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四世同堂》——《偷生》之四十

錢先生的精神,激起瑞宣心中無限的波瀾,瑞宣恨不得立刻找到錢先生,交流一下彼此的想法。

瑞宣清楚,錢先生這種行為是十分危險的,猶如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時刻走在針尖上,隨時都有可能被敵人抓走,重複從前的審問和拷打。不過轉念一想,錢先生是經歷過這些,是從地獄回來的人,也就是說,對於生死苦痛,錢先生已視若透明,比起這,自己當前做的事情比什麼都重要。

老人所表現的不只是一點點報私仇的決心,而是替一部文化史作正面的證據。錢先生是地道的中國人,而地道的中國人,帶著他的詩歌,禮義,圖畫,道德,是會為一個信念而殺身成仁的。藍東陽,瑞豐,與冠曉荷,沒有錢先生的那樣的學識與修養,而只知道中國飯好吃,所以他們只看見了飯,而忘了別的一切。文化是應當用篩子篩一下的,篩了以後,就可以看見下面的是土與渣滓,而剩下的是幾塊真金。錢詩人是金子,藍東陽們是土。

瑞宣反思自己從前的想法,認為中國人應該摒棄舊的一套思想,學習新的做法。瑞宣現在才知道這是自己的偏見,舊的一套做法不代表就是迂腐的,新的做法不代表是先進的,兩者應該相輔相成。

今天他才看清楚,舊的,象錢先生所有的那一套舊的,正是一種可以革新的基礎。反之,若把瑞豐改變一下,他至多也不過改穿上洋服,象條洋狗而已。有根基的可以改造,一片荒沙改來改去還是一片荒沙!

瑞宣出門,碰到鄰居劉師傅,得知劉師傅也遇見錢先生,和小崔一樣,被錢先生勸說離開北平去參加戰鬥,錢先生還讓劉師傅找瑞宣尋求幫忙。

劉師傅是下定決心要走,但希望瑞宣能幫忙照顧他的妻子,好教他走得心安。瑞宣一口答應,自己教那麼多事情束手束腳,但幫助別人去戰鬥,瑞宣必定會盡力協助的。

瑞宣獲得英國大使館職位一事傳遍衚衕,冠家夫婦帶著瑞豐太太、藍東陽和丁約翰前來道喜,這群漢奸對瑞宣的態度急轉直上。

祁老太爺和天佑太太忽然的漲了價錢。大赤包與冠曉荷直象鬧洞房似的,走進老人們的屋子,一口一個老爺子與老太太。小順兒與妞子也成了小寶貝。藍東陽在冠家夫婦身後,一勁兒打哈欠,招得大赤包直瞪他。丁約翰照常的十分規矩,而臉上有一種無可形容的喜悅,幾乎使他顯出天真與純潔。胖菊子特意的跑到廚房去慰問韻梅,一聲聲的大嫂都稍微有點音樂化了——她的嗓音向來是怪難聽的。

祁家上下彷彿都成了貴人,人人都得到漢奸們都重視,這場面讓我想起契訶夫短篇小說裡的那些公務員們。

瑞宣絲毫不改變對他們的鄙視態度,表現依舊冷淡,在瑞宣心中,為英國大使館做事,恥辱甚於榮譽,而在祁家裡,母親和太太是明白並理解瑞宣的心情,因此也表現平淡,漢奸們見狀,都無趣地離開。

一個風吹草動、一個職位的變化,就能立即反應出眾生之相,老舍的功力著實高明。

讀《四世同堂》——《偷生》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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