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人的桃花源如诗如画

刚刚懂事的时候,我常常觉得父亲很傻,因为我的爷爷奶奶他叫叔叔婶婶,叔公叔婆又唤作爹和娘。后来发现傻的人不止我父亲,还有人叫自己的父母叫得更生分的:“阿舍”“阿奶”。“阿舍”意思是隔离邻舍的孩子。这让我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听到一个姓罗的老师说,客家人的祖先是战乱时期迁徙过来的,在逃亡的路上,怕被杀害,叫得生分一点,可以保住一些人。这个解释,让我开始心疼我的祖先,他们为了逃避战乱,背井离乡,隐姓埋名。最开始的时候肯定也是叫爹娘的吧?是有人全家遇难,悲伤的故事让其他人吸取教训。——这一声改口,经历了多少血和泪的痛苦。

“要问客从哪里来,客家来自黄河边。要问客家哪里住,逢山有客客住山。”诵着这多少年来铭记在心的歌谣,却总是对“客家”这个称谓有些陌生。迄今为止,有不少学者对其进行考证研究,但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流传最广泛的是:历史上客家人经历了5次大迁徙,先后流落南方。迁移规模之大,范围之广,让今天的我们只是想象都对期间的艰难困苦感到惧怕。

饱受战乱之苦的客家人,一次次拖家带口,远离自己的家乡,艰难地走在他乡的路上,寻找他们梦中的桃花源。多少次在途中回望,盼望硝烟退去,可以回到最初的地方,像从前一样和乐融融。可是总是在一次次的回望中失望,他们只能走向离家园越来越远的方向。——而作为客家人,我总是非常敏感地记住和“逃难”有关的故事。

端午节,在客家人的门楣上,除了悬菖蒲、艾叶,还会挂上红线捆住叶片如蝶的葛藤。据说唐末黄巢起义中,一名中原女人独自带着两名年幼的孩童徒步千里,流亡到宁化石壁。奇怪的是,她将年纪稍大的孩子背着身上,却将幼小的男童牵在手里,小男童走在路上踉踉跄跄,这有悖常理的行为,引发了黄巢的好奇心。一问才知道,妇人背上的大孩子是她兄嫂的遗孤,手中牵着的幼童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在颠沛流离的乱世里,中原女人为保存兄嫂的一点血脉,只好做出如此牺牲。

这位中原女人千里奔亡的悲壮,触动了黄巢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黄巢便私下嘱咐中原女人落户后在家门口挂上葛藤,并承诺她一定会平安。黄巢回去后立马下令不准砍杀门前挂着葛藤的人家。一传十,十传百,老百姓们都在门口挂上葛藤,因门口的葛藤,很多百姓在兵荒马乱的杀伐里得保平安。故事的结局也算是个好结局,却不免唏嘘。

客家人的桃花源如诗如画

茶山村风貌(朱迪光 摄)

听说,所谓的故乡,是我们的祖先漂泊的最后一站,而我们客家人的祖先在流落他乡的旅途中,永远不知道哪里才是漂泊的最后一站。这样长年累月的迁移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们心里相信在中国南部一定有远离战乱的桃花源。而多数人在没有找到桃花源之前就已经离开人世。弥留之际千叮咛万嘱咐自己的亲属:“你可不能把我丢在荒山野岭,一定要将我的老骨头带回老家去。”于是客家人有了非常特别的二次葬习俗。在近千年来流离转徙的生活中,客家人的祖先,每转移一处地方,便要把已故的亲人的骸骨带上,一起迁到新居留地,再行选地安葬或建坟场,不让亲人的骸骨遗落他乡。

战乱中,拖家带口,扛着先人的骨头……背负着祖先的期待,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脉,背负着对未知生活的向往,继续流亡。

这些逃难的客家人所去之处,好的土地与资源,早有人占有和居住,他们只能寻求偏僻和不适合居住耕种的山区和丘陵地带,所以有“逢山必有客、无客不住山”之说。

生存环境的恶劣,还要防外敌及野兽侵扰,让客家人认识到居住环境的安全性。既要群居族群在一起,还要把房子建设得牢靠,结实、安全,于是形成了围龙屋、走马楼、五凤楼、土围楼、四角楼等大型一体建筑,其中以围龙屋存世最多和最为著名,是客家建筑文化的集中体现。

