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作者 | 蔡德貴

學界泰斗季羨林先生是山東臨清人,但是在很多文章中他都把濟南看作自己的故鄉。

他在1917年6歲的時候,從山東臨清移居到濟南,一直住到1930年,在濟南居住過長達13年的時間。1930年夏天,季羨林高中畢業考入清華大學,離開濟南,但是還是經常會在假期回濟南探家的。

而後,1934年大學畢業,又在濟南工作一年,這樣他前後在濟南一共住了14年多。從德國留學回國直到21世紀之初,季老又多次返濟,和家人過春節或參加各種活動。

季羨林濟南的故居在哪裡呢?

他在回憶文章中說,自己的家在南關佛山街柴火市73號,對面是棗園。柴火市因為常年賣一些蓋房子用的建築材料如麥秸、蘆葦等而得名。北園現在還有一個地方,也叫柴火市。而佛山街的這個柴火市已經永遠地消失了。

那時的佛山街,與現在濟南的佛山街不是一個概念。當時的佛山街在今天玉泉森信大酒店東部一點,是用大石頭鋪成的街道。當時的火神廟(火神廟俗稱火德真君廟)就在佛山街中段。就是玉泉森信大酒店的所在,季羨林著作裡稱作的古廟,是他經常去玩的地方。柴火市就是今天銀座商城所在的地方。

這裡有一座舊戲臺(季羨林的家就在戲臺的斜對面),已經破舊不堪,門窗有的已不存在,看上去,離開倒塌的時候已經不太遠了,後來就完全倒塌,戲臺也就變成露天的了。季羨林當時到這裡看過戲。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三位母親中,左一為荷姐,右一為季羨林夫人彭德華

我每天走過這裡,不免看上幾眼;但是,好多年過去了,沒有看到過一次演戲。有一年,還在我在新育小學唸書的時候,不知道是哪一位善男信女,忽發大願,要給火神爺唱上一天戲,就把舊戲臺稍稍修飾了一下,在戲臺和大神廟門之間,左右兩旁搭上了兩座木臺子,上設座位,為貴顯者所專用。其餘的觀眾就站在臺下觀看。我們家裡,規矩極嚴,看戲是決不允許的。我哪裡能忍受得了呢?沒有辦法,只有在奉命到下窪子來買油、打醋、買肉、買菜的時候,乘機到臺下溜上幾眼,得到一點滿足。

有一次,回家晚了,還捱了一頓數落。至於臺上唱的究竟是什麼戲,我完全不懂。劇種也不知道,反正不會是京劇,也不會是崑曲,更不像後來的柳子戲,大概是山東梆子吧。前二者屬於陽春白雪之列,而這樣的戲臺上只能演下里巴人的戲。對於我來說,我只瞥見臺上敲鑼拉胡琴兒的坐在一旁,中間站著一位演員在哼哼唧唧地唱,唱詞完全不懂;還有紅綠的門簾,儘管陳舊,也總能給寥落古老的戲臺增添一點彩色,吹進一點生氣,我心中也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點興奮,這樣我就十分滿足了。

不知道什麼原因,一些演員的名字我至今記憶猶新。女角叫雲金蘭,老生叫耿永奎,丑角叫胡風亭。胡就住在正誼中學附近,我後來到正誼唸書時,還見到過他,看來並不富裕,同後來的京劇名演員梅蘭芳、馬連良等闊得流油的情況相比,有天淵之別了。(《我的小學和中學》,《文史哲》2002年第4期)

就是在這個柴火市的家中,季羨林上了小學、初中和高中。

季羨林到濟南以後,在曹家巷唸了幾個月的私塾。曹家巷地處南關,在馬跑泉街與大板橋街相連處,是一條小巷。小巷路面由青石鋪設,經多年碾壓顯得參差不平,局部由於經年累月的踩踏,被行人和車馬磨的像鏡面一樣光滑。這是一條老巷,兩邊的房屋青石、方磚、紅瓦連成一體。巷道不寬,平坦潔淨。過去,這裡河道交叉、泉源充沛,一年四季“清泉石上流”。如今它和原來的大板橋街、小板橋街等老街巷,被改造成茶文化街“濼苑”。

第二年,上了一師附小,地點在南城城牆根門內升官街西頭。“所謂‘升官街’,與升官發財毫無系。‘官’是‘棺’的同音字,這一條街上棺材鋪林立,大家忌諱這個‘棺’字,所以改謂升官街,禮也。”但是街坊們傳有“多走幾趟升官街,今後當官又發財”的吉祥用語。升官街的所在就是今天南門橋的一段很短的距離,當時是東西走向。

