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爛漫，又豈能辜負青青垂柳？
面對柳色青青，除了“萬條垂下綠絲絛”，
還有更多的詩句可添雅興。
兩千多年前，一位遠征邊塞的士兵，經過漫長艱苦的征戰，飢渴勞頓，看著漫天飛雪洋洋灑灑，不禁聯想到出征時家鄉道邊青翠、拂人衣襟的柳枝，於是悲從中來，吟誦出令千載之後的讀者依然為之動容的詩句:
就這樣，柳，或者說楊柳，作為一個文學意象，第一次出現在中國詩人的視野當中。此後，柳就頻頻出現在中國文人的筆下，成為他們欣賞傾慕的對象和藉以抒懷的情感載體。
風物之柳
柳色青翠，柳枝披拂，不管是三五成行、密如帷幕，還是臨水低垂、疏條參差，都是一幅絕美的畫面。
春柳先發
柳樹在百花未發的初春率先萌芽——“彼庶卉之未動兮，固戰萌而先辰 ”（ 曹丕《柳賦》）， 把最搶眼的一抹色彩投入詩人的眼 簾。
因此，才有“柳條百尺拂銀塘，且莫深青只淺黃”（楊萬里《新柳》）的明麗，才有“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杜甫《絕句》）的鮮豔。
最著名的詠柳詩莫過於賀知章的：
碧玉妝成，該是多麼青翠可喜；春風所裁，該是多麼勻稱美觀。而這一切精雕細琢，都是自然的傑作，清新鮮活，詩意天成。
夏柳繁茂
夏天的柳樹繁茂多蔭，樹下正是人們納涼的好去處。“綠槐高柳咽新蟬”（蘇軾《阮郎歸·初夏》）寫的是初夏的景緻，此時蟬聲自槐柳的高枝上傳來，將人的視線引向碧空。
蟬聲間也許還夾雜著鳥鳴，只是柳樹的枝葉蒼翠繁茂，難以找到鳥兒在哪。
“蔚茂炎夏”，綠柳風涼，“清室莫與比深 ”(孔臧《 楊柳賦》)，樹下的清涼舒爽連蔭涼的居室都無法比擬，暑熱自然隨之 消散得無影無蹤。秋柳傷懷
至於“已帶斜陽又帶蟬”的秋柳，已不復“曾逐東風拂舞筵”（李商隱《柳》）的風光，抒發的則是詩人的傷懷之情。 柳樹易成活，尤其耐水溼，因此詩文中才有無數的 “楊柳岸”（柳永《雨霖鈴·寒 蟬悽切》）。
柳傍河岸
柳樹的長枝垂入水中，“水中柳影引他長”（楊萬里《新柳》)的風致更加動人，“長絲魚恐誤”（ 崔護《 五月水邊柳》）的猜測則多了幾分情趣。
柳種在水邊，不管是“拂堤楊柳醉春煙”（高鼎《村居 》）“半煙半雨江橋畔”（鄭谷《柳》）的迷濛淡綠，還是“四面荷花三面柳”（大明湖鐵公祠楹聯）映出的半湖深碧，都饒有風姿。
而東南形勝的杭州，有著“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的無限風光，這絕少不了柳樹的映襯。
柳與佳人
柳樹柔婉婀娜，多情的詩人們便以柳來比喻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白居易《長 恨 歌 》）是她的精緻眉眼，“楊柳腰肢瘦怯風”（華嶽《瑞鷓鴣·華月樓前見玉容》）是她的柔軟體態，“舞低楊柳樓心月”（晏幾道《鷓鴣天·彩袖殷勤捧玉鍾 》）是她的曼妙 舞姿，
“弱柳扶風”（曹雪芹《紅樓夢》）是她的出塵氣質。送別之柳
在古詩文中，柳不僅是單純的審美對象，也承載著詩人的離愁別緒。
“柳”諧音“留”，因此古人在送別時多折柳相贈，表達挽留之意。柳樹見證了千百年來的離人斷腸、文人灑淚。
灞橋折柳
這是王維在長安送他的友人往西域去時寫下的詩，分別之際，承載萬千離愁別緒的柳自然而然地進入了他的視野，柳枝搖曳，似乎想牽人衣襟，留人駐足。然而友人此行非走不可，王維便只有再 勸他多飲一杯，將千言萬語化作一杯酒。
據《三輔黃圖》記載，長安東邊的交通要衝霸陵附近有一座灞橋，漢代人每送客至此橋，常會折柳贈別。唐代時，灞橋設有驛站，灞河兩岸十里長堤，一步一柳。
