花,聽她這麼一說,便把金生貴扭住了,送到了官府。金生貴本來不識字,可是,在官府審訊他時,扁擔大的字不認得一個的金生貴,竟提起筆寫了洋洋千餘言的供詞,文采斐然。

  於是,有人向官府說,這金生貴很可能患的就是人們傳說的一種離魂病,他的身體被別人的魂魄附上了。官府老爺從沒遇上這種千古罕見的怪事兒,為證實此事是否屬實,立即派了兩名差役到浙江餘姚,打聽那地方是否真有李子瞻這個人。

  兩名差役騎了快馬,晝夜奔馳,趕到浙江餘姚已是第三天了。一打聽,當地的確有個姓李的大戶人家,有個兒子名叫李子瞻,是前天正午突然去世的。經醫生診斷,沒有生一點毛病,死得非常離奇,令人莫名其妙。那兩名差役掐指一算,李子瞻的死期,正好與金生貴得病的時間相吻合。

  那戶姓李的人家聽說這件稀奇事兒,非要來歙縣看看金生貴不可。於是,兩名差役帶了李老爺子又奔回歙縣。

  金生貴被官府關押在一間空牢房裡。李老爺子一到歙縣,官府老爺立即領他去見金生貴,並再三囑咐,要他見到金生貴時,不要先開口說話,看金生貴是否認識他。

  李老爺子被帶到牢門口,獄卒將門打開,睡在草鋪上的金生貴聽到動靜,抬眼瞧見李老爺子,一骨碌從地上爬了起來,隔老遠就哭喊起來:“爸爸,你來啦?快救救你的兒子吧!”

  他喊著,連滾帶爬到了李老爺子的腳跟前,忙不迭地磕起頭來,說:“爸爸,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麼一副模樣,你還認得出我嗎?”

  他一邊說,一邊講起家裡的情況,以便證明自己是李子瞻的身份,他甚至連李老爺子背上長有一顆黑痣都說得清清楚楚。李老爺子聽他的口音,當真和李子瞻一模一樣,這才確認是兒子的魂附在別人的身上了!李老爺子看金生貴哭得痛不欲生的模樣,當即心中一酸,老淚縱橫,一把摟住金生貴,大放悲聲:“我的兒呀,可苦了你啦,為父這就領你回家去!”

  杏花聽說自己的丈夫竟要被一個陌生的老頭當作兒子認領回去,當即昏死過去。醒來後,她哭奔到公堂,一口咬定金生貴是她的丈夫。那金生貴聞言,竟對杏花破口大罵:“臭黃臉婆,你好不要臉,我明明是李子瞻,幾時娶了你?”

  官府老爺見此情景,一時間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李老爺子倒顯得平和,勸慰杏花道:“如今是我兒子的魂附在你丈夫的身上,即使將他判給你,你們夫妻貌合神離,有何幸福可言呢?不如我給你一筆錢,作為撫養你兒子的費用,你趁年輕,還可以嫁一個好男人,怎樣?”

  杏花發誓,除了金生貴,她再不嫁人,既然金生貴變得如此絕情,她還指望他什麼呢?她不要李家的一分錢,她憑自己的雙手,會把兒子拉扯大的。

  在場的人聽了,無不佩服杏花有骨氣。

  再說李老爺子將金生貴領回浙江餘姚,當地人都覺得這件事十分稀奇,很快大街小巷都在傳說這件事,每天都有一大批人來李家看熱鬧。可金生貴對來人總是避而不見,每天領著兩個小廝,不是上酒樓,就是在後花園練幾下劍。這都是李子瞻生前喜歡做的事情。李家人絲毫沒有懷疑他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

  卻說餘姚的縣令姓喬,年紀很輕,進士出身。他也聽說了李家的怪事。不過,他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人的魂魄能夠依附到別人身上的離譜事兒,斷定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他思索了整整三天工夫,想出一計。

  這天,金生貴竟獨自一人來到一家酒樓,要了幾個菜,一壺酒,獨斟獨飲起來。這時,突然從樓下噔噔噔闖上一個老頭,徑直來到他面前,在桌旁坐下,伸手抓起碟中的一隻雞爪往嘴裡塞去。金生貴一怔,怒道:“你是誰?怎麼平白無故地吃我的東西?”

  誰料那老頭不聽猶可,一聽此話,騰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抬手打了金生貴一記響亮的耳光,厲聲斥道:“李子瞻,你的魂附上金生貴的身,怎連你親孃舅都不認識了?”

  “啊,你是舅舅?”金生貴一愣間,迅速堆起一臉的笑,低聲下氣地道:“怪我酒喝多了眼發花,認不出您老來了,還請海涵!”

  誰知那老頭又突然扯去假鬍子和頭上的假髮,露出一張年輕的臉來,大笑道:“李子瞻,你哪裡來的親孃舅?我是你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呀,我這是給你開個玩笑。怎麼,分別幾年,認不出我來啦?”

