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遙古城 夢一樣的地方

劉春梅

和一個人相處10年以上,談起這個人,說的更多的應該是他的性情,而非形象;和一座城相處10年以上,同樣,瞭解的不僅是她的風貌,也多多少少感知到了她的一點神韻。

我22歲時被平遙的古韻迷惑,輕率地戀上這座城,而今,我已37歲,人生最重要的15年就在這裡度過了。

平遙古城,和很多古蹟一樣,她也在不停地修舊如舊。中國的很多古建築是木結構的,而木材,很難一直古老下去。但是這座古城因為完好地保留了她的城牆和以前的城市結構,所以她儘管也經常翻修,卻能做到依然如故。

我第一次來這裡,就住在明清街的小客棧裡,晚上走在古城的青石板路上,那迷幻的燈光和悠長的深巷,讓人好像行走在遺失的故園裡,心中對時空產生了一種接近恐懼的崇敬。

後來就決定留在這座小城。

一晃15年過去了。

對古城的印象也由原來的奇特迷幻到後來的平平淡淡,慢慢地,便又從平平淡淡中感覺出一點不平淡來。

無聊時,我常到那古城裡去。

那些扛著長槍短炮的攝影師,神情專注,執著地用鏡頭尋找著古城的古老:厚厚的城牆、幽幽的小巷深深的庭院、落寞的斜照……

拍攝者那痴迷的神情常常讓當地的居民感到困惑。他們不止一次地走到那些攝影者跟前,重複同樣一句話:你們在拍什麼?這裡什麼也沒有呀!

有一天晚上,我在城隍廟街閒逛,一位環衛工作者正在那裡辛苦地工作,也許是因為太累了,他站在垃圾車旁大發牢騷:“我真搞不明白,這些人不回家睡覺,在這破石頭街上走來走去,這裡有什麼好走的?”

他的聲音很高,半條街的人都能聽到,很可惜,能聽懂平遙話的人不多,那樣的夜晚在破石頭街上走來走去的人大多是外地人,還有像我這樣說不清是本地還是外地的人。

“世界名城”這個稱號對平遙人來說意味著實實在在的收益,但很多人還不能理解這座城對於那些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的意義。

有一次我從老家回到平遙,天已經很晚了,我從古城步行回家,那時是旅遊淡季,西大街的遊客稀稀落落,店外的燈光昏昏暗暗,但我以為那正是恰到好處。剛走過西街與南街相交的十字路口,抬頭一看,在那條窄而悠長的古街盡頭,一輪圓月正對著我升起。那美麗的明月和幽閉的古街構成了奇妙的組合,給人一種既明亮又幽暗,既冷清又溫柔,既遙遠又親近的感覺,讓人如入夢境。突然間,街上好幾個人都開始奔跑了起來,有的人用中文喊著“好美啊”,有的人用英文喊著“beautiful”,我也下意識地跑了起來,想去追趕那月亮。

我相信那天晚上所有在西街上奔跑的遊客也和我一樣,錯將那條長長的幽閉的街巷當成了一條通往月宮的路,那種情不自禁讓我想起了川端康成的“海棠花未眠”,我意識到自己一定錯失了古城的很多美麗,但那天幸運地與她的美相遇了。

從那以後,只要有時間,我就會到那古城裡去。

那些古城裡的老住戶,常常坐在自家門前的小木凳上,看那來來往往,穿著時尚的外地遊客,因為強烈的反差,他們成了彼此眼中的風景。

那忽明忽暗的彩色燈光將酒吧那讓人沉醉的氣氛傳遞給過往的行人,旁邊,老字號油茶店裡,老闆正在安安靜靜地調製他的油茶。

夜晚的明清街,打更的更夫正用自己的方式來兜售這座城的古老;金髮碧眼的洋人們行走在古城的夜色裡,好奇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這個幾百年前就因商業而繁華起來的小城,每一個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血液裡都流淌著生意人的智慧。他們走在小城的街上,腦子裡想著的多半是怎麼從這些來來往往的外地人那裡賺到鈔票。

而那些外地人,多半會慶幸老天為自己留下了一個可以懷舊的古城。

平遙古城是一個非常適合夜晚來此做夢的城市。

也許,她的存在原本就是一個夢境。

是辛辛苦苦走到現在的人關於過去的一個夢:寧靜而又幽閉。

是不遠萬里來到這裡的異國遊客關於東方的一個夢:含蓄而又神秘。

我的學生王怡璇曾為自己的故鄉寫過一首詩,我一直覺得這是我看到的關於平遙古城的最有味道的文字:

歲月將青石板路打磨得發亮

古城牆如同老人皺巴的臉龐

在暮色裡點數風霜

雨珠在牆角的嫩葉上流淌

空氣裡氤氳著泥土的芬芳

恐怕稍一用力就把整個春天吸入肺腔

在門洞下喝一碗熱乎乎的豆腐湯

一碗濃香裡浸滿月光

伴著沉悶的手鼓聲

我聽見古城低淺的吟唱

我舀起一勺月光:

你是古城唱的歌麼?

月亮微笑:

古城只是我的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