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都市生活的浮世绘:中篇小说《歌王》节选

其实歌王本来是想当个科学家,后来又想当作家,但这都不是歌王的真正天赋所在。歌王之所以成为歌王,据歌王自己说似乎冥冥中有着命运的刻意安排。但以我的了解,人的未来决定于八小时之外,性格决定命运,歌王的今天实际上都是与歌王的性格和生活习惯息息相关,而并非什么神秘莫测的命运。据歌王曾发表在《大地》杂志上的一篇至今还未拿到稿费的散文介绍:

我从十六岁开始读安化籍作家廖静仁先生的《纤痕》,被文章中所表现的那段历史的生活的艰辛所震惊,被作品中的纤夫们面对生活艰辛的坚忍和奋历前行所震撼!也更对历史上的资江居然是如此汹涌暴戾而惊奇!

据我母亲讲述,生我的时候刚好听到了从大坝返回平口的大铁船鸣叫的声音,所以推断为申时。那时候一般家庭都没有钟和手表,河边也没有人打更,大班船鸣叫的声音就是山民们的时间!

资水的大坝五十年代开始修建。我没有见过大坝建立之前的资江。

据接生的乡村医生讲,这个伢子哭的声音简直比那船的汽笛声音还大,亮炸得把那天花板上的陈年积累的灰尘都震下来了。母亲听着汽笛的声音说了句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梅山上的牛角号声也隐约在响起。

也许是因为来到人间的第一次歌唱就有资水上最大的铁船鸣笛和梅山牛角号伴奏,我从小就一直喜欢喊叫和唱歌。对声音和节奏比较敏感。

所以当我从廖老师的文章中听到了纤夫的号子,船工的号子时,突然感到格外兴奋。我的爷爷曾经就是资水上放毛板船的舵工,从资江到洞庭,再从洞庭到武汉。毛板船下面是煤炭,上面是茶叶、桐油等梅山特产。茶马水道所运输的梅山茶叶更多。所谓茶马,是指用梅山的茶去换西北新疆的马。

由此可见,歌王是曾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声音天赋和歌唱天赋的。但也只是意识而已,并没有重视。人最难认识的就是自己,那些少年得志的人一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少年老成。所谓少年老成就是小小年纪就非常成熟,对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非常清楚。而且他们能克服自己意志的薄弱,去把自己的优点发挥到极致!显然,歌王不是这一类人,歌王的心智成熟得非常慢。以至于歌王的幼年伙伴对歌王的回忆就是幼稚调皮,有其是那些女同学,对歌王的印象就是一个非常不懂事的幼稚小孩,完全没有男人的成熟魅力。这一点也一直是歌王所非常遗憾的。

我们且继续读歌王的这篇文章:

后来看廖老师的文章,越来越有共鸣,比如我下岗后也开过小超市,每天就把小超市变成了社区的一个小酒馆和音乐厅。再比如我爷爷解放前有了一定积蓄后想做一个中国封建社会农民最大的梦—地主梦,于是买了很多土地,但解放后就重新分配了。而那些买了船的资江水手们,解放后就加入了政府的运输社,开始拿工资上班。这种对比,对爷爷打击很大。历史的幽默,其中有很多平民百姓的无奈泪水。

历史的迷踪脚步,谁也无法准确预测,但人性的善与恶,我们可以自己把握。命运有时也很公平,爷爷的“梦”虽然没有实现,但他的七个小孩都茁壮的成长,爷爷奶奶两个人从资水边上一条小船开始,到现在居然是近两百人的大家庭了。

二十年前 歌王下岗后开的是一个小超市,他把小超市变成了一个小酒馆和音乐厅!这一点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那时我就住在他楼上。歌王租的那个门面就是我的一个朋友的物业。有几次我差点和歌王吵了起来,歌王的身材不是非常强壮,甚至还是中等偏瘦,但歌王的声音确实很震撼,讲实话,我是被他的声音吓住了。

事情的缘起是这样的,那时我在一家房地产公司任销售总监(红木市最年轻的房产销售总监),有次在北京参加一个行业学习班培训了一个月,回来后居然发现楼下开了个小超市,觉得非常方便,于是去买了几次烟,歌王一般是坐在店子里打游戏或者看一些连续剧。歌王的电视机是放在店子的左侧,我说来精白沙烟,歌王点了点头,金丝眼镜下的眼睛还是侧看着电视,但歌王随手就准确地从柜子里拿了包烟给我。我递过去一张百元人民币,歌王没看,也就一摸说,没零钱啊。我说是。于是歌王才转过身来找我的零钱。我看他的食指很黄,于是递给他一个烟,歌王开心的笑了笑说谢谢,我抽这个,越南版的万宝路。后来我也抽上了他那种烟,后来我才知道,那种烟进价五元不到,但他卖十五元。歌王的旁边有个网吧,很多年轻人喜欢抽这种水货外烟。歌王后来坦言,超市生意一般,主要靠这种外烟,每天烟生意就能赚个两百左右。

