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溫海萍歷經16年牢獄 24歲英俊小夥變身40歲滄桑大叔 300封血書申訴 想給自己給父母和孩子一個交代

溫海萍和新婚妻子的結婚證

年輕時的溫海萍相貌英俊,是個文藝青年

溫海萍上大三時就很喜歡踢足球

溫海萍和母親遞交申訴材料

溫海萍在獄中寫的悼念聶樹斌的詩

2002年溫海萍的研究生准考證

專訪人物:溫海萍,1978年6月29日生,江西萍鄉福田鎮雙源村人,大學文化,原系江西省農業科學院職工。2002年2月22日,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拘,3月21日被逮捕,8月1日,被南昌市中院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同年12月21日,江西省高院改判死刑,緩期二年執行。2018年5月12日刑滿釋放。

專訪背景:16年申訴,300多封血書,泣血喊冤,溫海萍從一個24歲的英俊小夥,變成一個40歲大叔,他失去16年零2個月20天的自由,他失去了最美好的青春,人生命運被徹底改變。溫海萍堅持申訴,希望能洗清冤獄,給自己給父母一個交代。2018年7月底,江西省檢察院發佈消息稱“已確定辦案組複查辦理”。日前,華商報記者從江西省檢察院獲悉,該案已啟動複查。華商報記者從申訴代理人斯偉江、羅金壽律師處證實,該案複查工作目前正有序進行,該案傾向於利好。

溫海萍屬馬,“性格溫良,少年多災,骨肉有刑”,他曾感嘆自己的命運多舛。2002年2月20日,江西省農科院植物保護服務部附近的試驗田發生一起命案,溫海萍的女友慘遭殺害,因為當晚兩人曾見過面,第二天, 溫海萍被警方列為嫌疑人,指證稱因女友提出分手,溫海萍“惱羞成怒”而殺人。2019年1月11日,溫海萍接受華商報採訪表示,辦案民警對他採取誘供等手段迫使他認罪。此後,從死刑到死緩,再到坐牢16年出獄,青春和生活完全走樣。

溫海萍表示,出獄後他通過律師從江西省檢察院詢問得知,2006年江西省檢察院草擬了複查報告,連同卷宗一起上報,但時至今日,沒有收到江西省檢察院的複查通知書。

11日,著名刑辯律師徐昕表示,去年7月就與江西省檢察院承辦檢察官溝通,請求儘快閱卷,並向江西省檢察院申請複查並提起抗訴,以啟動再審改判溫海萍無罪。他對啟動抗訴的結果比較樂觀。如果啟動抗訴,那就基本上可以確定結果,通過辯護就可以宣告溫海萍無罪,也就可以申請國家賠償了。

談命硬

“槍下留人”撿回一條命

溫海萍告訴華商報記者,2002年9月9日,在收到南昌中院的死刑判決後,他懷著絕望的心給父母留下了遺書,以對父母24年養育之恩未報的遺憾,和自己十多年寒窗苦讀壯志未酬身先死的悲哀,向父母稟告一個事實:“我沒有殺人,我不是兇手”。

溫海萍說,拿到死刑判決書,人徹底崩潰了,父母都是農民,沒有啥關係,很多獄友說二審改判的希望幾乎沒有,”我當時和父母也見不上面,既然判了死刑,我就想好自己的後事,給父母留遺書……”溫海萍說,“這份遺書我至今都保留著,每每看起就會流眼淚。當時,看守所裡的獄警給獄友都交代了,晚上要留人值守,專門看護他,怕他一時想不開尋短見。那幾天,非常難熬,他只能躲在被子裡哭泣,感覺天徹底塌下來了。獄友給他拿煙抽,讓他緩解痛苦。本來不抽菸的他,也開始吸菸。

2002年9月28日早上,獄警喊他出號房,把他帶進提審室。一名法警拿著繩索,另一名法警拿著寫有“故意殺人犯溫海萍”字樣、打著紅“X”的牌子。法警核對他的身份,溫海萍這才明白了——他要上路了。法官問他還有什麼遺言交代,溫海萍說自己遭遇刑訊逼供,自己是被冤枉的,並對法官說,“我想知道我考研的分數,我考上了嗎?”

