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寫在前面: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有幸採訪到當事人,並且將之記錄下來,不為歌頌,不為銘記,只為了讓更多人瞭解真實。

2015年5月,在西班牙Albacete(西班牙東部城市)的一家醫院,Antolin終於見到了留在他身體裡的最後一顆子彈。這是一顆長22.5mm,寬7.62mm的鉛質彈頭,被一把AK76射入他的體內。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2015年5月,Antolin在醫院

深夜營救被困兒童,他鎖骨中彈

故事要從4年前說起,在非洲馬裡和毛里塔尼亞邊境的一個小村莊裡。一批來自塞內加爾的兒童,總共19人,12個男孩,7個女孩,都將被人販子賣到馬裡和毛里塔尼亞的市場去做童工。Antolin和同伴得到消息立即開始了營救計劃。

出發前,他們就已經知道,這是一個以倒賣菸草、軍火、毒品以及販賣兒童著稱的團伙。屬於伊斯蘭馬格里布基地組織的一部分,其頭目是個嗜血如狂的獨眼傢伙。可是,即便如此又怎樣,這不是他們第一次行動,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每一次出發,明知有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可是大家,依舊奮不顧身的前往。

拯救行動發生在一個深夜,他們一行四人踏著月色開始前往目的地。抵達之時,除了兩個放哨人員,人販子們都已經沉沉睡去,Antolin和他的同伴從背後襲擊了看守兒童的哨兵,將他五花大綁的捆起來扔到一邊,堵上嘴巴讓他不能出聲。一人放風,其餘三人撬鎖,開門,救人、送人上車,一系列動作有條不紊。就在車子發動即將離開的時候,另一個哨兵發現了他們,刺耳的槍聲劃破了暗夜的寧靜,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火。

Antolin和同伴不願戀戰,他開著一輛豐田車在佈滿砂石的路上狂奔,躲避著敵人的追捕,多年的作戰經驗,已經讓他非常熟悉如何逃生,汽車在路上顛簸、跳躍,呼嘯著劃出各種不規則的線。突然,Antolin感到鎖骨處受到了強烈撞擊,直覺告訴他,自己中彈了。可是,敵人在後面追捕,車子在手中飛馳,被營救的孩子們在車裡等待著自己未來的命運。他沒有時間思考,唯一的信念就是要離開,要帶著所有人安全的離開。隨手抓起一個毛巾堵在流血的地方。他開足馬力,一路狂奔。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和他營救的孩子

安全抵達營地的時候,Antolin已經快要失去意識。醫生趕了過來準備手術,卻發現由於位置特殊,打入身體的彈頭不能立刻取出來,想要活命,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彈頭留在原來的地方,只要彈頭不移動,他就可以安然無恙。

留著就留著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中彈,他的腿上,背上,肩膀上,渾身上下都有子彈光顧過,地雷都踩過兩次,這些以往沒能殺死他的,現在也不會殺死他,留著一顆彈頭在體內算的了什麼。

那是2011年,Antolin已經49歲,距離他到知天命年只有幾個月,距離他第一次踏上硝煙瀰漫的戰場已經有30年。

他說,“我從來都只想做個普通人,我只想過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他怎麼會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小小的夢想,在他的前半生,居然沒機會實現。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正在撰寫的圖書

因為愛,他獨自前往撒哈拉

20世紀70年代末,西班牙人Antolin還是一名在古巴求學的學生,16歲的他遇到了一個智利女孩,像是所有電視劇裡的情節一樣,一對年輕人戀愛了,之後女孩懷孕了。女友回到智利老家,請求父母同意她跟Antolin結婚。

1978年的智利,正處在鐵腕將軍皮諾切特的掌權之中,政府對左翼政黨殘酷鎮壓,對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同情者亦採用暴力手段迫害,加之二戰之後某些納粹分子逃往智利,並在帕拉爾市建立了袖珍版納粹國,智利的國情此時極為複雜。而就在此刻,信仰共產主義的女友選擇回到這樣一個國家,無疑等於羊入虎口。

