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曾復:唱京戲難在練基本功

劉曾復:唱京戲難在練基本功

劉:打“五四”起一直到今天,對待京劇就分兩派,一部分打倒京劇,一部分擁護京劇,有時候擁護京劇的這個吃京劇飯而已,他也是謀他自己名利,當然我不敢隨便說了,有些事情很可笑。  我說內行話,我說的是真正從事京劇藝術的人的話:天下只有一種京戲,沒有海派和京派之說,只有地方的不同而已。在後臺很忌諱說什麼海派、京派,互相都很照顧很尊敬。當然你說要比藝術,那就不客氣了,就像打拳一樣,臺上不認父,舉手不留情,上臺你不能瞎唱。可是在關係上不應該你是海派的,我是京派的,這是有人愛給挑事,兩邊打起來,他瞅熱鬧,甚至寫文章,對不對?這不對。

過去日本的時候,國民黨的時候,好多東西寫得不真實,聽人說上一句兩句的他就發揮。現在北京市政協賈凱林他們出的東西就比較可靠。

  藝術也有門戶,寫字有顏柳歐趙,這唱戲也是一樣。難在什麼東西?就難在練基本功。我們練基本功,第一要講音韻,第二講究唱法,怎麼調整氣口,怎麼用嗓子來唱,講究得很,念是怎麼回事,唱是怎麼回事,都有一定的規律。再比如基本身段,拉雲手怎麼拉,起霸怎麼起,小五套的功夫,你會了這套,上臺就不一樣,身段就好看。這些說起來並不複雜,但是有些規律性的東西,往往不是這門裡的人就不許傳,保密呀,要不拜師不可能會的。你像我們喜歡的還是從程長庚直接下來的。程長庚辦了三慶科班,小科班,裡邊有陳德霖,錢金福,李壽山這些人,請的南方的老師來傳授,老崑曲家,亂彈也會,崑曲也會,後來一直傳到楊小樓、餘叔巖。他們有一套基本功,這一套基本功都不傳人,我們學的都是這套。不少名角就沒學過這套基本功。  基本功就這麼一套吧,還是以崑曲為基礎的。京劇界內部都這麼說,真正老崑曲的東西是留到京劇裡的,京劇留到哪兒?留到楊梅餘身上了,他們是真正由這老崑曲下來的,今天一般不講究當初的東西,講究創新。王榮山屬他們這派的,我跟他一直學這些東西,跟楊小樓家也熟,跟王瑤卿家也熟,特別我父親跟陳德霖熟。我就是這樣學下來的。這都可以說真話的。  我跟載濤非常熟,濤七爺嘛,他最愛京劇,他也真學,唱得很好,但不是從基本功那兒唱起的,大概是沒人真正教他,不敢教,也不能教,貓不教上樹嘛,這不就是專利問題嗎,人家自己也得留點飯碗。結果越傳越少,到末了兒失傳了。有好多名票,比如包丹庭,什麼戲都很講究,但沒有練過基本功。溥侗啊,紅豆館主,溥儀的哥們兒,那真學過好東西,也不見得學過基本功。張伯駒後來練一點兒。現在這個系統沒有多少人,都死了。我自個兒老想,這京劇能不能存在下去,這麼唱究竟是對是不對,我現在也不敢說,我自個兒就覺得這麼練美觀,他們那麼練不美觀。他們那麼唱不好聽,其實有些東西就是習慣成自然。  定:您這麼多年一直挺琢磨這事的是吧?  劉:這些基本功是不是就對,我也不敢說,我就是這麼學的,反正看起來樣子很好看,比歪歪扭扭的好看。唱腔也是一樣,怎麼唱法,現在有的連用嗓子的地方都不對,嘴上瞎動彈,難看得很,沒有辦法了。有人唱一輩子戲沒唱明白,不知戲怎麼唱。咱們中國戲遍及各省,過去交通不方便,交流得很少,到現在梆子梆子味兒,河南戲河南味兒,四川戲四川味兒,其實總的原則都一樣,(地方戲)甚至傳統的東西保留得更多,京劇反而丟失了很多東西。這東西是什麼?咱們這唱戲是肉傀儡唱戲,先把一個人作為傀儡人,然後由傀儡人再扮這個人。演員有心理作用,聽戲的人也有心理作用。比如聽梅蘭芳的《黛玉葬花》,聽他的《太真外傳》,你得想這是林黛玉,這是楊貴妃,要是一想這是梅蘭芳就沒法兒看了。你得想這只是個傀儡,根本就沒有當這個是梅蘭芳,然後由傀儡演這個,大夥兒的心理作用就可以去掉了。  京戲的一切動作都是傀儡的動作,原則很簡單,就是由腰帶動一切。傀儡中的託偶,身子是一根棍,脖子不能單動,手也不能單動,咱們的一切基本功都是那麼來的。你像我們練這功夫,沒有說腦袋單動的,我要瞧你,要嚴格起來,是先把身子轉過來,再瞧您,不能老轉脖子來瞧,這就顯得小氣了。就是腰帶一切。伸這胳膊也是一樣,不能單動,要讓腰動起來,我先拿眼往那兒指,瞧那兒,到這膀子,運到這兒,再瞧。這有一套基本功,非常好看,現在他們都不練這些個功夫,有人的腰都不會轉,不過就不好說了,這套也許根本就太落後了,傀儡是不是太落後了?反正我們學都是這麼學的,我們覺得這好看。  臺上演的全是假的,逢真必假,臺上沒有真東西。你要真把腦袋砍下去了,那可就出大事了。比如說演死了,死了不能躺臺上啊,躺臺上一個人。人死了怎麼進去,怎麼樣進去好看?就得有個姿勢,有個表示。比如說這人自刎了,站到這兒,自刎,旁邊敵方很配合的,給行禮了,撿場的拿個旗子一擋,說這人死了,臺下也就諒解了,他就可以進去了。看你的動作,看你怎麼死,怎麼進去,所以說上場容易下場難,下場裡邊死最難。從前沒有幕,你不能躺臺上拉幕啊,完全是藝術嘛,一切一切都是用藝術表現出來。

