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楸花林深處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1

我們向遙遙的南山走去。

遠遠望去,那墨黛蒼茫的雲峰極像一幅崔瑩的國畫聳立於天際外,閃爍著綠瑩瑩的光芒,恍若綠寶石雕刻成的一件壯麗的藝術品。

繞過一道山彎,只見綠茵茵的半山腰上漂浮著一片雲朵,極像海上漂泊的一朵白帆。及近才發現那分明是一片白茫茫的花樹林,濃烈的幽香不顧一切地撲面而來,竟然有點刺眼嗆鼻。大家很是興奮,又不禁納悶起來:那到底是一片什麼樣的花樹林呀?

這時候,從花樹林裡晃動著一個殷紅的身影,接著顯現出了一個紅衣女子,姍姍走了出來。

見我們來,她淺淺一笑,像遇見了熟識的人一樣自然平靜。她四十多歲的樣子,衣著簡介明快,頗具山裡人風情,烏髮在腦後綰了一個橢圓形的盤頭髻,神態優雅的樣子竟有點像清末民初的仕女。她熱情地領我們到他家裡飲山茶小憩。這是南山人的一個習俗。

這時,才發現這是一片楸花盛開的樹林。這個小山莊,就隱沒在白花花的楸花林深處。到處都是高大的楸樹,一株株花楸樹在空中搖曳出了一座座雪峰,亮熠熠地閃爍著光芒,放射著幽香,十分壯麗,壯麗得超乎想象!

像喇叭一樣的花朵,朵朵粉顏晶瑩,溫情脈脈,低低吟著,淺淺唱著,花裙翩翩,聘婷嫋娜地彈奏著小山莊的脈搏……那身姿,那神情,向人們恬然著“無手之撫,無唇之吻”的乖巧可心。

山風颯颯地趕了過來,一些小花朵粉酥酥飄落,若飄灑著一場小雪,飄灑著小山莊冬天裡那個愛戀溫婉的故事情結。地上軟綿綿的滿是落花,使你目不忍觸,腳不忍走,只怕踩傷這些俏麗的小精靈。你的全身,你的靈魂悄然融入了一個楸花世界,被楸花聖潔的香魂所擁抱,所裹挾,所吞沒,所消融,靜靜沉淪在了一個童話的世界,一個詩情的山莊裡。

2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這時,又遂想起讀高中時語文老師講過的前蘇聯女詩人茨維塔耶娃的《花楸樹》詩句來:

一串串花楸果,著火一般紅豔。

樹葉紛紛飄落,我降生到人間。……

那時很驚奇她的筆鋒,怎麼就像俊峰一樣俊朗,像利劍一樣鋒利,又像花楸樹一樣清麗秀美?卻不怎麼理解她詩句的深層涵義,只知道她十分喜愛花楸樹,認為花楸樹象徵著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和永不安分的靈魂。從柏峰老師的《花楸樹》文字裡對她和她的詩又有了更深層的感悟。

茨維塔耶娃,是二十世紀初期前蘇聯最偉大的詩人之一,一生創作了以生命、死亡、愛情、藝術等為主題的許多不朽的詩篇。她被那個時代的大詩人稱之為“曾活在人世間的所有女人之中一位最偉大的女性”。

3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我靜靜望著一株巍峨的花楸樹,幾聲悅耳的黃鸝鳥叫從樹冠的花叢裡婉轉下來。驀地——眼前竟顯現出了童年時村南小溝裡的那一片雪白的楸花樹林來。人還未到林子,一股幽香就矇頭撲了過來,只引誘得我們一夥野孩子,或爬到樹上掏白頭翁鳥窩,或用彈弓找黃鸝鳥兒的麻煩,或擓著籃子撿楸花帶回家餵豬,那楸花林就是長在記憶裡的天堂。

實在慶幸,在這遙遠的南山懷裡竟然遇上了這樣一個楸花林山莊,又正好趕上了楸花盛開的時機。

小山莊裡的人大都搬到縣城裡去了,常住的只有十幾個人。這個紅衣女子家裡養著26頭牛、8只狗和20多窩蜂。她家的牛除了冬季要飼養而外,其餘季節都放牧在深山老林裡,成了一群散漫的“野牛”。她的丈夫是南山林區的一個模範護林員,每日裡身著橘紅的護林服領著山犬在山林轉悠巡視,像山神一樣護佑著山林的安全。

問她,為啥不到城裡過打工過日子?

她淡淡一笑:這裡不美嗎?

是的,待在這楸花山莊裡太美了。猶如那位俄羅斯女詩人的詩句所言:

因為不管什麼人——

理所當然在家都應當幸福,

想幸福就該返回家園!