時隔不久,女友就被秘密逮捕並殺害了。

一夜之間,16歲的Antolin從一個男孩長成了一個男人。他的女友還是個孩子啊,他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啊,可是,一個豆蔻芳華的生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隕落了。另一個青春正盛的生命,卻要因此而被迫成長。

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卻不是衰老,不是疾病,而是政治鬥爭。

只想做一個正常人的Antolin再也無法做正常人了。

他背起行囊獨自去了撒哈拉,那裡正在進行歷史上著名的西撒哈拉戰爭,那裡也是作家三毛寫下《撒哈拉的故事》的地方。正是在這裡,數以萬計的無辜平民,由於交戰時候掩埋的地雷被炸死或者炸傷。Antolin要去幫助他們,去幫助那些跟自己和女友一樣無辜的孩子們。

這一幫,就是35年。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和他營救的孩子

他們為人類的自由而戰

1980年到2015年。從撒哈拉到索馬里,從黎巴嫩到利比亞,從阿根廷到智利、從哥倫比亞到巴西。剛果、尼加拉瓜、埃塞俄比亞、坦桑尼亞、剛果金、塞內加爾、莫桑比克、蘇丹、毛里塔尼亞、伊拉克……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南美和非洲的大部分土地,哪裡有戰爭,哪裡就有他的影子。也正是在這一路上,他陸續結識了來自世界各地跟他一樣的人們。

來自德國的Marta、來自法國的Sophie、來自意大利的Margarito……他們都跟Antolin一樣,沒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是卻堅定地相信共產主義,相信所有的生靈都應該平等共生,相信人類本為一體。懷著共同的信念,他們建立了一個組織,名為“自由主義國際志願者”,他們的口號是“我們為你的自由而戰”。於是,人類歷史上著名的薩拉熱窩戰役、盧旺達大屠殺、哥倫比亞武裝力量的反政府鬥爭、伊拉克戰爭、南斯拉夫內戰……所有這些戰場上,都活躍過他和同伴的身影。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在戰場

他們在戰場上對傷員展開救護,尋找武裝衝突中的失蹤人員。但是最重要的工作,是保護那些因為戰爭而受傷,或者淪為孤兒的孩子,因為這樣的弱勢群體,倘若不能得到救助,很容易就會被基地組織綁架並被賣為童工或者奴隸,甚至有的孩子會被殺死以獲取其器官,進而高價賣給有需要的人群。除此之外,一些小女孩,年紀輕輕就會作為性奴被賣掉,還有在非洲很多村落被迫實行割禮的小女孩,都是Antolin和戰友營救的對象。

把他們叫做戰友其實並不恰當,因為他們並不是軍人,而且從不依靠任何政府組織。有限的幫助來自於一些類似於國際紅十字會,國際特赦組織,以及國際人道主義救援的團體。最大的經濟來源之一是被稱為“傳奇音樂詩人”的加拿大著名歌手萊昂納德·科恩的資金援助,以及將泰坦尼克號的主題曲《我心永恆》唱響全世界的席琳.迪翁。除此之外,剩下的一切,都交給命運和時間。戰場在哪裡,他們就行動在哪裡,難民住什麼地方,他們就住什麼地方,手邊有什麼吃的,他們就吃什麼。

他們在荒郊野外的山地露宿,也在熱帶雨林裡穿梭行走。日子就這樣流水一樣的過著,一年四季來回循環地走,酷暑嚴寒來來回回地去,天冷了,衣服就一件件加上去,天熱了,衣服再一件件脫下來。

一個人走了,他們就把他埋葬了,剩下的人,就著槍林彈雨,仍舊在戰場上奔波著,在人世間被風霜雨雪吹打著,誰都不知道死亡會在何時來叩響自己的門,誰都不知道下一場營救中失去的是同伴還是自己。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堅定又執拗地過著這千篇一律卻又驚心動魄的日子。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和他營救的孩子

有些路,走出去了,便再也回不去

有很多次,Antolin在返回西班牙休假的時候,曾發誓再也不回去了。他說,看過了太多死亡的人,太容易衰老。他的人生還沒好好過呢,他不想老得那麼快。可是,幾乎過不了兩個星期,他就會立刻背起行囊再度返回戰場。