那時候,濟南有專門買賣蛐蛐的市場,也設在升官街,街道南側的店鋪門旁全是賣蛐蛐的攤販,他們以質論價,寧陽的蛐蛐很受顧客喜愛。哪裡有鬥蛐蛐的,哪裡就會有多人觀戰,蛐蛐兇猛廝殺搏鬥,人們像看拳擊一樣緊張激動,這給人們帶來了很大的樂趣。

而少年季羨林經常玩的地方,就是這個升官街。他用一根前面彎成鉤的鐵條,推著一個鐵圈,在升官街上從東向西飛跑,耳中彷彿還能聽到鐵圈在青石板路上滾動的聲音。有一陣子,他迷上了滾鐵圈這種活動。在南門內外的大街上沒法推滾,因為車馬行人,喧鬧擁擠。一轉入升官街,車少人稀,英雄就大有用武之地了。季羨林用不著拐彎,一氣就能把鐵圈推到升官街西頭附小的大門。據濟南老人說,當時升官街毗鄰還有一條小街叫勝官街。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1997年被聘為山東大學學術委員會名譽主任

季羨林在濟南的故居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根據他的回憶,當時他的家是柴火市一個老宅子,是一所典型的四合院。西屋是正房,房外南北兩側,各有一棵海棠花,早已高過了屋脊,恐怕已是百年舊樹。春天滿樹繁花,引來成群蜜蜂,嗡嗡成一團。北屋門前左側有一棵石榴樹,不過丈八高,但樹齡恐怕也有幾十年了。每年夏初開花時,翠葉紅花,把小院子照得一片亮紅。

院子是個二進的院落,是個大雜院。

在這個家裡,季羨林短不了要鬧點淘氣的事情。茶餘飯後,叔父母讓他與表妹秋妹寫大仿,他寫著寫著,就不耐煩了。他就和秋妹互相在臉上畫。秋妹在他臉上畫眼鏡,畫鬍鬚,畫各種圖案。他在秋妹臉上也胡畫一通。小時候的季羨林經常走出這個家,到附近的火神廟去玩兒,在那裡他和一個神怪老人交了朋友。

認識一個“騾”字直接插班高一

給叔父幫忙得了一輛英國自行車

在這個家裡,他系統地接受了叔父季嗣誠給他的教育,他在《我的心是一面鏡子》裡說:

叔父當然非常關心我的教育,我是季家唯一的傳宗接代的人。我上過大概一年的私塾,就進了新式的小學校,濟南一師附小。一切都比較順利。五四運動波及了山東。一師校長是新派人物,首先採用了白話文教科書。國文教科書中有一篇寓言,名叫《阿拉伯的駱駝》,故事講的是得寸進尺,是國際上流行的。

無巧不成書,這一篇課文偏偏讓叔父看到了,他勃然變色,大聲喊道:“駱駝怎麼能說話呀!這簡直是胡鬧!趕快轉學!”於是我就轉到了新育小學。當時轉學好像是非常容易,似乎沒有走什麼後門就轉了過來。只舉行一次口試,教員寫了一個“騾”字,我認識,我的比我大一歲的親戚不認識。我直接插入高一,而他則派進初三。一字之差,我硬是沾了一年的光。這就叫做人生!最初課本還是文言,後來則也隨時代潮流改了白話,不但駱駝能說話,連烏龜蛤蟆都說起話來,叔父卻置之不管了。

叔父是一個非常有天才的人。他並沒有受過什麼正規教育。在顛沛流離中,完全靠自學,獲得了知識和本領。他能作詩,能填詞,能寫字,能刻圖章。中國古書也讀了不少。按照他的出身,他無論如何也不應該對宋明理學發生興趣;然而他竟然發生了興趣,而且還極為濃烈,非同一般。這件事我至今大惑不解。我每看到他正襟危坐,威儀儼然,在讀《皇清經解》一類十分枯燥的書時,我都覺得滑稽可笑。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2001年在南郊賓館與親屬在一起

這當然影響了對我的教育。我這一根季家的獨苗他大概想要我詩書傳家。《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等等,他都認為是“閒書”,絕對禁止看。大概出於一種逆反心理,我愛看的偏是這些書。中國舊小說,包括《金瓶梅》、《西廂記》等等幾十種,我都偷著看了個遍。放學後不回家,躲在磚瓦堆裡看,在被窩裡用手電照著看。這樣大概過了有幾年的時間。