她就這樣安然在山莊裡,全年的勞作時光就是冬季飼養牛,春夏養蜂割蜜,有時就陪著丈夫領著幾隻狗在山林裡轉悠,護林防火。

4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最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有一本自己隨意寫下的小“詩集”。

“哎呀,我一個養牛的山人,隨意胡寫的感覺,到(讓)你見笑了!”她一臉隨意的樣子,語音若山泉飛瀑自然流響。

翻開小本字,咋一看就是一行行長短句。再仔細一看,覺得竟像一段段詩句。 突然“楸花樹”,一段詩句子跳入眼來:

收拾一個冬天的雪花/煮進滾燙的血裡/只等春陽激情一吻/轉眼,聳立起/藍天上潔白的高雅

接著竟是一首“楸花怨”:

朝朝暮暮/我把楸花樹望成了山/把花朵望成了仙/徹夜思念飛天

天上的楸花開了嗎/嫦娥聲聲嘆/不死的千年誓言/問郎何日還

哎呀,太美了!好美的詩句,竟出自這樣一個山莊女“牛倌”的手上!再翻看下去還有好多詩句可贊,可賞。

她有一個詩意的名字:纖雲。纖雲巧弄,一抹會變幻詩句的纖雲。而她卻說自己是個“山人”,山和人合在一起,不就是個“仙”啊?

她就是一棵花楸樹,孩子一樣的心態,漫散的靈魂放飛著心裡的神話詩句。

5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我在楸花林裡轉悠,踏著滿地的落花靜靜尋覓著,隱隱追憶著——

50年前在楸花綻白了的5月,給我講《花楸樹》詩的32歲的語文老師在那場大動亂中被活活打死了;60年前我童年的那片楸花林被生生砍掉了;77年前的1941年那個49歲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於極度的傷痛中自殺了;也是77年前5月,我的祖母在逃難途中被日寇殺害在南山的一個楸花雪白的山溝裡,她49歲與那個俄羅斯女詩人是同齡女人。

花楸樹和楸花詩,隱隱地成了我心上一個結疤的疼……

此刻,覺得很懵懂,我不知道祖母遇害的花楸樹溝和童年的那片花楸樹林與這個楸花樹山莊,以及那位俄羅斯女詩人與這個山莊女詩人(我眼中的詩人),還有我的那位北師大畢業的語文老師和寫出這篇《花楸樹》文章的學者柏峰先生,這些“人物”、這些“元素”,前前後後為何會在我心中這樣對應著、連線在了一起?

不知道這些是我的臆想,還是天意組合?

等再見到纖雲時,她嘻嘻一笑:“不好意思,亂七八糟胡謅的……”說著拿出她前幾天才寫的一首詩:靈魂

深山老林裡/我的靈魂/跟那群牛的靈魂一起放牧/我的靈魂/不是耕牛/任人揮鞭驅使/也不是鬥牛/為一塊紅布誘惑拼命/我就是一頭野牛/自由的靈魂滿山瘋狂

天哪,“自由的靈魂滿山瘋狂”!怪異的靈魂,乖巧的詩句!她就一個南山女詩人。

那個金髮碧睛的女詩人茨維塔耶娃,有一首叫《不知道分寸的靈魂》的詩句——

不知道分寸的靈魂,/鞭笞派和暴徒的靈魂。/渴望鞭笞的靈魂。……不能忍受屈辱的靈魂,/粗布衣衫下的靈魂,/像高挺的松樹一樣燃燒……

她這樣的詩風,恰如柏峰先生在《花楸樹》一文中所說:她的詩句“字字都閃爍著寒冷的藍色的光擊進人的靈魂裡,具有多重的思想內涵”,而像“山羊一般跳動的思維”,使“她屬於‘豪放派’詩人”。

而我覺得這個山莊纖雲,就是一個“山野派”詩人。

6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楸花深處的這朵纖雲,大半年時光就是轉悠、看電視、玩手機,並隨意寫寫畫畫,有熟識人和親戚上山來便陪著遊山玩水,閒雲野鶴一般,楸花夢境一樣。且看她這樣的《楸花夢》:

粉酥酥,飄落大地。滿山升起,仙女散花的雲翳。企盼月亮出來玩,將月宮裡的思念,浸泡在相愛的眸子裡。

熾烈的山風,喚醒了滿山的綠。粉紅的韶華,在五月的驕陽裡呼吸。愛的誓言,不依不饒,燃燒成楸花夢飛!

而今這南山(又稱白馬寺山),和這個楸花樹山莊一併正在被開發為一個偌大的“白馬山”景區。南山和楸花山莊像楸花一樣美的夢將要放飛。

寫到了這裡,就以楸花林深處這個仙雲的一首《楸花愛》詩做結吧。

一枚枚花朵粉顏晶瑩/翩翩裙裾裡/藏著情書的痴情

愛,就這樣脈脈綻放/撐藍了天空/綻綠了南山的意境

是的,是生命之愛綻綠了南山夢想的意境。

垣曲,南山,那篇楸花林

張開生,山西運城垣曲人。中學退休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垣曲縣作協副主席,垣曲縣《舜文化研究》常務副主編,出版有長篇小說《歷山野人》、《喋血中條》,散文集《青青南山草》、《幽谷絕唱》、《南吟北唱》(合著)、《原野風》等作品。其中《原野風》獲首屆國際東方散文大賽金獎。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