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克让教育故事之2:“差生”并不永远差

对于一个老师来说。永远不要用学习成绩评价一个学生。在笔者看来,学习有的人擅长,有的人不擅长。这也就有了不同的分工,有的人擅长写作,有的人擅长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学习不行,当时别的行业也许人家一点即通。所以,不要给孩子标签化。


张克让其人

张克让,甘肃甘谷人。1959年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分配到靖远一中任教达31年。1984年任该校校长,1990年调靖远师范学校任校长,1991年调甘肃教育学院任副院长,1997年退休。先后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和特级教师,当选为甘肃省中学语文教学研究会理事长和甘肃省教育学会副会长以及全国中语会阅读研究中心常务理事,1986年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劳动模范,1988年当选为七届全国人大代表,1989年被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


教育界的一些有识之士都一致认为,在学校教育中,对那些“差生”绝不能歧视,而要关心他们,爱护他们,满腔热情地激励他们转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们进步。30多年的教育教学生涯,我深深认识到,对待“差生”要有“四心”:爱心、信心、决心、耐心。“爱心”是前提,“耐心”是关键,在爱心永恒的基础上,要不畏反复,允许反复,坚定持久地以教育者的反复应对被教育者的反复。

有一年,初三(一)班的班主任耿维宏老师忽然因病住院,无人愿意接替这一工作。因为这个班早就是全校公认的“臊皮学生的集中营”,桀骜不驯的“牛犊”“马驹”为数不少,且都不服管教,一般人躲都躲不及,谁还愿意把不疼的指头往磨眼里塞呢? 可是我呢,却不知为什么,竟头脑一昏,铤而走险,自告奋勇地挑上了这副重担。既然接受了这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就得以成倍的努力甚至成吨的血汗去完成。为了改造这些“臊皮”,我曾三上医院,和耿维宏老师交谈,并且和他一道制定了个《初三(一)班帮助、转化“差生”的工作计划》。

第二天,我又拿着这个《计划》去向校长征求意见,谁知一进门,又节外生枝,凭空长出个“六指儿”,给我的班主任工作进一步增加了难度。原沙石沟小学的冷玉英老师刚从乡下调到城里,想把儿子冷松挺转到我校初三继续学习,县教育局的何局长还专为此事写了个条子说情,校长正为此事大犯难心。

提起冷松挺,虽然一直远在乡下,却早已恶名在外,城乡上下,闻名遐迩。他原姓陈,叫陈松挺。他的父亲原来只是沙石乡的一个一般干部,后来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竟和省上一位高干挂上了钩,从此便坐上了“直升飞机”,青云直上。乡文书、乡长、副县长、县长,两年多时间,就连升四级。今年春上,又调到外地当了地委副书记。早在任乡长期间,他就嫌冷玉英是个民办教师,没有正式工作,且土气十足,搡不到人前,便以种种借口硬是和冷玉英离了婚。荣任县长后,他又找了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大姑娘,从此给儿子陈松挺的抚养费也就不好好给了。冷玉英为此曾给县委写过好几份“诉状”,但都是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当时小松挺刚小学毕业,但他“人小志不小,浩气贯九霄”,对父亲的这种不道德行为恨入骨髓,发誓不再“认贼作父”。 冷玉英更是切齿痛恨,一气之下,干脆不让儿子再姓陈,而跟自己姓冷,从此陈松挺就变成了冷松挺。可谁能想到,就因为这样一改,这个冷家伙就给冷玉英闯了个“冷祸”。

小松挺原来学习还挺不错,全班近50个学生,每次考试,从未排在10名之后。可是以后由于父母离异,生活困难,再加上有些势利小人嫌贫爱富,说三道四,对他刺激很大,深深地伤害了他那幼小的心灵。他便索性破罐子破摔,开始厌恶学习,变得吊儿郎当,并且性情粗暴,动不动打人。一次,他刚走进教室,正碰上新任乡长的儿子在那儿趾高气扬地发表演说:“同学们,我近来通过研究,发现了一个秘密。大家知道不知道冷松挺之所以学习上不去的原因?原来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名字上。冷怂(sǒng)挺,既然是个‘冷怂’,那还谈什么挺呢?”松挺一听,一把无名火顿时燃上心头。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喊了一声“你小子侮辱人”,就猛扑过去,拳脚齐上。不一时,就把这个花花公子打得鼻青脸肿满脸是血,哼哼唧唧直喊肚子疼。事后乡长的女人找到学校,又喊又骂,又哭又闹,非要校长开除这个“纵子行凶”的民办教师不可。冷玉英领着儿子下跪求饶,乡长女人仍不善罢甘休。最后直到冷玉英拿出200元的“医疗费”,她才答应暂时休战。乡长大人还算豁达大度,虽也惹不起自己的老婆,但对这件事却能正确对待,不但偷偷地给冷玉英归还了被他老婆勒索去的200元钱,为了抚慰良心,还四处奔波,上下疏通,给冷玉英老师转了正,并把她调到城里,离开这“是非之地”,以免再发生这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有人说我生就一副菩萨心肠,过于善良。细想起来,确也不假。对冷玉英老师的遭遇,我打心底里深表同情,也不管校长同意不同意,就把冷松挺接收下了。人常说:“一锨动土,两锨动土”,这个班早已是“差生荟萃”,又何在乎再增加一个冷松挺呢?明知他是虎,偏把虎来招,人民教师就应有这点气概!一个差学生,难道就把人给吓住不行?

