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一生是獨孤求敗的一生

魯迅的家庭,用現在的話說,是一個不錯應該說是中產階級家庭,比一般的中產階級家庭還好,書香門第。周氏大家族,本來家庭環境很好,但是不幸的是,就在魯迅的幼年,他們家裡糟糕了,一場大的災難,這個大的災難是由於他的祖父,參與了一個案子,是科舉考試行賄的案子。

我們今天全世界考試作弊成風,在很多著名的大學裡,大學生都普遍地作弊。但是我們知道,在古代考試作弊是大罪,是了不得的大罪,甚至要殺頭的。為什麼?因為考試作弊,就是欺騙領導。所以說考試作弊,其實應該是大罪。

魯迅的祖父,因為科舉考試行賄,就被判了死刑。但是這個死刑很有意思,不是立即執行。我們今天知道,判死刑有立即執行和緩期二年執行等等,緩期的一般就不會死了,你表現好一點,不再作惡,然後就改成無期徒刑了。可是,魯迅祖父雖然不是立即執行,但是也沒有緩期多長時間。

當時有一個名詞,叫斬監候,斬就是斬刑,斬首,但是不馬上斬,先押起來候著,先關著,等著,等什麼時候斬呢?那得看皇上高興不高興了,皇上一高興,就赦了,不高興,哪天就拉出去斬了。所以,這事是個懸念,它沒準。而中國古代什麼時候殺人呢?每年秋天,秋天草木凋零。我們中國一切,都是配合著自然界的節奏的。

一到秋天,他們就慌了,一到秋天,就要花很多錢,去上下打點,買通關係,希望把今年熬過去,那麼今年熬過去,明年還得如法炮製一番,就這樣年復一年,家裡有多少錢,也得運出去了,這一場官司下來,他們家裡就敗落了。

由於這場官司,他父親的秀才,也被革除了。到手的文憑給收回去了,不算數了,就在這個過程中,魯迅一個小小的少年,切實地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魯迅有一句很沉重的話:“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人生的真面目,是不容易看到的。魯迅他就有一個條件,就是家到中落了,一個孩子,你家裡條件不錯,現在學習也很好,大家都說你好,一切綠燈都為你打開,你看不見人生的真面目,哪天你突然考個倒數第一,然後你拖著說你家交不起學費,這時候你看看,人生的真面目。少年魯迅他是長子,所以,過早的生活的重擔,精神的壓迫,就撂到了這個少年的肩頭。

因為魯迅的爺爺,被判斬監候,所以牽連到魯迅的父親也被革除了秀才的功名。魯迅的父親,本身身體就不好,經過這麼一折騰,病情更加重,這樣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擔,就落到了少年魯迅的肩上。俗話說:“國有大臣,家有長子”面對父親病重,母親憂愁,弟弟年幼,這樣的生活重擔,魯迅將如何度過?少年魯迅為什麼會遭遇到,鄰里的流言誹謗呢?而最終生活的苦難與磨礪,對魯迅的人生又會有怎樣的影響呢?

魯迅在很長的時間裡,幹什麼呢?頻繁地出入於當鋪與藥鋪之間。家裡都沒錢了,拿東西到當鋪裡去當了,當了,然後到藥鋪換了藥,換了藥回來治病。而去當鋪的時候,遭受的那種精神壓迫,有錢買東西,可能還是一種很暢快的心理,沒有錢去當鋪,受人家的白眼,明明很值錢的東西,值一百塊錢的東西,他非說值五塊錢,每天遭受這種白眼和奚落,這個給小孩的精神打擊是非常大的。到了後來,他的父親也病死了,家裡邊僅有的二三十畝水田也賣光了,也就是他家的成分等於改了,由地主變中農,變貧農了,自己把成分就給改了,所以說魯迅他從小就知道,生活之艱辛,知道錢怎麼來,東西怎麼來。

魯迅家裡的錢花光了,田賣掉了,該值錢的,能當的東西也都當了,這個房子就顯得越來越大了。魯迅寫那個時候的感覺,非常逼真。他每天在這個牆角落裡面四處看,去看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沒有,總覺得抽屜裡面還什麼東西,打開每個抽屜看看,看一遍,再看一遍,人就到了這個程度。而這個時候,親戚朋友鄰里對他們家的態度也都改變了,能欺負的欺負,能騙的能騙,還有的人就慫恿魯迅,把家裡的東西,偷出來賣。說你們家,還有什麼什麼東西,偷出來賣吧,魯迅沒有這樣做。但是,已經有了這樣的流言蜚語,鄰里之間就傳說,他已經把什麼東西都偷出來賣了。

