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呂衝從音像公司出來，情緒都低落到極點，人家說出一張個人專集就要30萬，你憑的是什麼要我們為你燒錢呢？是啊，除了我和呂衝自己，誰又瞭解他相信他呢？一直以來，我都相信男友呂衝終有一天能成為中國最受歡迎的歌手，這種感覺那麼強烈地支撐著我，鼓舞著我。為此，我們從哈爾濱跑到北京，我放棄了政府公務員的工作，目的就是給呂衝找一個更廣闊的空間和更多發展的機遇。在北京，我擔起兩個人生存的重擔。
我頂著烈日奔波在北京的人才市場和各用人單位之間。一個月下來，人都快累垮了，仍沒能找到一份工作。8月2日下午，我來到亞運村附近的一家建材公司，這家公司只招聘兩名文員，前來應聘的卻有30來人。我瞭解到，這家公司的老闆叫姚大偉，山西人，靠承包小煤礦起家。
快下班的時候，我才走進了總經理辦公室。偌大的辦公桌後，是一張冷冰冰的中年男人的臉。“你沒有任何工作經驗，卻要求每個月至少1000元的工資。這份工資在山西，是一個壯勞力在礦井裡冒著生命危險挖一個月的煤才能拿到的。你究竟靠什麼要這麼高的工資？”我愣了片刻，心裡對這個暴發戶充滿了反感，想著呂衝還在家等我的好消息，我忍氣答道：“我不知道在山西煤礦一個壯勞力的收入，如果他們每個月只能拿到這麼一點兒錢，卻要用性命來換，只能說明他們的老闆黑心到沒有人性。而在北京，您這樣一家公司裡一個清潔工每個月也應該有400元到500元的工資吧？否則我連基本的生存都無法維持。跟清潔工比，我懂電腦，每分鐘可以打156個漢字；英語過六級，如果您的公司有對外貿易，需要一位口語翻譯，我想我能勝任。所以我想，我要求每個月至少1000元的工資並不過分。”
姚大偉被我的話噎得愣住了。他看了我好久，才揮揮手讓我出去。
走出那家公司的大門，我一直挺得直直的後背突然塌了下來，淚珠從我的眼眶裡迸濺而出。工作這麼難找，我和呂衝連明天的吃飯錢都沒有了。想起呂衝，我的心裡一陣溫柔。呂衝跟我是同一學校的校友，我讀中文系，他讀化學系。四年下來，呂衝的專業課學得一塌糊塗，卻不可自拔地迷戀上了唱歌。我喜歡聽呂衝的歌聲，滄桑而動人，我堅信終有一天他能成為中國最受歡迎的歌手。因此我堅決同意呂衝不去工作，一心一意搞他神聖的音樂。可是我的決心在現實面前碰壁了，碰得頭破血流。我沒能找到工作，沒能掙到一分錢。
那個週末，飢餓的我隨著呂衝來到人流滾滾的天橋下，我們坐下來。呂衝長髮紛披，眼神憂鬱，彈奏起手中的吉他，呂衝的歌聲首先打動了我，我不由自主地低聲隨唱道：你看那滿山遍野的鮮花/你還覺得孤單嗎/你聽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城市間多少煩惱從此不必再牽掛……
我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突然一個人在粗聲大嗓地叫我，我嚇了一跳，一看是姚大偉，原來那天他出去辦事，恰好從天橋下路過。“喂，你這個傢伙，前幾天還對我說懂電腦、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自信得不得了，今天就跑到天橋來賣唱了？”我的臉霎時紅了。姚大偉說：“明天去我的公司上班吧，如果遲到馬上開除。”然後轉身上了奔馳車揚長而去。
一直苦苦地找工作卻找不到，絕望透頂時工作突然自己飛來了。我愣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呂衝頭也不抬，鄙夷地說：“一看就是暴發戶，大字不識幾個，做人卻極囂張。小玉你不要去！”呂衝沒有在人才市場苦苦奔波的經歷，他不知道找一份工作的艱難。我第一次決定不聽他的話，去姚大偉那裡上班。早晨8點，我準時到了姚大偉的公司，推開姚大偉辦公室的門，他已經在工作了。
那天姚大偉接了幾十個電話，接待了4撥客戶，草擬了兩份合同。中午在北京飯店花1萬多元錢請人吃了一餐飯，晚上沒有客人，他就在公司旁邊的山西老麵館要了一大碗麵，足足倒了半瓶醋，狼吞虎嚥地吃了下去。我見他那副吃相，“撲哧”一聲笑了。他愣了愣，說：“你笑什麼？這碗麵多地道，不比北京飯店的幹撈翅味道差。”