此處本應柳枝依依，翠幕重重，然而：
因送別之人攀折竟使 柳樹“長條折盡”，不復春日的生機。
“年年柳色，霸陵傷別 ”( 李白《 憶秦娥 》)， 柳色青青的霸陵遂成為離別之地的代名詞，與“南浦”、“桃葉渡”一起，與暫離之“意奪神駭”、永訣之“心折骨驚”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折柳離愁
古人還將離恨相思譜入曲中，命名為《折楊柳》。“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李白《春夜洛城聞笛》）， 李白聽到《折楊柳》一曲，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分別，想到了故園故人，不禁愁緒滿懷。
王之渙在風物迥異於中原的邊塞，在蒼茫不見綠色的戈壁荒漠，聽到一曲《折楊柳》，於是他想到春雨潤物、枝葉沃若的故鄉景緻，心中又怎能沒有哀怨呢?
可見“楊柳亂成絲”( 蕭綱《折楊柳》)並非總能給詩人 帶來愉悅的感覺，柳也因承載了不捨和思念而顯現出沉重的一面。
柳絮寄情
春季的楊花柳絮在城市中是個惱人的問題，但換一個角度看，它未嘗不是一種美妙的景緻。
因風而起
柳絮飄飛中蘊含的詩意，古人早有感悟。關於柳絮，最出名的典故莫過於謝道韞的詠絮才 :“未若柳絮因風起。”柳絮似雪，而與雪不同的是，它給人的感覺是溫暖輕柔的。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 晏殊《 寓意 》) 呈現了一派平和而愉悅的景象，“柳徑無人，墮絮飛無影”(張先《剪牡 丹》)的細膩深婉則成就了詞人“張三影”的美名。
“三月盡是頭白日，與春老別更依依”(白居易 《柳絮》)， 柳絮飄飛的時節，春光肆意潑灑，柳絮粘上頭髮便頃刻白頭，在詩人看來也別有一番情趣，不過這也意味著春天將要走到盡頭了。
當“枝上柳綿吹又少”(蘇軾《蝶戀花·春景》時，暮春也就到了。
柳絮的綿綿不絕，經詞人的詩心妙筆點化，可以令人拍案叫絕。
菸草之迷濛，柳絮之飄蕩，梅雨之纏綿，都像極了詞人無可排遣的“閒愁”。
當陸游看到“沈園柳老不吹綿”(陸游《沈園》)時，想到人不在，物已變，心中的悵恨彷彿 都只能寄託於眼前的柳了。
柳絮喻人
柳絮因風而起，便有詩人借物喻人。“亂條猶未變初黃， 倚得東風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曾鞏《詠柳》)，是諷刺仗勢的小人;“癲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 杜甫《 慢 興 》)，是嘲諷隨波逐流的勢利小人。
愛情不幸的女詩人則從柳絮身上看到了負心人的薄倖:
在古人的詠絮詩詞中，曹雪芹的一組詞作堪稱絕妙，他借各位才女之名寫出的柳絮詞，既符合人物的性格和遭遇，又別具新意，各不相同。
“飄泊亦如人命薄”是林黛玉借柳絮自傷身世，“一任東西南北各分離”是賈探春給自己寫下的讖語，“任他隨聚隨分”體現了薛寶釵淡然平和的心態，而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又充分展現了她順勢而為的積極心態。可見，柳樹在古代文人的筆下可以化身為千萬意象，值得我們反覆品讀。
來源 |《小學語文》2018年3期
作者單位 | 高思教育集團
內容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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