所以,魯迅不是說長大以後,成名以後,受到社會上流言蜚語的打擊,魯迅一生就是生活在流言蜚語之中,死了這麼多年還沒有很多人真正地理界他七十從他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受流言蜚語的打擊了。魯迅從小就受人冤枉,所以這樣的一個壓力,壓在一般的少年人頭上,恐怕會受不了的。

從整個中華民族來看,我們中華民族也是經歷了一個家道中落的過程,以前很興旺,中華民族有過光輝燦爛的過去,後來就家道中落了,中落得很苦,然後自己再想辦法,振興,振作,奮起,整個中華民族也是有這樣“馬鞍型”的過程,所以魯迅的家道中落,以及給他帶來的痛苦,是很有代表性的。

魯迅人生的磨難,才剛剛開始,雖然他的爺爺後來被釋放出獄,但是三年後,也就是魯迅十六歲時,魯迅的父親,終因病重而去世。家道中落的魯迅,義無反顧地背起行囊,踏上了外出求學之路,他先是在南京江南水師學堂學習三年,後來又奔赴日本留學。

在五四新文化運動期間,魯迅才開始寫《狂人日記》小說,後來結集成《吶喊》這本書,但其實魯迅的吶喊,並不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早一點說,魯迅當年在日本留學期間,就開始了他的吶喊,魯迅當年在日本一開始選擇的是科學救國的道路。

我們看,魯迅吶喊在日本的時候就開始了,在日本的時候開始吶喊,但是沒有迴音,於是,他就帶著一身寂寞回國了。

魯迅在科學救國的夢想破滅後,他棄醫從文,試圖以振興文藝來改造國人的精神,然而,他最初的喊聲,並沒有得到響應,這也使得魯迅陷入了寂寞與苦悶當中,魯迅在日本經歷了挫折後,於1909年回到了中國。

他當時住在北京的紹興會館,後來住在旁邊的一個叫補樹書屋的地方,那個院子裡有槐樹,據說上面吊死過女人,很多人不願意住,魯迅他就願意住在鬼氣森森的地方,他是不怕鬼的,什麼地方越恐怖,他就住在那裡,住在那裡他日常生活怎麼過呢,他一個單身的男人,他把自己的家屬都留在紹興,一個單身的三十多歲的男人怎麼過呢?他周圍的同事都是每天去吃喝嫖賭,北京是個消費城市,人有很多打發自己時間的辦法,魯迅消磨時間的辦法是蒐集古董,抄寫碑帖,另外,讀一讀佛經,但是對於他這樣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一個先覺者來說,這畢竟不是上策,畢竟心裡面懷著一份寂寞,一份說不出的苦苦的滋味,沒有人可以交流。魯迅就是這樣度過了一個又一個白天和夜晚,用這樣的方式魯迅消磨著自己的生命,消磨來消磨去到1918年,這位周樹人先生已經三十七歲了,他還不是魯迅,這個時候還不是魯迅,還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周樹人,魯迅是他寫作品的一個筆名,他平時叫周樹人。

那麼這個周樹人先生從小經歷了人世的酸甜苦辣,又學習了古今中外的文化知識,參加過革命,歷經過改朝換代,熟讀歷史,飽看人生,世態炎涼,經史子集全都裝在心裡,真可以說是胸中千秋史,掌上百萬兵。像魯迅這樣的人,到這個時候就有一種感覺,渾身的本事沒有用武之地,所以我們想,如果中國沒有發生新文化運動,如果上天不給他一次機會,這位周樹人先生可能就這麼過一輩子,抄抄古碑,讀讀佛經,買點古董玩一玩,但是,這個上天的奧妙就在於這裡,樹欲靜而風不止,你想閒著上天要讓你出來做事,上天要想讓你出來做事,你躲是躲不過去了,你往哪兒躲呀,那姜子牙都躲到八十多歲了,還是被周文王給請出來給他打工,姜子牙都沒躲過去,被周文王一把薅出來了,周樹人他也企圖算了,就過一輩子小資生活吧,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他不想幹的時候,一場轟轟烈烈的新文化運動,一場文學革命在中國開始了。