为了冷松挺这个名字不再被人曲解,我又提出把他改为“冷挺松”,词序稍稍一变,就会少惹多少麻烦。冷玉英老师频频点头,连声说好。 冷挺松入学不久,我就从他身上发现了不少“闪光点”。 他在美术、音乐、体育方面都有特长,并在这些“差生”中间颇有威信,号召力极强。我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优势,便抓住这个机会,及时发起组织了绘画、合唱和足球三个课外活动小组。通过选举,冷挺松竟并任三个组的组长。

别看这个小家伙学习不行,组织领导才能还挺不错,一身兼任三个组长,三个组的活动还都搞得挺红火,既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成效显著,颇有生机。不管是绘画、合唱,还是足球水平,都进步很快,才一月多时间,就已让人刮目相看。

为了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在实践中提高技能,我又让他们自己组织,实地参加各种竞赛和评比活动。但没想到,参加了三次大的活动,三次都不是一帆风顺,哪一次都有一点风波,也就是说“出事率”是100%。可他们却还自我安慰,说这是“全面丰收”。 第一次大的活动是学生会组织的墙报比赛。为了提高墙报的可视性和趣味性,追求内容新颖和形式的多变,冷挺松亲自动手画了一组漫画。这组漫画全是包公断案的内容,一共五幅,全是从各种报刊上汇集来的。时间长了,现在我只记得其中两幅的内容,一幅是秦香莲因为丈夫陈世美“不认前妻”,在包公跟前失声痛哭,包公在旁安慰她说:“秦香莲同志,你不要哭泣,你的申诉我已转给陈世美同志处理。”另一幅是包公正在审问陈世美,包公问:“陈世美,你为什么要遗弃秦香莲?”陈世美答:“因为她是农村户口。”这几幅漫画的内容本身就很生动,再加上冷挺松画得形象传神,很快就在全校引起了强烈反响。学生会评比,初三(一)班的墙报毫无异议地被评为一等奖,学生会还让各班组织参观。可是不久,冷挺松的叔父,就是那个地委副书记的弟弟来找校长。他是县上某局的一个局长,他说冷挺松画的这几幅漫画,明明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恶毒攻击党的领导干部,给他哥哥脸上抹黑,学生会竟把这样有严重“政治问题”的墙报评为一等奖,“真是岂有此理”。校长无奈,只好把我这个班主任叫去当面说清。可没想到我这个人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对他那一套软硬不吃,不管他怎样大发雷霆,倚势压人,我还是一口咬定冷挺松没错。最后竟气得他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临走时还扬言要向上反映,叫我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并且吃不完兜着走。话虽说得火药味十足,但不知何故,一直未见兑现。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我和冷挺松也就处之泰然,安之若素。

