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會這樣」
17 年很長，可以讓意氣風發的少年，鬢角生出白髮；
17 年很短，有些人，永遠被定格在最好的時光裡，風華絕代。
謹以此文，紀念張國榮逝世 17 週年。01張國榮出身在一個尚算富庶、但並不幸福的家庭。父親張活海是知名的洋服裁縫，常為好萊塢明星和各界政商名流制衫，所以他自小衣食無憂，生活起居還有傭人服侍。
不過，對於一個孩子而言，父母的陪伴往往比物質享受更重要。而在張國榮年少時期，“家長”常常是缺位的。父親成日忙於商務應酬、結交好友，無暇顧及家庭，據張國榮所言，他小時候和父親共度的最長時間，是 36 個小時——因為有回父親應酬過後，酩酊大醉，癱倒在家，足足一天多。而母親潘玉瑤，雖然與丈夫互不對付，但礙於情面，依然要一同出席各種社交場合、幫襯事業，對家裡的事情往往不聞不問。最慘的時候，張國榮一星期只能見母親一面。父親的二姨太，則是仗著老爺寵愛，囂張跋扈慣了，最過分時，還往他頭上淋尿。家裡唯一關心他喜怒哀樂的，大概只有家裡的女傭——因為情誼深厚，他親暱地稱對方為“六姐”。父母失和、親情淡漠，讓張國榮自小對婚姻和家庭心灰意冷。回首童年，他雲淡風輕，一句總結：“沒有什麼值得我去記憶，沒有什麼值得我去留戀。”021969 年， 13 歲的張國榮被送到英國留學，他就讀的中學裡，一共只有兩個華人，吃的東西口味也不怎麼樣。在英國學習的日子，形單影隻，常感孤獨，但反倒讓他早早地學會了獨立生活，順便練就一手好廚藝。大學時，他考入英國列斯大學讀紡織系，學習成績相當優異，還拿到過獎學金。原本有望子承父業，再續輝煌，不過，沒多久，父親突然中風，往日裡笑臉相迎的“朋友”，突然間都不再與張家往來。張國榮輟學返港後，迫於生計，擺過地攤、做過文員。不過，在晦暗青春的盡頭，世界為這顆明星悄悄打開了一扇窗。
1977 年，香港麗的電視臺（就是後來的亞視）舉辦了“亞洲業餘歌手大賽”。
21 歲的張國榮報名參加，以一首《American Pie》拿到當年的亞軍，獲得一紙為期五年的唱片合約。
當時，《華僑日報》甚至將他稱為“最有前途新人”。不過，這位“最有前途新人”，初出道時，並沒有一炮走紅。他的第一張英文專輯《Day Dreamin'》，帶著 James Dean 式的反叛浪漫，並不太貼合當時的市場取向，反響可以說差到不能再差。這張唱片銷路實在不行，音像店以 1 元 1 張的跳樓價清倉甩賣，數月心血，付諸東流。他還被騙拍過一部名為《紅樓春上春》的三級電影——原本是被《紅樓夢》這個名頭吸引，簽約之後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歌唱、影視事業皆受阻，那段時間，他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不對。表演時一時興起，把帽子扔給觀眾，觀眾迅速將帽子反拋上來，引起一陣鬨笑。倒彩、噓聲成為常態，有觀眾甚至在電話中留言：“你知不知醜，快回家多讀幾年書吧！”
而後，張國榮開始嘗試在戲劇組作品中扮演一些小角色。
因為態度足夠認真，他也漸漸扭轉了口碑，吸引了一幫新粉絲。
03
80 年代初期，張國榮的演藝事業終於踏上正軌，拍下不少叫好又叫座的作品。
電視劇《浮生六劫》收視率超過四成，讓亞視能夠與 TVB 分庭抗禮。
1983 年，他還憑藉電影《烈火青春》獲提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主角：
拍攝青春勵志片《鼓手》時，為了保證三支插曲的質素，張國榮自掏腰包補足差額，說服公司請來當時大名鼎鼎的詞人鄭國江。
在溝通過程中，鄭國江得知張國榮手頭並不寬裕，因為欣賞張國榮的音樂才華，寧願自降身價為他寫歌。
這一年，憑藉多部影視作品成功入屋的張國榮，也終於迎來事業上的第一個巨大轉折點，他從麗的轉會至華星，發行了全新專輯《風繼續吹》。
