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尚書·大禹謨》中:舜帝告誡大禹說,人心是危險難測的,道心是幽微難明的,只有自己一心一意,精誠懇切的秉行中正之道,才能治理好國家。允:誠信。執:遵守。厥:其。中:中正。謨就是謀略,也就是現在國家重要的文告。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這十六個字便是儒學乃至中國文化傳統中著名的“十六字心傳”。古文《尚書·大禹謨》中有所記載,《荀子·解蔽篇》中也有類似的引注,稱:“《道經》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傲。’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據傳,這十六個字源於堯舜禹禪讓的故事。當堯把帝位傳給舜以及舜把帝位傳給禹的時候,所託付的是天下與百姓的重任,是華夏文明的火種;而諄諄囑咐代代相傳的便是以“心”為主題的這十六個漢字。可見其中寓意深刻,意義非凡。

一.人心惟危

“人心惟危”,人的思想是非常危險的,這個危險並不一定是殺人的危險。凡是人都有慾望,而慾望是一個總稱,現代說的“好勝心”、“榮譽心”、“有希望”、“生活有意義”這些都是好事情,歸納起來都是慾望,慾望的奔馳,會使人心非常危險。能毀滅了自己,也毀滅了世界,都是慾望問題。

“人心惟危”可以有多種理解與解釋,至少可從以下三方面來體會其內涵。首先,“危”之古字形(小彖),上面是人,中間是山崖,下面是腿骨節形狀,寓意臨高而危,包含有危險的意思。有學者分析:“人之病疼各別,或在聲色,或在貨利,或在名高,一切勝心、妒心、慳心、吝心、人我心、是非心,種種受病,不一而足。”(《二曲集》)如是可以反映出人心之兇險。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其次,“危”宇包含著“危機”的意思,作為對危機的理解,其中有危險,同時具有機會。禪門有言:“生死事大,異常迅速。”人之生命有限,若是不能在有生之年體會與覺悟生命的意義,那麼確實是一種莫大的危機;但若是能夠視透這種危機,一旦明瞭了生死,那麼自是危中的機會了。印度詩人泰戈爾曾經在其詩中表達願望:讓我死了再死,來體會這生的意義。美國心理學家埃利希·弗洛姆也曾有同樣的感嘆:讓我生了再生,來參悟這生死不解之謎。類似的表白很能使人聯想到一種絕地逢生的意境,也算是一種對“人心之危”的理解吧。

再者,漢字的“危”亦包含著一種”危懼”,如“人人自危”之說。《詩經·小雅》有:“戰戰兢兢,如臨探淵,如履薄冰”;老子在其《道德經·十五章》形容古之善為道者時稱其為:“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實際上,危懼中包含著一種警戒,如乾卦之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朱熹注曰:(乾之九三)“重剛不中,居下之上,乃危地也。”然而,君子佔之,能憂懼如是,則雖處危地而無咎也。

二.道心惟微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道心”乃天地自然之心,可譯為英文的the heart of nature。《易經·復卦·彖》中有言,“復,其見天地之心乎”。觀復之卦象,朱熹曾感嘆:積陰之下一陽復生,天地生物之心幾於滅息,而至此乃復可見。朱熹評論說:“在人則為靜極而動,惡極而善,本心幾息而復見之端也。”對此,邵子有詩為證:“冬至於之半,天心無改移。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玄酒味方淡,太音聲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請問包羲。”(朱熹注《周易》)程頤亦有類似的評論:“一陽復於下,乃天地自然之心也。先儒皆以靜為見天地之心,蓋不知動之端乃天地之心也,非知道者孰能識之。”(《周易折中·卷九·彖上傳》)

道心之微妙,也可從《道德經》中得以引證:“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中有信。”(《道德經 ·二十一章》)道之玄妙,也襯托出道心之微妙。於是,這裡就有了以心觀心的妙用,以達到心性融合惟精惟一的境地。