第二次活动是参加全校文艺汇演。我班出了两个节目: 一个是大合唱《英雄们战胜了大渡河》,一个是冷挺松的独唱《赞歌》。合唱唱得不错,很有气势,冷挺松指挥,更是精神抖擞,热情洋溢。可是他的独唱,一开始就砸了锅。 这是由著名歌唱家胡松华填词而谱写的一曲蒙古族民歌,本来是B调,可是不知什么原因,乐队却把它定成了F调。 等奏完了过门,冷挺松一开口,就发现调子不对。第一句“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还算将就,可是第二句“高举金杯把赞歌唱”,唱到“赞歌唱”三字时就彻底唱砸了。挣得他脸红脖子粗,甚至青筋直暴,声音刺哑,还是未顶上去,倒惹得观众哄堂大笑。冷挺松同学还算镇静,他并未因此而心慌意乱,反而从容不迫地对着乐队微微一笑,双手轻轻一抬,说了声“重来”,乐队就又忍着笑奏起了过门。这次他生怕再唱砸,不敢再用高八度硬挣了,而被迫改用低八度演唱。可不料因为声音太低,第一句“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广场”还未唱完,观众就已一片哗然。冷挺松一看形势不妙,这个败局已无可挽回,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闹它个“天翻地覆”,让大家笑个够。这次演唱,因为他唱的是蒙古族民歌,便特意借了一身蒙古族服装,特别是那顶皮帽子和那双皮长靴,更使他显得英俊潇洒,落落大方。这时,只见他一把从头上扯下皮帽子,大步走到前台,对着观众“训”了起来:“笑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以为这台是好上的吗?这歌是好唱的吗?告诉你,这台不好上,这歌不好唱。你要不信,请上来试试。”他好像越说越来气,最后竟气呼呼地喊了一声“不唱了”,就大步流星地向后台奔去。他这招还真要命,本来是一出“恶作剧”,没想到倒收到了一种爆炸性的艺术效果。台上台下,掌声笑声,响成一片,连台上的乐队都笑得“丢盔弃甲”,一些女同学更是笑得一个劲地擦眼泪。我一看这个阵势,正是帮他挽回局面的好时机,便向着台上喊了一声“冷挺松,再来一次,我来给你伴奏”,就一蹦子跳上台去,从乐队手中接过手风琴。这时,冷挺松又笑逐颜开地从后台走出,似乎较前更显得神采飞扬。老实说,我对手风琴并不内行,可谓“五音不全”,但有一点,我不会拉错调,不会让演唱的人张不开口。《赞歌》开头有个“引子”,我们一直把它当作过门来用,排练时“引子”部分的“啊”冷挺松从未唱过。 可是这次,我刚奏出第一个音符“6”,冷挺松就哼起了“引子”。他唱得那样自由、奔放、开阔、雄健,俨然把我们带进了一个天高地阔、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台上台下都禁不住掌声雷动。两段“正歌”,满怀深情;最后的“引子再现”,更是引人入胜。叫好声随着歌唱声,从始至终,不绝于耳。 最后评比,冷挺松的独唱,竟未受前两次没有唱成的影响,在全校名列前茅。

第三次是体育教研组举办的足球赛。第一场比赛是我们对初三(二)班,裁判由体育教研组的牛老师担任。为了鼓舞斗志,我也亲临现场“指导”。前半场结束时,我班竟以3:0获胜。后半场开始后,我班同学更是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一次一次,发起进攻。开场10分钟左右,冷挺松又从边线切入,越过对方的层层阻击,把球运到右侧。 但就在他正准备飞脚射门的一刹那间,对方的守门员忽然猛扑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冷挺松脚已飞出,收之不及,不偏不倚,正好踢在对方守门员的胸部。只听守门员“哎呀”一声两手捂着胸膛,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冷挺松一时被吓得目瞪口呆,全身发抖,其他同学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我一急,也不管裁判允许不允许,迈开大步,冲进球场,对着这些呆若木鸡的学生大声喊道:“你们还都呆着干啥?还不把人快送医院!”听我一喊,学生们才都如梦初醒。 冷挺松第一个上前,背起受伤的守门员就往医院跑,我和其他同学也都随着跟了上去。还算幸运,经医生检查这个守门员内脏并未被踢坏,虽然踢得不轻,但都是外伤,不十分要紧。尽管如此,但初三(二)班的同学还是不甘休,硬说冷挺松是有意踢人,非要学校处分冷挺松不可。最后直到我这个班主任亲自出马,领着冷挺松去向初三(二)班赔情道歉,并拿出几十元钱让伤者治疗,初三(二)班同学才答应休战。 接着我又请初三(二)班主任帮忙,给他班学生做工作,又提议两班联欢,最后才算是重归于好,“化干戈为玉帛”。

通过这几件事的处理,冷挺松和三个课外活动小组的组员对我钦佩得五体投地,说我是真心爱护他们,关心他们。 “士为知己者死”,我说叫他们干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们都在所不辞。我一看火候已到,时机正好,便提出让他们组成一个学习小组,每天晚上来校补课。我负责请老师讲解,指定学习好的同学给他们辅导作业,每天晚上补习结束,由我亲自领着住校同学逐个送他们回家。大家一听,都很受感动,冷挺松第一个发言,表示一定要加倍努力,把学习赶上去,其他同学也都纷纷表态,要以实际行动感谢老师的关心,不搞好学习,“誓不为人”!

人常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真出乎我的意料,才一月多时间,这些“差生”一个个都变化很大,由原来的厌恶学习变成了狠抓学习,由原来的“白火石”①变成了中等生。毕业前夕,冷挺松还被评为“三好学生”,初三(一)班也被评为“先进集体”,升学考试,这些“差生”有的还考上了高中。

啊!“差生”并不永远差,关键在于巧施教。


内容来自:张克让著《滋兰树蕙录——我和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