姚大偉告訴我，靠吃苦、比別人多百倍的努力和付出才積累出今天的財富。姚大偉說得很動情。我覺得眼前這個人親切了很多，也真實了很多。但隨後發生的一件事，卻讓我對他頗為反感。那天上午，他打電話給我，說自己有點感冒發燒，中午就不能參加一個飯局了，他要我替他去，不過要先去他家把給客人的禮物帶過去。姚大偉住的漂亮別墅是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的，那麼富麗堂皇。他看了看我，漫不經心地說：“你喜歡這裡嗎？如果喜歡，就送你。”我的第一個反應是自己聽錯了，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掉了。
“當然，是有代價的。”姚大偉接著說：“我這個人做事喜歡直來直去，不願轉彎子。我希望你能陪我。”我的臉色頓時變了，站起身，轉身就走。對我的反應，姚大偉先是意外，後是惱火，但他不愧是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就坦然了：“對不起！算我沒說。以後永遠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你安心工作吧。”
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受辱，我那天是一路流著眼淚回到家裡的。呂衝已先於我回到家裡，今天他又跑去一家音像公司，結果依舊是碰壁。本來，我希望能倒在呂衝的懷裡向他訴苦、流淚，訴說心中的委屈。但是呂衝此時已喝得爛醉：“小玉你告訴我，我去哪裡能弄一大筆錢，讓自己站到舞臺上？我去偷、去搶，還是去賣器官？”
我那麼孤獨地站在他身邊，委屈的眼淚悄悄流在了心裡。春天來了，我的生日也到了，那天，姚大偉遞我一個精緻的小盒，說是我的生日禮物，我本能地拒絕著。姚大偉淡淡地說，也不是給你開先例，我的公司每個員工生日都是有禮物的，再說我的秘書也不能總是這麼素面朝天，也影響我的形象啊。我的臉紅了。那是一對非常精美的耳飾，兩個亮閃閃的紅瑪瑙小蘋果。我能想象得出姚大偉肯定是上了心給我選擇的。
回家後，呂衝依舊是不記得我的生日，只是臉色陰沉地望著我：“是老闆送你這麼貴重的禮物？”我結結巴巴地說：“是，每個員工生日都有禮物的……”呂衝不待我說完，就怪笑道：“是嗎？明天告訴他，姚大偉的秘書不應該擠公交車上班，讓他給你配一部轎車；姚大偉的秘書也不該住在如此破爛的出租屋裡，最起碼應該買一間不太小的公寓給你……”
我氣極了，和他大吵了一架，所有的辛酸都湧上心頭，淚水嘩嘩地流了出來。
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過著。2006年9月8日，我下班回到家中，發現呂衝連同他的吉他以及他所有的衣物都不見了。桌上留了一張字條：小玉，請你原諒我的不辭而別。我找到了一大筆錢，一大筆能讓音像公司包裝我、為我出專輯的錢。也許很快我就會紅起來。我從不懷疑自己的歌唱才華，我缺少的只是別人的承認和包裝。今天，有人跟我做了一個交易，放棄你及你的愛情，他給我所需要的這一大筆錢。我同意了。為了音樂，我什麼都放棄了。今生今世，我將無法再面對你。感謝你以往全部的付出！祝福你，小玉！
我反覆地讀那張字條，當我終於弄懂那些字的意思時，我心中有東西“轟”的一聲坍塌了：那純潔的、神聖的、我以為是一生一世的、為之付出了全部情感和整個生命的愛情，居然被一場交易斷送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尊被鏤空的玉，裡面全是愛情的暗傷。
我要回家了。打點完簡單的行李，到了北京火車站，我撥通了姚大偉的電話：“花了一大筆錢，買斷了呂衝的愛情。姚大偉，你可能什麼都得不到！”姚大偉嘆息著：“你最好醒一醒，能被金錢買斷的愛情還是愛情嗎？你是我這一生惟一動了真情的女人，我希望你能得到真正的幸福。走吧，重新找一份工作，重新找一份愛情……”我拿出包裡的瑪瑙小蘋果，那亮閃閃的光讓我百感交集，是的，在北京的半年裡，我覺得自己像做夢一樣。
突然，火車拉響了汽笛，那一聲脆響震落了含在我眼眶裡的淚水……
文：藍 玉（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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