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襲人是《紅樓夢》裡一個丫環,是賈府眾多丫環中的一員。不同的是,她是寶玉的首席近身服侍丫環。

襲人原名花蕊珠,小時因家裡窮,迫於生計,父母將其賣進了賈府。寶玉見其姓花,便想起“花氣襲人知晝暖”的詩句,遂改花蕊珠為襲人。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起先,襲人侍奉賈母。在賈母身邊的日子裡,深得賈母喜愛與信任。在賈母眼中,襲人素來悶悶的,像個“悶葫蘆”。雖言語不多,但心地純良,處事穩重,恪盡職任。賈母心疼寶玉,覺得其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人使她放心,便割愛將襲人賜給寶玉做了貼身丫環。

王夫人“已五十的人,只有這個孽障”,對寶玉視如寶貝,理所當然的對寶玉身邊丫環的要求很是嚴格。寶玉身邊四個丫環中,王夫人覺得襲人既溫柔又賢惠,能吃苦且細心,識大體會體貼,“笨笨的倒好”,符合王夫人心目中的標準,對其甚是滿意。平日裡,王夫人傳喚寶玉房裡丫環,沒有大事,都捨不得叫襲人跑來跑去。真正打動王夫人,是寶玉被其父打後,襲人在王夫人面前推心置腹講的一番話。那番話,不是襲人蓄意去講給王夫人聽的,而是在聽完使喚正要離開王夫人處時,被王夫人叫住,後來話趕話,百般謹慎的說出的。而那番話讓王夫人很是震驚,深受感動,接連叫了三聲“我的兒”,足見其飽含疼愛之情。

對於襲人的為人,賈母與王夫人的看法有著高度一致。一天,王夫人來賈母處,見賈母心情不錯,便乘便和賈母談起怎樣打發幾個丫頭的事。王夫人道:“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她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她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她進來,就賞她家配人去也罷了。”說到晴雯和襲人時,王夫人比較道:“知大體,莫若襲人第一。襲人的模樣雖比晴雯次一等,然放在房裡,也算是一二等的。況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實,凡寶玉十分胡鬧的事,她只有死勸的。因此,品擇了二年,一點不錯了,我悄悄的把她丫頭的月錢止住,我的月分銀子裡批出二兩銀子來給她。”賈母聽了,笑道:“原來這樣,如此更好了!襲人本來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是說沒嘴的葫蘆。既你深知,豈有大錯誤的?”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作為旁人的薛姨媽,對襲人的評價也是好的。寶玉出走後,如何安頓好襲人,王夫人沒了主意,便到薛姨媽處商量。薛姨媽道:“……襲人的事,叫她本家的人來,狠狠的吩咐,叫配一門正經親事,再多多的陪送她些東西。那孩子心腸也好,年紀又輕,也不枉跟了姐姐會子,也算姐姐待她不薄了。襲人那裡,還得我細細勸她……只等她家裡果然說定了好人家,我們還要打聽打聽,若果然足衣足食,女婿長的像個人兒,然後才叫她出去。”王夫人聽了,道:“這個主意很是。不然,我可不是又害了一個人麼?”襲人是王夫人早已確定日後收為寶玉姨娘的,因寶玉出走,致有實無名,不忍耽擱,方如此費心思慮,也別無他人了。

鳳姐在賈府,是一個清高孤傲、眼裡不容沙子之人,沒有幾人能讓她瞧得上的。然對襲人卻是疼愛有加。襲人的母親病重,想她女兒,特派人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王夫人聽了,便說:“人家母女一場,豈有不許她去的呢!”於是,叫來鳳姐,命她酌量辦理。鳳姐兒答應,便叫來周瑞家的,命其去告訴襲人緣故。同時吩咐周瑞家的:“再將跟著出門的媳婦傳一個,你們兩個人,再帶兩個小丫頭子,跟了襲人去。分頭派四個有年紀的跟車。要一輛大車,你們帶著坐;一輛小車,給丫頭們坐。”鳳姐又道:“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說我的話:叫她穿幾件顏色好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要好好的,拿手爐也要拿好的。臨走時,叫她先到這裡來我瞧。”過了半日,襲人穿戴好了來見鳳姐。“鳳姐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也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襖,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襖褂”,覺得還算滿意,因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老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好的,但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我倒有一件大毛的,先給你穿去吧。”鳳姐一面說,一面命平兒將她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來,給了襲人。之後又查看了包袱,覺得所帶包袱不好看,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裡的哆羅呢包袱拿來換上,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然後,鳳姐囑咐襲人道:“你媽要好了就罷;要不中用了,只得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襲人作為一個丫環,回家探母一事,鳳姐竟安排得如此精心奢華,再無第二。雖說鳳姐這般安排有顧全賈府顏面之慮,但換做他人,未必如此,實乃有愛,也顧及了未來。

其實,襲人做人如何,寶玉最有發言權。寶玉第一次神遊太虛仙境之後,便強拉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之事。寶玉第一次行人事,倘若不喜歡襲人,想來是不會與其而為的。而且,“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自不同,襲人待寶玉也越發盡職了。”