  “你是……”金生貴被這一連串突如其來的變化弄懵了,愣愣地瞅著那年輕人,不知叫他什麼名字才好。

  那年輕人見他這副模樣,又是一陣大笑。冷不丁地,那年輕人把臉一沉,衝樓下大聲喊道:“來人,將這冒充李子瞻魂魄附身的金生貴鎖了!”

  當即從樓下衝上來幾名公差,一抖手中的鐵鏈,“倉啷”一聲,將金生貴的脖子套住,又鎖了他的雙腕。

  這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餘姚的喬縣令。這天他打聽到金生貴一人去了酒樓,故意冒充李子瞻的舅舅,後來又謊說是他的朋友,看他是否認識。

  金生貴被帶到縣衙大堂,起先還想極力狡辯,終究經不住喬縣令的一頓板子,這才供認出整個事情的經過來。

  這金生貴在歙縣鄉下時,就是一個很有名氣的聰明人,但他好吃懶做,成天指望著天上掉下金元寶來。結婚後,生下一個孩子,日子過得更拮据。金生貴見人家吃香的喝辣的,自己卻常常鬧得衣食不繼,十分苦惱。後來他見周圍的人都出去做生意,每次都賺了很多錢回來,以為外面生意好做,遍地是黃金,於是籌了幾個錢,也出去了。

  誰料,金生貴根本不諳為商之道,出門不久,不但沒賺到錢,連老本都蝕了。他無顏回家,一路流浪,輾轉到了河南,在一家客棧做了一名小夥計。

  第二年春天,金生貴在客棧認識了一位從浙江來的年輕人,這人正是李子瞻,出來做生意的。這李子瞻最喜杯中物,出手大方,揮金如土。金生貴見能從他身上撈取油水,為攀住這個財神爺,早早晚晚把他服侍得舒舒服服。時間不長,二人就熟得如多年的老友,無話不談。當金生貴聽李子瞻說他家是當地有名的大富戶時,心中頓生不平,常常暗自思忖,人家為什麼天生的富貴命,而自己生來就是個窮措大呢?他怨孃老子無能,生下他時沒給他留下一大筆財產,不能讓他過舒心愜意的日子!

  天氣突然涼起來,李子瞻偶感風寒,病倒在客棧裡。金生貴為給他取藥,三天兩頭往藥店裡跑,和藥店老闆也混熟了。有一次,他來藥店取藥,打聽出藥店老闆研製了一種奇特的毒藥,人服了這種毒藥後,死時沒有一點中毒的症狀,和平常人一樣。更為奇特的是,根據下毒的分量,能叫人啥時候死就啥時候死。金生貴頓生毒計,決定謀害李子瞻的性命,演出一場魂魄附身的戲,霸佔李家財產。於是,他偷偷在藥店買了一包那奇特的毒藥,藏在身邊,伺機下手。

  為了使這場離魂戲演得逼真,金生貴以後沒事不離李子瞻的左右。偏偏李子瞻酒後口無遮攔,在金生貴套問他的家中成員情況時,他不僅詳細地作了介紹,甚至連他父親以及一妻一妾是什麼長相,身上有哪些暗記都說了出來。金生貴初來這家客棧時,一直在悄悄學識字。這當口,他又以向李子瞻求教為名,模仿了他的字體。這事兒別人都不知道。

  幾個月後,李子瞻在那裡做了幾筆生意,要起程回家了。金生貴故作戀戀不捨狀,設宴為他餞行,暗中在他的酒中下了毒。李子瞻一走,金生貴也跟著回了歙縣,他計算著李子瞻該到家中,是他毒發身亡的時候了,便在家中裝起被別人魂魄附身的怪病來。

  金生貴的表演十分成功,那位李老爺子竟信以為真,把他接到了浙江餘姚。特別使他得意的是,他不僅過上了富貴日子,李子瞻那美貌絕倫的一妻一妾,竟也被他輕易地佔有了……

  這樁罕見的離魂案,至此終於真相大白。喬縣令行文到河南,將那藥店老闆也抓了來,一經審訊,立即供認不諱。於是,喬縣令判處了金生貴的死刑,報批後待秋後處決。藥店老闆因提供毒藥,被抄沒家產,發配邊疆做苦役。李家老爺子萬萬想不到被自己認作兒子的金生貴,竟是害死兒子的仇人,惱羞交加,一病不起。李子瞻的妻妾被賊人玷汙了身子,羞辱不堪,雙雙懸樑自盡。而金生貴的結髮妻子杏花,想不到丈夫為了佔有別人的財產如此歹毒,連結髮妻子和親生骨肉也能拋棄得下,心如死灰,抱著兒子跳了大河。

  這事震驚了所有歙縣人,歙縣徽商聞名天下,他們重商更重德,想不到出了個金生貴這樣一個敗類,深以為恥,特地刻了一碑,記述此事,並在上面刻了這麼一行大字:“有女不嫁金生貴”,以警示後人。

  至今,在歙縣人的口頭語中,還經常能聽到“有女不嫁金生貴”這句話。“金生貴”成了那些雖有些小聰明,但沒有廉恥之心的人的代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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