《大學》作為後代儒學入門經典,開宗明義儒家思想的三種基本綱領:“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實際上,“明明德”也即闡發微妙靈明的本心;得道之心本與萬物融為一體,彼此不分你我,這也就是“親民”的內涵;道心本來自善,而不自有其善,也便是“止至善”。

對於“道心惟微”的體驗,有學者曾有這樣一番精妙的描述與發揮:“胸次悠然,一味養虛,以心觀心,務使一念不生。久之,自虛室生白,天趣流盎,徹首徹尾,渙然瑩然,性如朗月,心若澄水,身體輕鬆,渾是虛靈。秦鏡朗月,不足以喻其明;江漢秋陽,不足以擬其皓。行且微塵六合,瞬息千古。區區語言文字,曾何足雲。即有時不得不言,或見之語言文字,則流於既溢,發於自然;不煩苦思,不費安排,言言天機,字字性靈,融透爽快,人已鹹愜矣。”(《二曲集》)以心觀心,心性統一,猶如無極而太極,陰陽乾坤之變化,也便是這“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的意境與內涵了。

三.“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惟精惟一”,修養方面是惟一,心性自己要專一,要是有一點不小心,我們這個心性就容易向惡,向壞的路上走。後來佛學傳過來,古代禪師也有兩句話,“染緣易就,道業難成”,社會的環境、外界物質的誘惑,容易把我們自己清明自在的心性染汙了,一個人學壞很容易,就是“染緣易就”。“道業難成”,自己回過來想求到惟精惟一這個修道的境界,很難成功,太難了。

堯告訴舜要“允執其中”,“允”字有兩個意義,一是信,一是平。就是告訴舜要堅持把握住公平的原則,不能有偏私,不可動搖,如果不把握這個原則,天下國家,四海之內,人也好,物也好,都會垮的。在堯的時代,中華民族的國家還沒有建立完成,還有水災,大禹治水之後,黃河、長江未開發,整個國家在水患中,還痛苦得很,是最艱困的時代,如果為政不能持平,整個國家就完了,假使做得不好,就“天祿永終”。

“十六字心傳”,實際是儒學之精髓所在

,《中庸》之核心與綱領。子程子有言: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朱熹《四書章句集註》)此乃對十六字心傳之“惟精惟一,允執厥中”的精闢註解,由此演變出《中庸》之孔門儒學傳授心法。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誠然,率性必為率天地自然之性,也即“惟精惟一”’的寫照。陸九淵註解這“十六字心傳”的時候,也強調了心性的統一,而不是偏執於二心之區分:“心一也,自人而言,則曰惟危;自道而言,則曰惟微。罔唸作狂,克唸作聖,非危乎?無聲無臭,無形無體,非微乎?”(《陸九淵集》)王陽明回答其學生關於“惟精惟一”的提問的時候,曾回答說:“……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者,皆所以為惟精而求惟一也。”(《王陽明全集》)

於是,《中庸》有言,“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慎獨便為“允執厥中”,便是要把握這獨一無二之真心,體悟這天人合一的境界。誠如《中庸》之描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易經·復卦》之一陽,亦有惟精惟一之意象。李光地對此曾有案語:“天地之心”,在人則為道心也。道心甚微,故曰“《復》,小而辨於物。”惟精以察之,惟一以守之,則道心流行,而微者著矣。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是其精也。“知之未嘗復行”,是其一也。“惟精惟一者,所以執中而已矣。”《復卦》六爻之中,三則“頻復”而“厲”者,所謂人心危而難安也。四之“中行”而“獨”者。所謂道心微而難著也。然皆能自求其心者也。李光地斷言:“堯舜相傳之心學,皆於《復》卦見之。”(《周易折中·卷九·彖上傳》)

當代的心理學就人本身的心理現象區分出意識和潛意識,以及自我(Ego)與自性(Self)。意識以及意識性的自我,正如這十六字心傳中所描述的人心之惟危;而潛意識包含著集體無意識的內睿,涉及到本性自然的“原型”,接近於道心之惟微。