我們今天學習歷史,一學新文化運動,我們就想很轟轟烈烈,想很了不起,其實不是那麼簡單,不是一開始就這樣,一開始沒人理你,一堆年輕人,搞新文化運動的那些主要人物都很年輕,都比魯迅小的多,好多二十多歲,這些年輕人在那裡轟轟烈烈的好像在胡鬧一樣,所以那些飽學之士,社會的中堅力量不理他們,讓他們小孩子瞎胡鬧吧,過幾天就自消自滅了。所以鬧了一陣之後,大有門前冷落鞍馬稀的光景,這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是熱情有餘,經驗不足,慢慢地有點撐不住勁了,但是新文化運動又是中國歷史發展的所需,是歷史賦予它重任的這樣一場運動,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很需要有一位深刻的,睿智的,成熟的革命高手來幫助它,指導它,成為它的中堅力量。這些先覺者,這些奮鬥者他們也在尋找著這樣的人,後來他們發現有一個高手還沒出山,還隱藏著呢,這個人叫周樹人,於是他們就像當年劉玄德三顧茅廬去請諸葛亮一樣,決心動員這位大哥出山。

魯迅在他一篇文章《自嘲》中寫道:“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春夏與秋冬”這也正是五四之前,魯迅生活狀態的真實寫照,那麼究竟是誰,擾亂了魯迅悠閒的生活,這位高人又動用了怎樣的攻心策略,讓魯迅從消沉中驚醒過來。

《新青年》裡有一個編輯叫錢玄同,我們現在知道這個名字,大名鼎鼎的學者,錢玄同當年他就去找周樹人先生,他一看周大哥在家裡沒事,就抄些古碑,這個字寫得很漂亮,寫得很好,很古雅,有爐火純青的感覺,然後他就問,他說周大哥你看你抄了這些有什麼用,你抄的挺好,你寫的都特別棒,你抄這些有什麼用呢?

可是周樹人不是那麼輕易被說動的,你別給我來這套,他說不行不行,我都快四十了,我早都洗手不幹了,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早都不幹了,我就不跟你們小孩子一塊瞎混了,你磨破了嘴皮,我也不一定被你打動,我們知道舊社會這個人的壽命短,四十多歲可能就是老頭子了。

這個時候錢玄同來打動周樹人的時候,周樹人確實覺得自己歲數不小了,從年輕的時候十幾歲離家出走,到外面去奮鬥,尋找人生的道路,二十多歲,三十多歲,這麼多年過去了,經過了許許多多的變革,消沉,再變革,再消沉,他覺得好像沒什麼希望了,一切都是重複的,一切都是循環的,難道中國真的能進步嗎?

我們不要以為魯迅生來就是那麼深刻,一下子就達到了那樣的高度,他更多的時候是懷疑,不自信,既不相信別人,對自己也不自信,他想算了,我都快四十了,過幾年辦一個病退,我就安度晚年了,還混什麼,我們知道,魯迅後來五十五歲就去世了,此時此刻距離他去世只有十八年,而此時的他還沒出山呢,還在那兒把寶劍掛在牆上,閒待著呢,為什麼沒出山?

不是說自己功夫不夠,而恰恰是功夫太高,一個絕頂的無論高手,覺得自己沒有對手,既沒有好的對手,也沒有好的觀眾,我出去幹嗎去,誰也欣賞不了我,我也碰不到對手,所以不願意出山,後來他是迫不得已出山了,一出山就笑傲江湖十八年,這十八年是非常風光的十八年,結果是怎麼樣呢?還是沒有對手,那十八年就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十八年,連個對等的知音都找不到,最後還是寂寞的離開了人世,所以魯迅是寂寞而來,寂寞而去,他的一生是獨孤求敗的一生,想打一次敗仗而不可得,沒有對手。

像魯迅這樣的人,他是反覆的懷疑一個事情的,包括對這個懷疑本身,他也要懷疑的,他說我這個懷疑對不對,真的是我的懷疑正確,人家的簡單決絕不正確嗎,魯迅由於這句話他就想“是的,我雖然說到我的確信,然而說到希望,卻是不能抹殺的。”

魯迅終於沒有經得起錢玄同所代表的一代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的軟磨硬泡,打動了他的心,魯迅說那算了,那我就幫你們兩手吧,幫你走兩手看看,不見得能行啊,魯迅是這個意思,就這樣,魯迅就磨磨蹭蹭寫了一篇小說叫做《狂人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