這是他被聽眾厭棄多年之後，重回音樂市場之作。
也就是從《風繼續吹》這首歌開始，張國榮開始成為華語樂壇不可被忽視的一個名字。
隔年發佈的《Monica》唱爆全港，在香港電臺拿下多周冠軍，成為第一首能登大雅之堂的舞曲作品，為彼時偏愛成人抒情的香港樂壇注入了一股青春、動感的活力：
而後，張國榮躍升至一線——多次奪得香港年度銷量冠軍、在各大頒獎典禮橫掃獎盃、打破演唱會場次記錄……
在沒有四大天王的年代，他和譚詠麟，是香港樂壇最璀璨的兩顆星。
當時的廣州，盜版的張國榮錄音帶一度炒到 30 元一盤，而廣州人民的月平均工資僅有 100 元。
歌壇名聲大噪，他在影壇也迎來了春天。
1986 年，張國榮參演的《英雄本色》在香港取得了 3000 多萬的傲人票房成績，甚至拿到了第 6 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
盛名之下，爭議聲也越來越大。特別是在歌壇，譚詠麟的粉絲對張國榮的厭惡之情，上升至頂點——雙方粉絲掐架互撕、惡言謾罵，凡有兩位歌手登臺的場合，皆有對方歌迷的噓聲出現。那種架勢，比起現在的惡臭飯圈，有過之而無不及。1986 年，張國榮憑藉《有誰共鳴》奪得十大勁歌金曲金獎，上臺演出時，臺下的譚迷一陣倒彩，噓聲大到連演出的聲音都聽不清。
1987 年，張國榮的《無心睡眠》再度橫掃各大頒獎典禮，擊敗譚詠麟的《別說再見》獲得了當年的十大勁歌金曲金獎。
譚詠麟隨即宣佈不再接受任何音樂獎項。
當場就有歌迷大喊：“都怪該死的張國榮！”
有人跑到張國榮家門口，劃花他的車、送冥紙，甚至到處造謠他得了艾滋病。
諸如此類事件，不勝枚舉。
後來，張國榮在自傳中曾寫道：
“前年的勁歌金曲競選，對我的人生觀影響至深。以往一直追求完美的我，終於明白到世事，往往不如己願，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譚詠麟退出獎項評選之後，張國榮在歌壇，可謂一家獨大。
令人意外的是，在 1989 ，張國榮在自己 33 歲生日會上揭開了大屏幕上的布幕，上面只有七個大字：
“張國榮退出歌壇。”
這七個字是張國榮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在告別歌壇演唱會上，張國榮唱到自己的成名曲《風繼續吹》時，淚流滿面：
在後來的採訪中，他提到退出歌壇的往事，回應：
“當年最紅的時候離開歌壇，很多人以為我走下坡路，其實我怕死。”
這樣的回答，令人不寒而慄。
縱然名利雙收，但沒有人知道，他需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張國榮在自己的自傳裡寫道：
「我覺得自己可能患上了憂鬱症，至於病源，可能是對自己不滿，對別人不滿，對世界更加不滿。」
原來早在這個時候，抑鬱的種子已經悄悄種在了張國榮的心中。
04
不過，急流勇退的張國榮，並未沉寂太久。
隱退前，他曾答應客串王家衛的新電影。
沒想到因為對角色堪稱完美的演繹，打動了一向愛改劇本的墨鏡王，一改再改，最後竟然改成了一部以張國榮為主角的電影。
1990 年，《阿飛正傳》橫空出世，一舉奪得第十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
頹廢麻木、浪蕩不羈的主角形象，被張國榮刻畫得入木三分，他也因此首摘金像影帝桂冠。
1993 年，由陳凱歌導演，張國榮、張豐毅、鞏俐主演的《霸王別姬》，不僅在華語影壇引起巨大震盪，也讓幾位主創蜚聲國際：
拍這部片子時，張國榮完全拒絕替身，自學京劇身段，甚至在發燒期間，也絲毫沒有懈怠：
其他幾位主創，也同樣以“不瘋魔、不成活”的態度，力求演到完美。
最後，該片獲得了戛納金棕櫚和金球獎最佳外語片，被許多影評人認為是“華語影史最偉大的作品（沒有之一）”。
從《倩女幽魂》中的柔情書生寧採臣。到《胭脂扣》中的紈絝子弟十二少，再到《東邪西毒》裡江湖俠客歐陽鋒。