“恕”之惟精惟一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論語·里仁》中有這樣一段記載: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惟。”子出。門人問:“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論語 ·衛靈公》中亦有類似的子貢與孔子的對話: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那麼,若是一個“恕”字可以貫穿整個儒學之教義,可見其意義之非凡。恕字中包含著“如同一心”的意蘊,在此可從這個“恕”字領略孔子儒學之心的傳統。

王弼曾經這樣來解釋儒道之忠恕:“忠者,情之盡也;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未有反諸其身而不得物之情,未有能全其恕而不盡理之極電。能盡理極,則無物不統。極不可二,故謂之一也。推身統物,窮類適盡,一言而可終身行者,其惟恕也。”(王弼《周易注》)看漢字“恕”的構成,乃包含了“如心”之寓意;如同一心,如同本心。正所謂“惟精惟一”、“天人合一”。孔子所表達的“恕”,實乃十六字心傳”的精義。

孔子所強調的恕字內涵體現了堯舜禹十六字心傳的傳承。以“十六字心傳”為背景,我們便能理解孔子為什麼強調“

吾道一以貫之”,“恕”之一言可以終身而行之。因為其中包含著文化的精髓,傳遞著文明的精神。恕之如同一心,同時也包含著人與自然的關係,人與人的規範與準則以及身心與心性的統一與和諧。

《說文解字》中把“恕”注為仁,孟子也曾明析“萬物皆備於我,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孟子。盡心上》)而仁字包含著為親情,為親人,為愛人。《韓非子·解老》中注為“仁者,謂其中心欣然愛人也。”孔子答子貢之“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正是表達仁之愛人的內涵。因而,漢語中的恕人便為仁愛之心;恕直為寬仁正直。

《中庸章句》中指出:“忠恕違道不遠。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其中,朱熹對於“忠恕”的註解頗具有心理分析的意味:“盡己之心為忠,推己及人為恕。”“‘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忠恕之事也。……張子所謂‘以愛己之心愛人,則盡仁’,是也。”(《四書集註·中庸章句》)恕也曾被髮揮為忖度,古書常把以心度物,或以己度人謂之恕;《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中有“

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為甚”的論斷。但忠恕之恕為將心比心,以誠心而待人,如同《詩經·小雅》中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

孟子曾經斷言:“君子所性,仁義禮智根於心”。(《告子上》)、進而發揮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 (《盡心上》)、“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上》)、“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公孫丑》)。《大學》之精義,“格”、“致”、“誠”、 “修”,要在一心;《中庸》之關鍵在於戒慎恐懼,在於“率性”、“儘性”,皆需用心。於是,仍是一個“心”,傳遞著儒家的精神,維繫著儒學的根基。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這句話出自《孟子·離婁上》,它的含義是:事情做不成功,遇到了挫折和困難,或者人際關係處得不好,就要自我反省,一切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我們平時的做法卻往往與聖人背道而馳。有了問題,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反躬自省。

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 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云: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說:“愛別人卻得不到別人的親近,那就應反問自己的仁愛是否不夠;管理別人卻不能夠管理好,那就應反問自己的管理 才智是否有問題;禮貌待人卻得不到別人相應的禮貌,那就應反問自己的禮貌是否到家——凡是行為得不到預期的效果,都應該反來檢查自己,自身行為端正了,天下的人自然就會歸服。《詩 經》說:‘長久地與天命相配合,自己尋求更多的幸福。”’

《尚書·大禹謨》: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我們在《公孫丑上》裡已聽孟子說過:“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後發;發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矣。”

意思都是一樣的。從個人品質說,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凡事多作自我批評。也就是孔子所說的“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則遠怨矣。”(《論語·衛靈公》)

從治理國家政治說,是正己以正人。“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論語·子路》)

儒家政治,強調從自身做起,從身邊事做起,所以,多與個人品質緊緊連在一起。而自我批評則是其手段之一,其相關論述, 在《論語》和《孟子》中可以說是不勝枚舉。當然,古往今來,真正能夠做到的人又的確是太少了,所以仍然有強調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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