叔父的教育則是另外一回事。在正誼時,他出錢讓我在下課後跟一個國文老師念古文,連《左傳》等都念。回家後,吃過晚飯,立刻又到尚實英文學社去學英文,一直到深夜。這樣天天連軸轉,也有幾年的時間。

叔父相信“中學為體”,這是可以肯定的。但是是否也相信“西學為用”呢?這一點我說不清楚。反正當時社會上都認為,學點洋玩意兒是能夠升官發財的。這是一種實用主義的“崇洋”,“媚外”則不見得。叔父心目中“夷夏之辨”是很顯然的。

清華大學畢業後,1934年-1935年他在省立濟南中學教書,平常住校,星期天回的家,就是在這裡的家。

據季老這時期教的學生楊思榮回憶,他在這裡教的國文課,包括語體文和古典文學,唐詩、宋詞、元曲,應有盡有。講關漢卿、馬致遠、白樸、鄭光祖所謂的“元曲四大家”。在課堂上,季羨林還給學生們講白居易的《長恨歌》,當講到“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時,在黑板上寫下“斷腸”兩字,接著引述《搜神記》:“有人殺猿子,猿母悲啼死,破其腹,腸皆斷裂。”這種教法給學生們留下深刻印象,讓學生們終生難忘。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1973年8月在黃河岸邊留影

他還給學生們講馬致遠的《天淨沙·秋思》這支小令,“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說前邊兩句,全是名詞,沒有連接詞,但是寫得如此生動,說明中國詩詞有不能否認的高明之處,元曲的藝術高超。在一年的教學中,他的學生中後來出現了幾個名人,如九級一班就有高級軍醫牟善初、南開大學歷史學教授楊翼驤、山東省軍區政治部主任趙修德、冶金部副部長孫璽琪等,都是季羨林那時的學生。

這一年,他幫助叔父抄寫河務局的文件,作為獎勵,叔父給他買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是英國老飛鷹牌的。他很愛惜這輛自行車,每次騎完都要仔細擦洗。他內兄彭萍茹(平如)向他借騎,他不捨得借給他。彭萍茹趁季羨林不在的時候,在他的自行車前放了一隻香爐,插上三炷香,表示季羨林不肯借車給人,已經把自行車供起來了。

季羨林家住一進院子,算是前院的北屋。南屋裡住的是一家姓田的木匠。他有兩個女兒,大的乳名叫小鳳,小的叫小華。季羨林離開家的時候,小華還不到兩歲,路走不全,話也說不全。按流傳的辦法,她應該叫季羨林“大爺”;但是兩字相連,她發不出音來,於是縮減為一個“爺”字。看見季羨林,她滿嘴“爺”、“爺”地喊著,樂不可支。

彭家兄弟倆住後院。彭家兄弟老二、老三(季羨林的夫人德華是老三家的女兒)與季羨林家有很深的交往。年輕時的季羨林是很欣賞老二家的二姐妹,他在《病榻雜記》中說:

彭家二大娘有幾個女兒和男孩子。小姐姐就是二大娘的二女兒。比我大,所以稱之為姐姐;但是大不了幾歲,所以稱之為小姐姐。

我現在一閉眼,就能看到小姐姐不同凡俗標緻的形象。中國舊時代讚揚女性美有許多詞句。什麼沉魚落雁,什麼閉月羞花。這些陳詞濫調,用到小姐姐身上,都不恰當,都有點可笑。

可見人們對這種惡病警惕性之高。然而小姐姐家裡卻有一位患麻風病的使女。自我認識小姐姐起就在她家裡。我當時雖然年小,懂事不多,然而也感到有點彆扭。這位使女一直待在小姐姐家中,後來不知所終。我也沒有這個閒心,去刺探研究———隨它去吧。

但是,對於小姐姐,我卻不是這樣隨便。小姐姐是說不完的。在當時,我語不驚人,貌不壓眾,只不過是寄人籬下的一隻醜小鴨。沒有人瞧得起,沒有人看得上。連叔父也認為我沒有多大出息,最多不過是一個郵務生的材料。他認為我不闖實,膽小怕事。他哪裡知道,在促進我養成這樣的性格過程中,他老人家就起了不小的作用。一個慈母不在跟前的孩子,哪裡敢飛揚跋扈呢。我在這裡附帶說上幾句話:不管是由於什麼原因,出於什麼動機。畢竟是叔父從清平縣窮鄉僻壤的官莊把我帶到了濟南。我因此得到了唸書的機會,才有了今天的我。我永遠感謝他。