事實上,寶玉對於襲人,在一定程度上已產生情感依賴,甚至到了離不開的程度。襲人很少遠離寶玉,但凡久離,寶玉就會覺得空虛,很是惦念。一年春節的一天早晨,襲人的母親來回過賈母后,將襲人接了回家吃年茶。這天,東府請賈府人過去看戲、放花燈。寶玉悻悻的隨了去,只“略坐了一坐”,便心不在焉的獨自往各處閒轉。因碰見茗煙,便命其陪玩。寶玉道:“依我主意,咱們竟找花大姐去,瞧他在家做什麼呢。”襲人正與家人吃果茶,其兄見外有人喊,忙出去,見是寶玉主僕兩個,急忙回到院內嚷道:“寶二爺來了。”襲人聽見,很是吃驚,便急忙跑了出來,一把拉著寶玉就問:“你怎麼來了?”寶玉笑道:“我怪悶的,來瞧瞧你作什麼呢。”襲人聽說他兩是偷偷跑出來的,便嗔怪道:“這還了得,街上人擠馬碰,有個閃失,這也是玩得的嗎?你們的膽子比鬥還大呢!”轉而罵茗煙道:“都是茗煙調唆的;等我回去告訴嬤嬤們,一定打你個賊死。”茗煙委屈地噘著嘴道:“爺罵著打著叫我帶了來的,這會子推到我身上了。”襲人回家看彌留之際的母親的當晚,寶玉在屋內像丟了魂似的,六神無主,獨自坐著納悶,想著襲人的母親不知是死是活。至三更後,寶玉在睡夢中連聲叫襲人,把自己也叫醒了。後聽說襲人母親病故,寶玉便擔心襲人悲傷過度。寶襲之情,由此可見一斑。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賈府裡,眾人之所以喜歡襲人,源於襲人的為人。如果說大觀園內寶玉是核心,那麼襲人則是次核心,尤其是怡紅院裡,離不了襲人,否則就會生亂。只要襲人在,即便寶玉胡鬧,也不會太出格,因為寶玉聽襲人的話,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襲人能鎮得住場,以至平兒探春等都認為,如果沒有襲人,怡紅院就會亂得不成樣子。被晴雯逐出的墜兒也說,襲人哪怕得十分,都是應該的。襲人回家看望病重的母親的當晚,寶玉房內就亂了套。本應丫環服侍寶玉,反而寶玉卻管不住那幾個丫環。晴雯等人深夜任性出門“賞月”,導致晴雯生寒,一病不起。晴雯的死,今人多懷疑係襲人進言所致,純屬猜測,倘若晴雯稍些穩重,那日深夜不單衣出門,也就不會因此受寒,也不至於丟了性命,怎能歸罪於襲人呢?!

襲人的勤勞善良,忠心耿耿,在賈府上下贏得了極好讚譽。然而,寶玉被打後,襲人在王夫人那裡講的一番話,卻成了後人唾罵襲人人品不正的唯一“口實”,認為襲人系趁機讒言,陷害晴雯人等。縱觀全書,此種評判與王夫人乃至整個賈府對襲人的看法大相徑庭,彷彿王夫人及賈府里人的眼力不及我們。無論說好也罷,說壞也罷,有一點是肯定的,即後人都是時隔幾百年後的“局外人”。既然如此,理解是否有失偏頗也未可知。試想,王夫人是何許人?她不至於糊塗到連一個丫環所謂的別有用心都不能識破。相反,正是那番話,讓王夫人覺得說到了自己心坎上,正是自己久久擔憂之事,也正是那番話,讓王夫人定下決心,將襲人日後為寶玉收房,並提前提升待遇,以告眾人。令人不解的是,長久以來,多見紅學大咖斥之“為了討好主子,積極向上爬”, “心機太深”,“背地裡使壞”。更有甚者,罵襲人是“背後小人”,甚至將晴雯的死、抄檢大觀園等天災人禍強加其頭上,深為不齒,多有鞭撻。更有甚者,為證明襲人是陰險狠毒之人,甚至用襲人名字說事,將“襲人”解讀為襲擊人之意,實屬牽強。寶玉取此名,不排除有今人之意,但連他自己也未講出所以然,不過臆測而已。對此,倘若襲人知道,定會後悔當初為寶玉枉費一腔心血,更不值得付出自己的貞操。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其實,襲人建議王夫人將寶玉搬出大觀園,實乃挽救寶玉乃至賈府之舉。假設王夫人及時採取措施,寶玉離開胭紅釵裙後,定會有所進取,有望轉務仕途,興許會更早博取功名,也就不會有之後大觀園內那麼多汙穢是非,賈府後繼有人,也不至於沒落,或不至於如此之快。由此想來,後人對襲人莫須有之指責,是否多了從眾,少了正確認知?撇開政治層面勿論,單就故事而言,痴人覺得,襲人進言,乃出於對主子的忠誠,是盡責。也許,這其中也有襲人對自己未來之考量,那也屬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了。

讀紅樓,看今人對襲人之貶損,便自然聯想到當今社會一怪象:盡職者、用心者,總易招致口舌。這是時代的悲哀。

寶玉出家後,襲人被迫嫁與戲子蔣玉菡,身後留下的只有那首耐人尋味的判詞:“枉自溫柔和順,空雲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痴人我解,若作者為寶玉,這首判詞,其字裡行間,既是為襲人正名,也為失去襲人多有不甘。

襲人為了寶玉,“枉自溫柔和順”倒不可悲,她情願。可悲的是,竟遭子孫後代無端嫌棄,甚或唾罵,此乃方真正“枉自溫柔和順”做人了。可嘆!

痴人說“夢”——枉自溫柔和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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