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平常也穿儒服,《說劍》提及這一點,這大概是當時唸書人的習慣。
不過,莊子對於服裝與實質的關係,似乎特別重視。
《莊子‧田子方》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
莊子晉見魯哀公。
哀公說︰“魯國的儒者很多,而學習先生這套方術的很少。”
莊子說︰“魯國的儒者很少。”
哀公說︰“全魯國的人都穿著儒服,怎麼能說少呢?”
莊子說︰“我聽說,儒者中戴圓帽的,懂得天時;穿方鞋的,明白地形;佩帶五色絲繩系的玉玦的,遇事有決斷。
君子有某種修養的,未必穿某種服裝;穿某種服裝的,未必瞭解某種修養。
如果您認為我說得不對,何不下命令給國人說︰‘不具備儒者修養而穿著儒服的,都要處以死罪。’”
於是哀公發出這項命令,五天之後,魯國沒有人敢再穿儒服。
只有一個男子,穿著儒服站在哀公府的大門外。
哀公召見他,徵詢他對國事的意見,問題千變萬化,他都從容應答。
莊子說︰“全魯國只有一位儒者,可以算多嗎?”
這顯然是一段寓言,因為魯哀公的年代比莊子早了一百多年。
孔子過世時,是在哀公十六年,而孔子是儒家的創始者。
或許是為了這個緣故,莊子要與哀公對話,揭穿儒者在服裝與實質之間的落差。
正如今天很多人,擁有博士及教授的頭銜,但是他們也有相稱的才學嗎?
幸好魯國還有一位真正的儒者,你問他國家大小事情,他可以“千轉萬變而不窮”。
莊子對於這樣的儒者,無疑是肯定及嘉許的。
不過,莊子畢竟是道家人物,對儒家向來不吝於批判。
最直接、最犀利的,莫過於《莊子‧外物》所載的“儒者盜墓”的故事:
儒者盜墓時,也會用到《詩》與《禮》。
大儒生傳話下來說︰“太陽已經出來了,事情進行得如何?”
小儒生說︰“裙子與上衣尚未脫下,口裡還含著一顆珠子。”
大儒生說︰“《詩》上早就寫著︰‘青青的麥穂,生長在山坡上。生前不佈施給人,死後又何必含珠!’
抓著他的鬢髮,按著他的鬍鬚,你用鐵錘敲他的下巴,慢慢撥開他的兩頰,不要碰壞了口中的珠子。”
這段文字諷刺儒者,可謂辛辣之至!
大儒生與小儒生的對話,簡直是在唱詩,“東方作矣,事之若何?”“未解裙襦,口中有珠”。接著還引用逸詩,意在炫耀其博學。
並且,小儒生奉命盜墓,不正符合“有事弟子服其勞”,而合乎禮的要求嗎?
在此,莊子把儒者比擬為盜墓者,實在是妙筆。
表示他們是靠古人的遺物來維生;幹著盜墓的勾當,還引用詩文,可見其心態偏頗至極。
莊子所批判的,也許確有其事,但是這顯然不是真正的儒者應有的作為。
莊子對儒家這個學派固然頗有意見,但對孔子仍表示相當的尊重。
《莊子‧寓言》中有一段,當惠子說︰“孔子是勤於立志、擅用智巧的人吧?”
莊子竟然為孔子辯護,並且說︰“孔子已經放棄這些了,他不是說過了嗎?
孔子說︰‘人從自然稟受本性,含藏靈氣降生於世,即使發聲合乎韻律,說話合乎法度,面對利與義時可以分辨好惡是非,也只能讓人口服而已。
要讓眾人心服而不能違逆,才可以立刻使天下自然安定。’
算了吧,算了吧!我還比不上他呢!”
能從莊子口中,聽到︰“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而他所不得及的竟是孔子,這實在讓人深感驚訝。
事實上,莊子是藉孔子之口,來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孔子真的說過如此高妙的言論。
不過,從這裡卻不難看出,莊子至少不否定孔子的努力與用心。
儒家成為顯學之後,後代弟子的素質難免參差不齊,甚至有日趨墮落的情況。
莊子的嚴厲批判,與其說是反對儒家的主張,不如說是不恥某些欺世盜名之輩的胡作非為。
若是真正的儒者,又有誰可以對他任意臧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