說不清是什麼在吸引著自己,也許這已經成為他的生活方式,也許就像是他說的,現在的年輕人想法不一樣了,Antolin眼看著自己的同伴或者倒在戰場上,或者長眠在病榻旁,可是卻再也沒有一個年輕人像是他們一樣,懷著相同的信念,義無反顧地奔赴戰場。也許,最重要的是他始終忘不了那些最糟的狀況。

最糟的不是自己受傷了,也不是死亡快要來到。最糟的是Antolin去了營救地點,本以為只需要救20個孩子,可是到了才發現,等待營救的孩子可能是60個。所有人都瞪著求生的眼睛看著他,靜靜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而命運之手,就是Antolin的選擇。

怎麼選?他寧願此生從不曾面對過這個問題。可是,他卻不得不選擇。

手伸出去的時候,他優先把更強壯的孩子送到車裡,因為一路環境險惡,隨時有可能會喪命,強壯的才更容易活下來。每當路上有人死去,他只能將之棄屍荒野,如此才更容易輕裝上陣,他不想救出去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而帶回去的卻是一具屍體。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忘了那些渴望求生的眼睛,正是因為那些眼神揮之不去,他才一次次奮不顧身的前往。35年,經他的手救過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他從不曾對任何一個人留下自己的名字。他說“我希望他們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一覺醒來,自己就到了安全的地方。至於怎麼到來的,並不重要。”

有人說“沒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

只是,負重前行的Antolin跟他的同伴們一樣,都是一群沉默的英雄。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正在撰寫的圖書


他說,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2015年初,就在Antolin取出子彈前不久,他最後一次去了撒哈拉,救出了一批在沙漠中迷路的孩子。這是他最後一次行動。這一年,他已經53歲,像是一架運轉不靈的機器,他已經渾身傷痕累累。數次子彈的襲擊,他的膝蓋已不能再承受重負,這讓他無法輕易的抱起孩子逃離追捕;經年奔波在戰場,他的牙齒因為戰火腐蝕快要掉光,這讓他無法在艱難的生存環境裡補給身體應有的能量;而看過了太多死亡的雙眼,視力也開始退化,他已無法再像4年前那樣開車飛馳在黑夜裡。

“如果要留在戰場上,我應該是問題解決者,而不是一個麻煩製造者。”不願意製造麻煩的Antolin選擇在此刻離開,24人的團隊裡,他是唯一一個活到現在的人。斯人已逝,再也沒有人在槍林彈雨中陪他一起衝鋒陷陣,再也沒有人在營救行動成功後陪他酩酊大醉,再也沒有人口中罵著他狗雜種手卻親暱地摟著他的肩一起開懷……

始於撒哈拉,終於撒哈拉。他的人生走了一個圓,這個圓裡,卻鏈接了太多人的命運。

我問:經歷瞭如此坎坷波折的半生,你對其他人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Antolin回答的很乾脆,可是短暫的沉默之後,他說,如果一定要我留下一句話,我會說“我是個普通人,我只是做了普通人該做的事。”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Antolin在西班牙


部分採訪實錄:

這位西班牙“戰狼”,他曾在非洲戰場為愛而戰35年

(2017年8月5日,馬德里採訪現場)

問:對你來說最糟的是什麼?

答:最糟的是,我去救人,我以為只有20個孩子等待營救,可是到了那裡發現,需要營救的孩子有60個,可是我的車只能裝下20個孩子,所有人都用求生的目光看著我,我要怎麼辦?

問:你怎麼選擇?

答:我選擇更強壯的,因為一路環境險惡,隨時有可能會喪命,強壯的才更容易活下來,每當路上有人死去,我只能將之棄屍荒野,如此才更容易輕裝上陣,我不想救出去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而帶回去的卻是一具屍體。


問:人們臨死前有沒有留下什麼話?