一般的死刑犯被執行前,經常腿腳發軟,哆嗦地走不了路,但溫海萍卻並沒有如此。一個即將被執行死刑的人,這時候還關心考研,溫海萍異乎尋常的平靜引起了法官的注意。法官們到隔壁提審室商議一番後,走出提審室,隨後獄警走過來對溫海萍說:“沒事了,走吧。”

溫海萍說,大汗淋漓的他,當時意識到自己撿回了一條命,甚至還產生了幻覺,自己被無罪釋放,大步朝外走,耳邊隨即傳來獄警的喝止聲:“溫海萍,往哪走,回‘號子’裡去。”

返回號房,溫海萍看到,他9月9日寫好的遺書已被獄警收走,他的私人物品被清理後襬放在門口,還有獄警在他出門後幫他找鞋子:“要上路了,別光著腳穿著拖鞋,穿個乾淨鞋子吧。”

後來溫海萍才知道,法警與法官商議後,決定暫緩執行死刑。 溫海萍說自己命硬,經歷了鬼門關。每年國慶節前,都會處決一批犯人。事後,看守所的指導員給他發煙抽,說你小子命大,這是他來看守所第一次碰到“槍下留人”。而那天和溫海萍一起被帶離號房的另外兩名犯人,都被槍斃,只有溫海萍奇蹟般地撿回一條命。

談血書

針扎手指 寫下300多封血書

僥倖保住一條命,這讓溫海萍看到了一絲希望,二審改判死緩後,他被轉到江西省女子監獄服刑。他不願讓自己和父母家人背強姦殺人的黑鍋,開始了長達16年的申訴。

“我是受古裝影視劇寫血書的啟發,才考慮寫血書,我想用這樣特殊方式伸冤。”溫海萍公司華商報記者,他保存著一根縫衣針,每次寫好申訴書後,會用針扎破手指,血書“冤”字,“用針扎,傷口也好癒合,也不會因傷影響監獄勞動。”

華商報記者看到,溫海萍至今保留的部分血書字跡工整,的確是字如其人。這些寫血書的行為,一直到2015年才停止,因為獄警說不再讓寄有血字的申訴信了。這些年溫海萍累計寫了300多封,有300多個“冤”字,一部分在探視時交給母親,由她郵寄代為申訴,一部分則交給獄警,由獄警按程序上報。當時,有獄警同情他的遭遇,不僅幫忙替他轉交,還勸慰他樹立活下去的勇氣,鼓勵他堅持申訴。

溫海萍說,16年來,他向有關領導、國家信訪部門以及兩高遞交了幾百份申訴材料,材料多的一份有14頁,少的也有9頁。父母等家人也曾代他申訴,跑遍了公檢法等部門。

談監獄

車工技術不錯 還帶了徒弟

溫海萍說,在江西省女監六監區的生活很單調很壓抑,那是自己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地方。剛進去時,他和很多獄友都很好奇,為什麼關押到女監,後來才發現實際上在男監區,平常勞動時是看不到女犯,只有到監獄超市才會看到女犯,男犯人對異性都充滿了好奇。

當時獄警勸溫海萍要做好長期申訴的準備,還有表現積極進步,要爭取勞動獎勵和減刑。他先是從死緩減為無期,後來又減到17年,曾累計減刑5年多。犯人每天要參加8小時勞動,一週休一天。溫海萍只用了兩個月就學會了車工,從事金屬加工,後來因為車工技術好,還帶了徒弟。監獄裡勞動報酬很低,每個犯人都有一張卡,報酬還有家人給的錢都會計入賬戶,憑這張卡可以在監獄超市裡買生活品,但價格會比外面貴一些。溫海萍靠自己的雙手勞動,加上母親探視時給的錢,有時候一個月卡里會有一二百元。但他內心也很矛盾,既想見到母親,又怕見到媽媽,一是內疚,母親年紀大了,往來不方便;二是擔心母親花錢,母親從家裡來監獄,往返總要花幾百元路費,這對收入微薄的父母,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平時,溫海萍會看書,或者墊著硬紙板坐在床邊寫申訴,時間久了,患了嚴重的腰間盤突出,有個萍鄉獄友看到後,就教給他按摩治療腰椎疾病的方法。之前在大學裡,溫海萍就是文藝青年,很喜歡踢足球、打籃球。監獄裡組織運動比賽,溫海萍參加了籃球隊打比賽獲過獎,還被江西省監獄管理局評為優秀運動員。

談生活

飄雪日新婚 娶大學女教師

2018年5月12日,溫海萍終於刑滿釋放。“就是汶川地震10週年那天我出獄了,那場地震我記得很清楚,很多人當時被埋,我就想,他們都能被救出來,我也有重見天日的一天。”溫海萍說,自己被關進去24歲,出獄已是40歲的滄桑大叔,滿臉的褶子,人生最美的青春全留在監獄了。“出獄當天,我的母親在監獄大門外接我,我對外面是世界充滿陌生感。我們坐出租車時,我就暈車,就坐不成。回到家,妹夫給我倒了小半杯啤酒,我沒喝過,一下子頭暈乎乎……”溫海萍說,當時自己感覺和這個社會完全脫節,手機不會用,很多事搞不明白,“有一種外星人的迷茫,而且自己變得一無所有。”溫海萍說,自己也在調整心態,想重新融入社會。