一般上午都是歌王的老婆看店,到了下午,歌王就开始睡醒了,开始了他的独具特色的小店经营。比如他有几个酒友,每个星期总有几天看到他们下午在慢慢喝酒。

转眼夏天来了,楼下歌王的超市越来越热闹了,买冷饮的,买啤酒的,歌王忙得不亦乐乎。附近有了一个新工地,民工多。于是歌王晚上开始放起免费的录像来,都是一些香港的武打连续剧,那些民工晚上坐在店子外面歌王准备的塑料小凳上,喝点冰啤酒,豆腐干,辣鱼仔、花生米,同时也会买些烟和槟榔。简直把楼下变成了一个社区娱乐中心。我有时到楼下去买烟,看到歌王忙不赢的样子,心想,这比我上班自由舒服多了,我白天按时上班,晚上老板一个电话马上打的去开会,简直没有昼夜。更恼火的是最近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房子卖不出去,政府一边大量搞经济适用房,每个工厂也有自己的房地产开发公司,我们的商品房就只能卖给那些外地的生意人和想在红木市安家的民工们,最近全市的商品房都是销售不景气。

深秋之后,天气渐渐寒冷。楼下歌王的超市似乎冷静多了,而我晚上回来也能安静地休息。但这种安静日子没过多久,歌王又玩起了新花样,这个花样一玩,我和歌王直接冲突起来,就差没动手了。

有次出差回到家,突然听到一阵阵悠扬但不是十分动听的二胡声音。偶尔还有一个非常浑厚的男中音在唱着上海滩伴和。有时候还拉出有点像二泉映月的曲子。但那呕哑嘲哳的声音哪里是二泉映月,简直是野猫嚎春。我问老婆,是谁在拉二胡?我老婆一脸怨气地说,还不是楼下那个杂货店老板,夏天就每天搞民工狂欢节,冬天来了就开始搞音乐节了,每天下午他们就开始在那里唱歌喝酒拉二胡,一直搞到晚上十点才安静下来。我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歌王也蛮会折腾。

第二天晚上,我老婆从楼上倒了一小盆水下去,楼下立即安静了,而且还伴随着一阵笑声。

但第三天晚上,二胡还是在继续,我忍不住下去买烟的时候就和歌王说了几句,没想到歌王那次喝多了点酒,两人差点动手起来。后来警察过来了,说是楼上楼下以和为贵,晚上不要再拉二胡了。歌王也没说什么,一边听一边喝酒,眼神有点可怕,警察和我叫此也就赶紧走了。

歌王从此晚上不拉二胡,但下午还是继续。我老婆心脏有点不好,听不得那种声音。我就下去说,老板,能不能换一种乐器?没想到歌王说好啊,昨天下午给女儿买了个电子琴,明天开始学习,我听了苦笑不得。结果第二天,我老婆要我下去和歌王说一声,下午和晚饭时候还是拉二胡。歌王一听,马上喊我喝酒,说是乡下一个朋友送来的梅山米酒,黄黄的,比江浙的黄酒好喝。

于是我们就一起喝起酒来,我还特意要楼上的老婆送来一点乡里腊肉,刚好歌王的老婆也在,于是四个人有说有笑起来。歌王的老婆说歌王一年前也是做房地产销售的,我问是哪个房地产?歌王是什么姓名?不问则已,一问大吃一惊,原来歌王就是一年前倒闭,老板跑了路的某某房地产公司销售总监,论起从业时间,歌王要算我的前辈。我说我那公司只怕也搞不了多久了,歌王说,不要急,下一届政府可能会有变化。我说你是想等两年再出山!歌王点了点头。我听了非常高兴,说,歌王你拉二胡,我唱上海滩!

结果这一唱,把她们两个女人唱笑了起来,互相了解后,才知道我们都是在衡阳读的大学。

这两个女人调侃说,我们可以组合一个乐队,到地下通道去卖唱。但我那时还真没想到歌王后来还真成为了一代歌王!

歌王二胡大概拉了一个月,然后就没听见声音了,那天我去买烟,只见歌王用根很长的银针在扎自己的手背,我一看赶紧说,歌王别想不开自残啊。歌王说别做声,我在学针灸。不为良相就为良医。看来歌王还是一个很有理想的青年。过了一会,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乡下人,原来他就是歌王新拜的中医师傅,姓刘。歌王的老婆说,拜师费是三百六十六元钱,歌王还亲自去刘师傅家里拜了师的。

后来歌王和我讲他拜师的故事,简直把我的肚子都笑疼。歌王说,他提着酒拿着红包到了师傅家里,晚饭后,师傅就开始传点小法子了。比如妇人奶痛,是可以通过祝由术解决的,那就是口里一边念着口诀,心里想着师傅的元神,用手远远隔着空气把妇人的奶子抓几下,当念到那个关键词的时候,用手一甩,就可以立刻止痛,把女人奶子里面那些引起疼痛的因素全部甩到外面去了………

当然歌王也说师傅教了很多人体经脉穴位的知识,尤其是取阿是穴的经验,所谓阿是穴就是不要任何理论根据病人病痛的部位适当考虑皮下器官的位置直接用针。然后再通过相关的经脉取穴遥相呼应。练针灸也很辛苦,因为首先就是从自己身上连起,训练胆量和技巧。但那时候歌王自己还只有三十岁不到,正在人体旺盛时期,哪来什么病痛?歌王说好不容易几天不漱口每天吃麻辣烫终于等来一次牙痛,非常高兴,马上按穴位来止痛,还真的非常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