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其實真的不想再提起，讓它永遠封存在心底更好，可是，今天在農貿市場門口看到一個乞討者，迫使我不得不回憶起下鄉插隊的他——牛大爺。
那個乞討者是個啞巴，坐在自制的滑板車上，樣子很是可憐。我之所以能判斷他是啞巴，不是裝的，不是因為我給了他十塊錢時他張大嘴巴想說謝謝說不出來的表現，而是因為我對啞巴有著特殊的感知能力，是真啞還是假裝的，我完全能看得出來。我有這個能力，源於和牛大爺有一段不為人理解的感情。他也是個啞巴，而且耳朵失聰。
初到那個大隊（我現在都有些記不起那個大隊的名字了，好像叫浯坊大隊），隊長和社員首先對我們這些知青交待的事情就是：千萬不要和村裡的聾啞人牛瘋子接觸，原因是他很兇，會打人。
聽說牛瘋子會打人，我們當然怕，也就記在心裡了，見到他就繞路走。
有一次，我見識了牛瘋子的瘋，真的有點嚇人。
也不知村裡的石子叔怎麼就把牛瘋子給惹火了，牛瘋子操著一根扁擔追著他打，如果真追上了，石子叔命都難保。旁邊的人誰也不敢上前阻止牛瘋子，隊長也只是站得遠遠地大喊：“牛瘋子，你敢亂來，你不想活了！”但是，沒有作用，牛瘋子耳聾，根本聽不見。
眼看牛瘋子就要追上石子叔了，這時，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衝上前去握住了他手裡的扁擔。我聽見大家嘴裡都發出了“啊”的一聲，他們一定以為我會被牛瘋子痛打一頓。
雖然牛瘋子聽不見人說話，我還是對他說：“牛大爺，你不能這樣做，我求你了，求你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也出乎我的意料，牛瘋子不但沒打我，還鬆開了手裡的扁擔，衝我傻傻地笑著。我把扁擔還給了他，他也不再追石子叔，真的很奇怪。
事後，大家在誇我有勇氣的同時，也格外替我擔憂，說牛瘋子本來就是個不正常的人，那次是我命大，他正好停止了發瘋，不然後果真的很嚴重。
說實在話，我也有點後怕，但從牛瘋子的眼神裡，我又覺得他並非是大家想象中的那麼壞，他也許是被人誤解了，應該和我們一樣，也有顆善良的心。
牛瘋子是村裡人的公敵，我不知怎麼回事，很想改變大家對他的看法。
網絡圖片，圖文無關
要想讓牛瘋子得到大家的認可，首先就是要讓容易發脾氣的他不再那麼衝動，用什麼辦法來改變他呢？我想了幾個晚上，想不出一個好辦法來，主要也是因為他又聾又啞，沒法交流。
牛瘋子有一手絕活，編筐編簍沒人比得過他。那天，我見他又在樹下編籮筐，靈機一動，用水壺裝了一壺水走過去。
“大爺，喝水。”我面帶笑容把水壺遞到他面前。
對於我這種殷勤他感覺很是意外，眼睛睜得很大，看了看我，搖了搖頭，意思是他不渴。
我沒有急著走開，看著他編織。他的手很粗糙，長滿了繭，但編起籮筐來非常利索。見我不走，他用疑惑的眼光瞟了瞟我，我豎起大拇指，他笑了。
他的笑容裡有太多滄桑，宛若一支杜鵑花在黑炭裡綻放。他的臉真的黑，黑到不能再黑了，一笑起來，皺紋疊起，就像黑浪湧起。
為了進一步拉近和他的距離，我回到住處和夥伴們一商量，決定買包香菸給他抽。
然而，令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還不要我的香菸。不得已，我把香菸拆開，抽出一支遞給他，他才接了。我為他點上火，他也沒推辭。
他嘴裡叼著香菸，一會兒編籮筐，一會兒看我，顯得非常高興。
不用說，他已經對我沒有敵意，而再想和他進一步溝通也是困難的。走時，我還是留下了香菸，他也沒示意我拿走。
大概過了三天，牛瘋子來找我了，手裡拿著他編織的斗笠。
見到我，他把斗笠往我頭上一扣，看了看，臉上又露出讓人有些心酸的微笑。
他不會說話，但我懂得他的微笑，也回了他一個微笑。
我沒有理由拒絕他為我編織的斗笠，收下了，但心裡是不安的。我該如何來答謝他呢？我真的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送給他。
就是這般如此，大家還是提醒我不要再靠近牛瘋子，最好保持距離，說這種人一捱上就很難脫身。我不信。
牛瘋子編織用具要上山砍竹子，我主動幫他抬回家。他留我吃飯，我擺擺手謝絕了。
和他交流，除了用手勢之外，只能用表情和眼神，無法做到深層次交流。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牛瘋子能開口說話，對我說出他的心裡話。
牛瘋子不再在村裡鬧事，沒有人再捱過他的打，大家都覺得他變了。對此，我很欣慰。
知青返城的消息傳來了，我用手勢對牛瘋子說：“大爺，我要走了，你好好過日子。”他聽懂了我的話，老淚縱橫。
臨走時，牛瘋子煮了好多雞蛋送給我，其中有鴨蛋和雞蛋。我卻只能送給他一句話：“大爺，你是好人，我會回來看你的！”但他聽不到。
坐在返城的火車上，想起牛大爺，我突然眼淚來了。
至今，我沒有回去看過牛大爺。牛大爺肯定已經離世了……
20201106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