“心想望的理想夫人”荷姐傳統道德束縛

沒敢尋找自己的愛

季羨林自己“心想望的理想夫人”就是小姐姐的親妹妹,彭家二大娘的四姑娘,季羨林當時叫她“荷姐”,也叫“四姐”。小姐姐學名叫彭冠華,四姐學名叫彭蓉華,後來改名叫彭龍華。用季羨林的話說,這個人也很漂亮,“雖然比不上她姐姐的花容月貌;但也似乎沾了一點美的基因,看上去賞心悅目,伶俐,靈活,頗有一些耐看的地方。

我們住在佛山街柴火市前後院的時候,仍然處於醜小鴨階段;但是四姐和我的關係就非常好。她常到我住的前院北屋同我閒聊,互相開點玩笑。說心裡話,她就是我心想望的理想夫人。但是,阻於她母親的短見,西湖月老祠的那兩句話沒有能實現在我們倆身上。”當時他們互相來往,1933年7月20日的日記,就寫著:天氣蒸熱,屢陰屢晴。至晚乃雨。彭四姐來玩,阻於雨,乃打牌消遣(《清華園日記》136頁)。

1946年回國之後,1947年回濟南探親,季羨林大宴“群雌”,“荷姐”赫然在列。她知道季羨林拿到了博士學位,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左一聲“季大博士”,右一聲“季大博士”。季羨林不無感慨地說,“聽多了,我驀地感到有一點淒涼之感發自她的內心。胡為乎來哉!難道她又想到了二十年前那一段未能成功的姻緣嗎?我這個人什麼都不迷信,只迷信緣分二字,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我們倆之間的關係難道還不是為緣分所左右的嗎?奈之何哉!奈之何哉!”季羨林在《人生》一文中說:“我覺得,我們‘人’的‘生’都絕對是被動的。沒有哪一個人能先制訂一個誕生計劃,然後再下生,一步步讓計劃實現。只有一個人是例外,他就是佛祖釋迦牟尼。”

季羨林的親外甥常永德說起過他經歷過的一件事,季羨林從德國回來後,從北京回來探家。常永德還親眼看到這樣一幕:季羨林坐在自己家屋簷下,四姐坐在自己的屋簷下,兩人相視無語,經常在那裡默默坐半天。傳統道德始終束縛季羨林,沒有敢於衝破它,去尋找自己的愛。

寄人籬下無力反對包辦婚姻眼中

妻子是一個典型東方女性

就在18歲那年,季羨林作為季家單傳的獨根苗,身上負有傳宗接代的重大任務,受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也在後院住的彭家三大娘的女兒彭德華結為夫妻。季羨林從父母身邊到叔父家,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更沒有能力反對這樁包辦婚姻。妻子彭德華比季羨林大4歲,她的家庭也不是富裕之家,大體與季家門當戶對。彭德華小時候只念過小學,大概也就能認千八百字。結婚的時候,叔父的朋友莊子正的父親莊老伯(莊準傾先生,也在河務局工作,和季嗣誠關係非常),雖然不是專業畫家,但是業餘愛好,也喜歡舞文弄墨,為了表達對季羨林新婚之喜的祝賀,給季羨林畫了一幅很大的牡丹花,上面還有兩隻白頭翁,象徵白頭偕老之意。

季羨林則投桃報李,刻了一個圖章送給他作紀念。婚後,季羨林在清華讀書,他們先是有了女兒,後又有了兒子。季羨林在清華大學上學時,對自己的妻子是很掛念的,他在日記中說:“五三慘案”剛過,我精神是受刺激萎靡到極致了。又失學一年(生平未曾失過學),在家裡蜷伏著。同時,使我最不能忘的(永遠不能忘的)是我的H.(指妻子彭德華)竟然(經過種種甜蜜的階段)使我得到derSchmerz(德文:“痛苦”)的真味。我現在想起來仍然心裡突突地跳……雖然不成的東西,也終於成了東西了。

這樁包辦婚姻,本來沒有愛情可言。但在季羨林眼中,彭德華是一個典型的東方女性:“上對公婆,她真正盡上了孝道;下對子女,她真正做到了慈母應做的一切;中對丈夫,她絕對忠誠、絕對服從、絕對愛護。她是一個極為難得的孝順媳婦、賢妻良母。”