張國榮證明了自己不僅能演好商業片，也能演繹好文藝片。
而在闊別歌壇多年後，為了回饋等到心焦的粉絲，他在 1996 年帶著藝術水準極高的新專輯《紅》迴歸樂壇。
身著性感的服裝，腳踩紅色高跟鞋，動作妖嬈，與男舞伴熱舞。
張國榮打破性別劃分的桎梏，探尋藝術的破界表達與貫通。
這個前衛大膽的藝術表演，在當時掀起了許多非議，即便如此，但張國榮並沒有就此止步。
在 2000 年的《熱·情》演唱會上，他親自擔任藝術總監，邀請時尚大師 Jean Paul Gaultier 負責造型設計，再次奉獻上了一場場驚豔的表演。
舞臺上他風光無限，活力四射。
誰都不知道張國榮此時已經面臨著嚴重的抑鬱症。
2001 年的《異度空間》，是他生前出演的最後一部影視作品。
影片講述的主題就是“抑鬱症”，張國榮扮演的主角，最後不堪病症的折磨選擇了跳樓輕生。
這部作品，竟一語成讖。
張國榮的抑鬱症，屬於 Clinical Depression （臨床抑鬱）。
不僅起因於心理，還和生理原因有關。甚至發病時，還會伴隨生理上的病症。
就連張國榮的經紀人也曾向媒體透露他的抑鬱症已經到了十分嚴重的地步，經常失眠、腰痠背痛、胃疼。
可張國榮卻在面對記者的提問時，解釋自己只是從小到大身體不好，落下了胃痛的老毛病。
也許是不想被媒體過多關注、肆意揣測，以免徒增壓力。
張國榮在大眾面前對自己病情選擇了迴避，只有少數好友才知道。
即使是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張國榮還是不忘關心和惦記他人。
2002 年好友張柏芝在拍攝工作中出了車禍，張國榮毫不猶豫的把自己佩戴多年的護身符送給了張柏芝。
張衛健、許志安、黎明、莫文蔚、舒淇、陳冠希、古天樂、王力宏等等許多大明星最初都是張國榮親自幫助和提攜過的。
他會幫演技生疏的演員對戲，講笑話讓心情不好的同事開心，為患病的工作人員安排醫生，給生活困窘的臨時演員找工作。
天王張學友曾公開表示：
「他真的把我當做一個弟弟一樣的去照顧，無論在起居飲食上，還是對我有什麼意見、提點，他都是這樣。」
張國榮在演藝圈中不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大明星，而真正像是一個親和的哥哥。
1996 年，張國榮在跨年演唱會上籌集了 100萬港幣善款，自己又出了 100 萬港幣，捐給了兒童癌症基金。
1998 年香港經濟蕭條，五位導演組成「創意聯盟」，致力於拍低製作，低成本但高質量的電影。
張國榮得知後傾情出演，只收了象徵性的一元片酬。
從業數十年，雖然頻頻被羞辱、誤解、誹謗，但他不改赤子之心，始終以誠待人。
我想這也是這麼多年來，仍有無數人愛著張國榮的原因。
05
但他沒給這個世界留下太多時間，好好欣賞他的美。
2003 年 4 月 1 日 18 點 43 分，張國榮抑鬱症病情失控，於香港東方文華酒店 24 層樓縱身躍下。
他永遠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了深愛他的粉絲與朋友。
在留下的遺書裡，他這樣寫道：
「我一生沒做壞事，為何會這樣？？？」
回顧張國榮的一生，童年時光是晦暗的，青少年時光是孤寂的，就連當了明星，也要承受無數謾罵、非議。
《阿飛正傳》裡，有一句經典的臺詞：
「我聽人家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可以一直飛啊飛，飛得累了便在風中睡覺，這種鳥這輩子只可以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他死的時候。」
漫漫人生中的無數挫折、苦難，隨著一聲巨響，戛然而止。
但我時常掛念你，張國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