出獄後最大的難題是找不到工作,要靠父母家人的接濟。後來終於找到一份物業公司水電工的工作,面試過後,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最後還是到這位朋友開的一家公司就職,這位朋友照顧他,每月有7000元左右的收入。

找女友也不容易,因為自己還頂著殺人犯的罪名,很多人有成見,瞭解到這個背景後都拒絕交往,拉黑他的電話,所以後來在介紹女友時,他乾脆直截了當地挑明,如果對方能接受,就繼續交往。

溫海萍說,自己命苦,但老天在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給他打開了一扇門。2018年中秋節,經人介紹,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她比我小3歲,是大學老師,她知道我的遭遇後很同情,願意嫁給我。”溫海萍略帶激動地告訴華商報記者,“12月31日結婚那天,下了雪,我老婆的名字中也帶一個雪字,我感謝老天,感謝那個下雪的日子,雖然16年的大好年華已逝,但上蒼賜給我一個妻子……”

>>>對話溫海萍

“如果拍電影、寫小說,我的這些經歷都足夠了”

華商報:名字中的“萍”是女性名字,為何這樣取名?

溫海萍:我是萍鄉人,主要是紀念這個,我們萍鄉人很多部分男女,都這麼起。

華商報:你當年在江西省農科院具體從事什麼工作?

溫海萍:我大學畢業後分到江西省農科院,當時還未滿3年,主要在植保技術服務部從事農技服務方面的工作。

華商報:當時你已經參加了考研嗎?

溫海萍:是的,考研後我就被抓,後來在獄中服刑,我託請一位同學幫我查了分數,371分,我考上了,我當時報考的是華南農大農藥學專業。因為當年考研比較難,我讓父母一直保存著我的考研准考證。

華商報:你怎麼會寫詩悼念聶樹斌?

溫海萍:我在獄中寫日記,偶爾也寫詩。當時從是報紙上看到聶樹斌案的,這首詩是在獄中寫的,很多獄警和獄友知道我的冤情,有關冤案的報道就會留給我看,我平時也收集了很多報道。

華商報:你和遇害女友是咋認識的?如果沒有這個案子,你們倆會交往下去嗎?

溫海萍:她的叔叔和我是植保技術服務部的同事,她是1983年出生,衛校畢業,當時在一家化工廠做農藥業務員,她上班時經常路過我們單位來看叔叔,一來二去,我們就認識了,逐漸確立了戀愛關係。我當時學歷高,人長得很英俊,她是倒追的我,我們有過擁抱拉手,但從沒有發生過性關係。我們認識時,我的精力主要放在考研複習上。我們倆只是正常交往,但還沒有到談婚論嫁的地步,我對她的感情也不深,即使她提出分手,我也絕不會產生殺害她的念頭,公安機關說我“惱羞成怒”殺人的說法根本不成立,我沒有殺人動機。我承認,我也喜歡她,如果沒有發生命案,我們可能會走到一起,也可能會成婚。

華商報:為什麼要堅持申訴?你出獄後主要有什麼訴求?

溫海萍:2007年我在監獄服刑期間,最高檢的檢察官曾到監獄提審,我曾抱著非常大的希望,希望能從揹負的殺害女友的這個罪名中解脫出來。我從一個文藝青年變成中年大叔,這對我的生活影響太大了,如果拍電影、寫小說,我的這些經歷都足夠了。如果沒有這個案子,我有穩定的工作,研究生畢業後會成家立業(啜泣)……我們一起考研的同學,如今都有事業,有房有車,孩子都十多歲了,我們建了一個群,我曾經在群裡問,我是不是最後脫單的人,大家都在群裡鼓勵我。

我有時候也想,我能從牢獄中走出來,不僅撿回一條命,現在還有了工作,還娶了妻子,我夠幸運的了,但是,我的女友被害,而我卻揹負這殺人的黑鍋,這對我,對我的父母,都是一個沉重的心理包袱。

我的父母都是60多歲的老人了,以前在採石場打工,現在做不動了!在家休息,他們都沒有社保,他們太苦了!他們是天底下付出最多、最苦的父母。我和妻子計劃今年要一個孩子,我希望在父母健在之時,在孩子出生之前,我能洗脫這個殺人罪名,我堅持申訴,就是想給自己,給父母和孩子一個交代。人不是我殺的,我也希望能早日抓到真兇。 華商報記者 李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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