妻子的家庭是一個平常的濟南家庭,她自己文化不高,只念過小學。但是,她作為一個山東長大的傳統女性,是一位賢妻良母,對季羨林關懷備至,對子女也做到了慈母應做的一切。她同季羨林後來的嬸母一起,把濟南的家料理得井井有條,使季羨林沒有一點後顧之憂。為了照顧這個家,季羨林在上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和山東大學的朋友關德棟先生閒聊時曾經表示,希望能夠調回山東工作。

關德棟對他說:如果調回山東,那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後來叔父去世之後,季羨林把嬸母和妻子接到了北京,在那裡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家。她們一起從濟南來北京時,因為嬸母不是直系親屬,上不了戶口。嬸母一度要回濟南,而季羨林全家一致留她,一致認為她是季家的功臣。嬸母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去世,一直住在季羨林家裡。“文革”以前季羨林住一套三居室,“文革”中季羨林受到衝擊,只有小屋和廚房完全歸他們用。廚房很狹窄,放了一張圓桌、幾個圓凳,就幾乎很難轉身。到1973年時,客人去他們家,招待客人就是在這個小廚房裡。濟南一中老語文教師盛紫舟就是那時候在季羨林家裡做客的,地點就是這個小廚房。

季羨林說:“有時候家人朋友團聚。食前方丈,杯盤滿桌。烹飪都由老祖(嬸母)和德華主廚。飯菜上桌,眾人狼吞虎嚥,她們倆卻往往是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我們吃,臉上流露出極為愉悅的表情。”

1994年春,妻子彭德華去世。在《寸草心·我的妻子》一文中,他說:“如果中國將來要修‘二十幾史’,而且其中又有什麼‘婦女列傳’或‘閨秀列傳’的話,她應該榜上有名。”

1947年夏天,季羨林乘別人包的運輪胎的飛機回濟南探親。此為回國後第一次回濟南。國民黨山東省省長兼第二綏靖區司令官王耀武、山東省國民黨黨部主任委員龐鏡塘,分別在王耀武的官邸和山東省國民黨黨部設宴招待。同年,被聘請在《山東新報》上主編由胡適親筆題詞的《國學週刊》。

上世紀40年代,王昭建在濟南市政府、山東省政府任文職。後來在1945年,有一次王耀武在與山大畢業生劉子衡見面,聽劉子衡說王昭建很好。劉子衡有布衣大師之稱,又是國民黨的黨外人士,王耀武是其學生,當時任國民黨第二綏靖區司令官兼省主席。聽劉子衡這樣說,王耀武便希望見到王昭建,希望劉子衡把王昭建介紹給自己當機要秘書。1947年春天,王耀武和張天麟、王昭建一起吃飯,閒聊時王耀武提到對留德學生比較看好,覺得留英美的學生不怎麼樣。

王耀武務實,認為留德的學生紮實。他們提到當時的留德學生,有一個叫丁基石,是民國元老丁惟棻的侄子。他們吃飯時提到了當時留德的十幾個學生,王耀武問張天麟,對他說的留德學生好的意見如何?張天麟說王的見解很對。而王昭建和張天麟是世交,所以說話也不避諱,直接對王耀武說,你們提到的十幾個,不如一個季羨林。王耀武問王昭建,季羨林是什麼樣的人,王昭建對他說,這個人不誇誇其談,不講究服裝,有點像卓別林,兩隻手總是一隻抓著另一隻。但是有學問。

這樣王耀武就特別想見季羨林。1947年暑假,季羨林回濟南。王耀武讓王昭建找到季羨林,和他說起王耀武要見之事。王昭建坐著王耀武派來的車,把季羨林接到綏靖司令部,司令部設在原來德國領事館,即現在的濟南市人大所在地。一起吃中午飯的一共四人:王耀武、王昭建、季羨林和吳忠匡。吳忠匡是光華大學校長錢基博(錢鍾書父親)的學生。2007年11月19日我去看季老,季老說當時一起吃飯的還有陰法魯先生。飯後,王耀武寫信給胡適和楊振聲,託季羨林給他帶到北京。信中希望他們能夠來山東講學。

胡適沒有回信。楊振聲回信了,說濟南山東的教育有趙太侔、李泰華(當時任教育廳長)足矣。王耀武在濟南解放時潛逃中被活捉,監獄生活十幾年以後,1959年獲釋。這時候,他給王昭建來信,說在濟南與季羨林一晤,未盡欲言,想拜訪一次。王昭建回信說,為時尚早,請勿輕往。後來王耀武是否拜訪季羨林,不得而知。

人物|季羨林和濟南的不了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