答:沒有,真正的死亡到來之前,沒有什麼豪言壯語要留下,死亡會讓人作嘔,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死亡的味道,但是人們會給你一個眼神,也許死在你面前的人你們語言不通,但是那個眼神,會傳遞一切信息,有時候他會用眼神告訴你,我很好,我要走了。但是在這短暫的平靜之後,你會發瘋。


問:有沒有一些時候你與死亡擦身而過?那時候你想的是什麼?

答;太多次,有一次,我覺得我要死了,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他媽要撒尿”!


問:你是否設想過自己死亡?怎麼想的?

答:設想過很多次。每次都不一樣。有一次,我們去營救一幫被困在停車場的孩子,可是我們一進去停車場,就被完全包圍了,整整四天,我們只有少量的食物和水。第一天,我想著,完了,我要死了;第二天,死就死吧;第三天,就算我要死,我也要拉一個包圍我們的狗雜種墊背;第四天,死就死吧,老子喝過美酒,體驗過性愛,有過愛人,有過孩子,有過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就是一死嘛,有什麼可怕的!


問:是什麼支撐你堅持了這麼多年?

答:我不知道,每一次返回西班牙的時候我都告訴自己,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可是過不了兩個星期,我就會身不由己繼續奔赴到需要我的地方。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是,如果我不去,就沒有人去,現在的年輕人們不一樣了,他們跟我們想的不同,年輕人可以聽你的故事,可是卻沒有勇氣去做相同的事。


問:最後一次選擇不再前往是什麼原因?

答:很多原因,與我一起並肩作戰的兄弟們都不在了,我老了,也累了,其中一個原因是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我的膝蓋有了很嚴重的問題,我渾身都是傷。如果要去那裡,我應該成為一個營救者,而不是一個需要別人來營救的麻煩製造者。


問:你見過一些麻煩製造者?

答:太多了。


問:比如?

答:比如,有一次我們正在戰場上營救受傷的人群,從直升機上下來一個女生,我當時立即趕過去給她穿防彈衣,周圍是槍林彈雨,她問我的第一句話,第一句話,她拿出一個吹風機,問我,“插頭在哪裡?”


問:你怎麼想?

答:我想殺了她。之後,她拿出手機開始拍照,她的身後就是死去的孩子,她開始拿著手機跟這些屍體自拍。


問:真的會有如此荒唐的情形出現?

答:不止一次,我已經見過太多謊言。有一次,兩個西班牙記者,他們是被派到那裡拍攝戰爭的,但是那天早上,他們走出賓館,看到門口有兩個孩子,他們把這兩個孩子拉過來,給他們的臉上抹上泥巴,然後開始攝像,說“我們現在是在某某戰爭現場”。


問:你的反應是什麼?

答:我想吐。有一次我跟他們打起來了。


問:為什麼?

答:因為有一個來自法國的記者,為了拍攝戰爭中哭泣的孩子,他們把當時站在旁邊的孩子打哭了,就為了拍攝他們的眼淚。我直接上去跟他們打起來。我受不了這種謊言。


問:你的餘生有什麼打算?

答:沒什麼打算。照顧愛人,照顧父母,我的父母已經很老,養育我的孩子,好好地死去。


問:什麼是好好地死去?

答:沒有痛苦。我看到我的一些同伴,在戰場上被一槍斃命,我也有過一個同伴,有一次他在非洲的森林裡被一條毒蛇咬傷,直到一個月以後才痛苦地死去,我不想要這樣的死亡。


問:當你回望過去?你的感受是什麼?

答:難過。我不喜歡回望過去。


問:你對於其他人有什麼要說的?

答:沒有!(略微思考)也許我會說:我是個普通人,我只是做了普通人該做的事。


問:經歷了這一切,對於戰爭,對於人性,對於生活,你有什麼要說?

答: 有一次,我和我最好的同伴,也是我最好的兄弟Margarito,我們營救了一批孩子,當孩子們坐著汽車駛向安全的地方,我和他站在一個山丘上。看著漸行漸遠的汽車,我說:“等到這些孩子長大了,也許有一天他們會從非洲去西班牙,有可能他們會死在前往西班牙的船上,就死在我的家門前”。Margarito只說了一句話“去你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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