客家围龙屋始于唐宋时期,客家人采用中原传统汉族建筑工艺中先进的抬梁式与穿斗式相结合的技艺,选择丘陵地带或斜坡地段建造围龙屋,主体结构多为“一进三厅两厢一围”。配套的还有晒坪和水塘,具有防火、防盗、防野兽等功能。

一间围龙屋就是一座客家人的巨大堡垒,最多可以容几百人在此居住。屋内分别建有多间卧室、厨房、大小厅堂及水井、猪圈、鸡窝、厕所、仓库等生活设施,形成一个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的社会小群体。

安全的家才是真正的家,围笼起来的房屋才是客家人的温暖,客家人的平安天下。受到中原儒家文化的影响,由家族这种血缘姻亲关系网,发展到乡里、乡党这种乡土情谊,共同的流浪命运和族群文化凝聚力,让客家人和睦共处,守望相助。客家人在农忙的时候,一般不请工人,而是找左领右舍前来帮工。

客家人还有一种精神叫硬颈精神。据说唐初,有一批客家先民来到福建黄连峒。当时那里莽莽苍苍,森林茂密,山野地荒。大家都来开荒种地。可是当时客家先民人数较少,而其他族群和土著较多,并觊觎客家先民的垦殖成果,常常无事生非,欺辱压迫客家先民。传说有老者率先让大家团结起来,把脖子都硬起来,要坚韧不屈,硬而不屈……后来就把不善者赶走了。从此,这种精神一代一代传下来,成了耳熟能详的口头语。

客家人的桃花源如诗如画

客家山村·古井(朱迪光 摄)

我们村的祠堂的屋顶上有一只石狗,祠堂前面还有一口“狗堆井”,四四方方,宛如喂狗的木盘,村里人对狗也是近乎迷信般的崇拜。我问过许多老人家,却没人能回答我原因。直到我又听见一个故事:

传说南宋末年,有个叫李福贵的人,为避战乱,从中原辗转来到人烟稀少的粤赣边陲,安营扎寨,垦山造地。山里常有野兽出没,盗匪亦不时进山偷抢,所以他养了只叫“阿黄”的大狗,白天带它上山狩猎,晚上叫它守护家门。“阿黄”深通人性,忠于职守,每当发现野兽或盗贼,便狂狂吠叫,唤起主人的注意,还奋力协助主人捕猎或驱赶。一次,盗匪上山抢劫,“阿黄”看到主人被绑,财物被劫,纵身扑向盗匪与之搏斗,盗匪终于被“阿黄”咬破头面而仓皇而逃,主人和被抢财物得救了,可是“阿黄”却负伤过重死了。李福贵痛哭不已,视“阿黄”为神狗,请来石匠雕刻了“阿黄”的狗像置放于屋顶,祈求神狗驱邪保平安。从此,石狗长年累月在屋顶高瞻远瞩,监护一方。据说,野兽和盗匪看到石狗就会望风而逃,山村常年平静安宁。邻近的村民纷纷仿效,雕刻或烧制形态不同的石狗、陶狗置放于屋顶,驱邪镇煞,这一民俗被世代沿袭。我很自然地将这个故事和祠堂上屋梁上的石狗联系起来,这是我们客家祖先艰苦创业、祈求安宁的见证。

天上的浮云一一飘过,地上的故事却不断地被传说。如梦似幻,似真若假。这些故事无不体现客家祖先逃难的悲痛以及创建、守护家园的艰难。

我们的生活离战争远了,离野兽远了,离排斥远了。在漫长的融合过程中,客家人终于找到“漂泊的最后一站”,生活在梦中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悲哀,不是没有桃花源,而是没有人再相信有桃花源,便也没人去寻找了。

而我和我的祖先一样,相信有桃花源,相信有一个地方没有你争我斗,没有尔虞我诈;是没有战争没有硝烟的净土。请你,也一样相信!

燕茈,广东省作协会员,就职河源晚报。自卑也自傲,喜欢在角落自顾自;待人真诚,内心缄默。

来源 | 梅州侨乡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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