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多情剑客无情剑》是古龙诸多武侠小说中非常出彩的一部,也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书,能让人看了第一遍后,又想看第二遍、第三遍。

这无疑有它自身的魅力。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一、摇曳多姿的李寻欢

与世情小说不同的是,通俗的武侠小说都有个道德秩序分明的世界。这首先表现在武侠小说塑造的主人公身上,为了吸引大众读者,主人公必定内具崇高的江湖道义,令读者的道德感有所寄托,外加惊世才艺或癖好,令读者读来颇有情调。就这两点而言,该小说中塑造的主人公小李探花李寻欢无疑是成功的。千古文人侠客梦,李寻欢这一人物形象就是文人与侠客相互融合的典范。他能文能武,既精通文墨,写得一笔“灵飞经”,又能“小李飞刀,例不虚发”;既有词人纳兰容若似的情深,又能一转身,变作情场老司机同蛇蝎美人旖旎调情,风月无边。当然,还有武侠小说主人公的共有品质,即对友谊的无限珍重与侠肝义胆。他富有诗人的诗性气质,却无一般诗人与生俱来的孤介乖张,而是通透人情,熟谙世事,在鱼龙混杂的江湖中游刃有余。总之,这是个魅力无限的中年男,不油腻,不讨厌,反倒风情万种。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接着,作者又塑造了如蛇蝎美人林仙儿、伪君子龙啸云、权势的异化者上官金虹以及各路江湖豪客,轮番上阵与其交锋,精彩纷呈。当然,独木不成林,作者运用绿叶红花手法,派快剑手阿飞,义仆铁传甲,行踪诡异的孙小红、天机老人前来助力李寻欢。于是,戏剧冲突层层迭起,令人手不释卷。

二、巧妙运用的梅花意象

作者梅花意象的巧妙运用显得耐人寻味。在古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富有“傲骨”“高雅”还有“幽僻”等内涵,深得文士青睐。该小说中,主人公李寻欢故园就有大片梅林,冬雪中朵朵怒放,连主人公李寻欢的住所名“冷香小筑”亦取于梅,寓意主人公性情不凡。其挚爱林诗音,少女时代,亦在梅林畔亭子里看梅花上的雪。甚至李寻欢患痨病后溅于丝巾上的咯血,都被比作“被梅风摧落在雪地上的残梅”。又有梅庄里精通医术、嘴硬手不硬的的梅二先生,喜好字画却小气固执的梅大先生,皆非俗人。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此外,“幽僻”“孤寂”“落寞”等梅花内涵在该小说中也被发挥到了极致。林仙儿带着阿飞隐居的默林,就是个“梅树虬蟠如铁,妙趣天成”的幽僻梅谷。虽然,表面看去似乎是幸福的天堂,实际上却是个孤寂的牢笼。——阿飞,曾经的快剑少年,呆滞着目光,在那里数梅花。他告诉李寻欢,十七朵。突然想起小王子那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一个人心情哀伤的时候就会看日落。”那么阿飞的心情呢,又是怎样的落寞!

如果说些都是文人雅士之梅引申出来的种种意境画面,那么小说开头的梅花盗及其留下的梅花血痕以及林仙儿外出幽会情人时灯笼上画着的朵朵红梅,则是作者所说的“红尘中的俗梅”引申物,因为三者都共同指向了林仙儿——这个红尘中“看似天上的仙子却专带男人走入地狱”的蛇蝎尤物。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三、最终释然的让妻故事

小说虽写武侠打杀,却自始至终以情取胜,如缸中清水与盛开之水仙,相互映衬,全书人物、情节因之血肉丰满,大众读者还能于其中得到些许人生之感悟、智慧之启迪。

由于电视剧的传播,李寻欢让妻故事广为人知,——为了兄弟让出了自己的挚爱,自己孤身流亡天涯,内心又因情深而痛苦不已。——还有什么比这更煽情的?电视剧为了吸引观众与塑造演员“好男人”形象,往往将此情节无限放大。这种病态的自虐,被无形中视为了美德,成为闲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甚至一度引得80、90年代港剧主角纷纷效仿。

但认真读过这本小说后,发现该作者对这种行为其实是极为批判与否定的。书中不止一次指出它是李寻欢一生中的“一次错误的判断”“一失足成千古恨”,性子直爽的阿飞就当面谴责李寻欢:“不惜将自己心爱的人送入火坑,还以为自己做得很高尚,很伟大!”“林诗音一生的幸福就断送在你手里……”

当然,在这场青梅竹马的爱情中,李寻欢固然有错,但爱情的另一方林诗音呢,就没半点错处?古龙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他认为爱情的修成正果是两个人共同努力的结果,之所以不得善终,两个人都是负有责任的。在书中结尾,林诗音看到敢爱敢恨的孙小红后,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错处。她自我忏悔道:“那时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是爱他的,除他之外,我谁也不嫁。”“我要是也和你一样有勇气,和你一样坚强,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像林诗音这样只懂得“听话”与“忍受”的女人,注定得不到命运之神的眷顾。很多东西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包括自己生命中的爱情与幸福。“如果一个人不主动安排自己的命运,那就要被命运所安排。”诚然如斯。

古龙《多情剑客无情剑》:李寻欢、梅花与让妻故事

这段狗血的三角恋,最后造成的是三个人无法解脱的苦痛。李寻欢自己成了亡命浪子,借酒浇愁,患了肺痨。林诗音成了闺中怨妇,容颜过早衰老,还教子无方。龙啸云感到了难以言表的羞辱,继而丧心病狂地报复,成了彻头彻尾的小人。总之,三个人都被套上了情感的枷锁,在苦海里沉沦。“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该小说中令人感动的地方是作者的慈悲。小说结尾,他给李寻欢派来了“天使”孙小红,这位聪慧机灵、充满阳光的少女将他从苦痛的暗狱里挣脱出来,重新沐浴于幸福之光中。小人龙啸云,作者让他死得其所,虽然轻于鸿毛,至少挽回了妻与子的尊敬。至于林诗音呢,如《基督山伯爵》里的梅瑟苔丝,心里筑着两座坟墓:一座是她丈夫的,一座是李寻欢的。她情感上依然爱着李寻欢,但她心里也清楚:精神上孱弱的自己是无力与李寻欢保持同频共振的。她转而为自己丈夫的坟墓祈祷。至少,这个丈夫现在配得上她的祈祷了。白居易言:“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放下了往日不甘的执念,她带着龙小云隐居遥远他乡,是以心安,是以释然。

是的,没有人要在痛苦的重轭下了此一生。作者让这三个原本无辜的灵魂从炼狱里解脱,各得其所,是为懂得,是为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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