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而言之，人家說他好，他就能聽懂，罵他就聽不懂。今天當頭頭的人也是這樣子的。當頭頭的要訣就是自我感覺永遠良好，不當頭頭的要點卻是自我感覺永遠不良好。
——《紅拂夜奔》
《紅拂夜奔》以王小波獨有的荒誕與幽默將我裹挾進一個趣意盎然的世界裡，我讀出了一種狡黠的智慧，在字裡行間的戲謔引我鬨笑，在笑的背後又是各種細思極恐的辛辣諷刺，我覺得，從文學造詣上來講，王小波是遜色於魯迅的，但要論文字的“刺痛”能力，小波倒可以和迅哥兒一戰。
《紅拂夜奔》的故事源於唐傳奇，紅拂女是隋朝權臣楊素的一個婢女，李靖來拜見楊素，表現出男人的剛猛，讓紅拂女夜奔李靖住處，以身相許。李靖心有餘悸，但發覺楊素並沒有追究，也就帶著紅拂女回到太原，一起投奔李唐。
我認為，這個故事很有反叛的價值，反的是儒家的道統，紅拂女夜奔李靖的行為說得光明些，應該算女子自由追求愛情，說得世俗些，就有點傷風敗俗、不守婦道了。這個故事在今天讀來，還會讓人心有遐想，蠢蠢欲動的幻想讓人恨不能身處李靖屋內角落，一睹桃色事件的來龍去脈。
王小波
王小波寫這個故事應當是得心應手，他們的氣質是相合的，裡面有種詭異的離經叛道，他那超塵脫俗總得借用些中國現成的悖逆，才能得以光明正大的釋放，他遭遇了社會中太多的不能理解。
或許，生活種就是需要一點不合時宜，平常的生活中總有些乏味，安穩的狀態保持時間太長也會眩暈，所以，王小波給禁錮而刻板的純文學世界鑿出了一個小孔，有光透過，有氣可以喘息。
荒誕的底色能標榜李靖的異類特質
費爾馬定理證明的是一個聰明的傻子
王小波的文字總是顯現出一些不可理喻，正是這些不能成為常識的內容，才成就了王小波小說中超乎尋常的想象世界，他筆下的荒誕倒是成就了他小說浪漫的風度。
小說開篇就把隋朝的洛陽城寫成了到處都是泥水骯髒的城池，人們出門都要踩高蹺過往，甚至還因此而生出一種類似“出租車”的職業，把富貴人家的子弟背在籃子裡，這樣他們身上可以不沾一點泥水。
李靖的出場就很與眾不同，一般人是踩著三尺的高蹺，而他是駕著兩丈的拐，氣勢洶洶的走來。兩丈有今天七米高，營造出很可笑的樣子。但李靖說這樣做是為了讓所有人，甚至是車馬都從他的胯下過，這種侮辱眾生的態度，顯出了他的傲氣。
紅拂女在小說裡被改寫成了皮衣皮裙、像個古怪妓女的紅拂。李靖見她美麗，下了拐，朝她要錢，紅拂女的包裡沒有錢，卻有很多進口貨，南陽的香粉、西域的鏡子等等。李靖沒有拿她的任何東西，只是把包還給他，因此，紅拂女認為他是一個古怪而有趣的流氓。
王小波開篇的情節顯得有些怪異，但人物的形象都交代的很準確，整個故事接下來的走向即使出現了再離奇的情節，我讀來都是能接受的。尤其是關於一道數學題與李靖的智慧，我只能感嘆王小波腦洞真是太大。
小說講李靖早就被楊素盯上，是因為他暴露了自己的聰明，他把費爾馬定理的證明，寫在了一本春宮圖中。證明了這個定理，李靖就是最聰明的人，每月就能收到一張50兩的匯票。
王小波使用費爾馬定理，實際上形成了一種怪圈的象徵，證明了它就變成最聰明的人，最聰明的人就會被迫做越來越多的蠢事，其實，也就會變成最傻的人。他把李靖的身份改成數學家，是為了表達對想入非非、不切實際的態度。隋朝對李靖實施圍捕、壓制，最終導致自己不過四十年的國運，而大唐則利用了這種想入非非，派李靖修長安城，成就了大唐盛世。
因此，寫洛陽城的泥水是為了後面寫長安城的嚴正肅穆，寫聰明也是為了對比後來李靖意識到自己的愚蠢和追悔莫及。
偉大的劍客不需要女人
建了一座城卻圍困了自己
《紅拂夜奔》裡還有一個重要的人物——虯髯客，從名字看就知道是個鬍鬚很長的狠角色，在古代人的審美里，成年男子的鬍鬚是指標之一。東漢時的關羽不就成為美髯公嘛，所以這個虯髯客應該是個招女子喜愛的主兒。
小說裡將紅拂女、李靖、虯髯客的三角關係寫得極有韻味，不是放縱情感，反而是懂得壓抑。虯髯客教紅拂學劍，是師徒關係，不但傳授她畢生武學，還送了紅拂一雙他嚼出來的草鞋，紅拂女穿上它就想狂奔。依此，可以看出大鬍子是喜歡紅拂女，是單相思。
如上，草鞋是個隱喻，送給愛人鞋是有違人倫的，“鞋”意味著出走，由此我不要再讀，就知道虯髯客僅能遙望他的繆斯女神了。
虯髯客要成為偉大的劍客，他甚至像金庸先生筆下的獨孤求敗，玩劍都玩膩了。他先用劍刺白天的蝴蝶，夜裡的螢火蟲，再刺清風明月。到了最後，劍成為了自然與“我”的媒介，真正達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
以他的本事，殺死李靖奪了紅拂女，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因為他是偉大的劍客，他還愛著紅拂女就不能這麼幹。他的結局是，眼看李靖和紅拂女在綠油油的水裡脫光了衣服，上岸行男女之事，就受到了刺激，必須要當上領導才能消除刺激，於是出海，成了扶桑國國王。
或許，人生的偉大就是要妨礙正常的人倫，換句話說，總得犧牲點什麼，才能換得偉大。這是人間的一道真理，雖然殘忍，但是無比真實，不容反抗。虯髯客可以說是幸福的，他可以算得上兩全，當了扶桑國王，要什麼樣的女人，就有什麼樣的女人，他是曲線救國。
再說李靖，他功成名就後，皇帝要他造一座城。起先，他不明白領導要他設計的目的是，要想防止想入非非，就要由擅長想入非非的人來制定實施，於是他造了一座城。為了保證城的牢固，就要用制度使得城裡的人都安分守己。城建完了，他才意識到，這城也禁錮了自己。
然而，李靖建了城，建議稱新洛陽，因為他和紅拂當年從洛陽逃出來，就立志要建一座新城，結果頭盔上就被砍了一刀，才明白這是皇帝的城，不是他李靖的城。他李靖不是領導，因此他才偽裝老年痴呆，以每天睡覺為工作。王小波形容他那張鬆弛的臉說，就像降下的風帆。
寫在最後：
王小波是個怪才，各種各樣的奇思怪想，比如他寫紅拂女頭髮長，好處是冬暖夏涼，她不需要睡衣，裹在頭髮裡就睡覺了，像個巨大的蠶繭。
可惜，他四十多歲就英年早逝了，否則他如今還能給人多少奇妙的故事，那露骨的男女間超越倫理的情感，還會給我更多的感官刺激。
《紅拂夜奔》是王小波不多的故事新編，但卻有極強的“個性表達”，從這個故事裡你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天地嬉笑，恣意忘形，當然，也有他瀟灑背後的命運悲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