再比如打人,現在唱《野豬林》,把林沖按到臺上乒乓五四打一頓,太難看了,這是對人最侮辱的一個事情。從前很忌諱,楊小樓絕沒這樣場子。不少戲打人都是弄到後臺,表示在後臺你受過刑法了,再給你扶出來,不讓你瞅見難看的形象。雖然英雄倒黴了,但是不能給他弄成狼狽不堪,那有損英雄形象,不像話。要儘量去躲避這些東西。還有啪一刀砍腦袋,劃一臉血,這都是醜惡形象,臺上最忌諱。唱舊戲免不了有這個,有的地方戲不大注意這些,有些鄉下的劇團願意表演這些東西,比如鍘人,把人鍘三截,三個人在那兒表演,一個人表示腿,一個人表示中間那部分,抹上血,腰上抹上血,那個人表示人頭,鍘出來三段人。有人願意看這些東西,很邪乎,很熱鬧,很有氣氛,其實很殘酷,很難看。京劇要儘量避免這些東西,儘量不要讓它難看,哭也不要讓他那麼難看,笑也不要讓他那麼難看,就是一種意象性,意思到了就行。過去說旦角怕笑,花臉怕哭嘛。大花臉哭起來很不好表演,旦角比較莊重,笑起來好像太輕浮。但是現在不在乎這個事。  定:現在這些演員懂這些嗎?  劉:不太懂,懂一點兒,也不真懂。比如小丑,不能讓他挺下流,把自己罵了,把自己老婆也罵了,一家子都罵了,相聲有時沒辦法,有人願意聽這些東西,京劇就忌諱這些事。另外京戲呢,悲歡離合,主要唱悲和離,這樣容易表演,歡、合沒什麼可表演的,一高興就完了。所以它這唱腔,甚至表演是為悲和離服務的。只能表現舊東西,演民國就困難了,後來演解放軍就更困難,沒這個唱腔,沒這個身段,就演不了,就得現改,現編。可是有人就不明白這個。再有真正好的京戲不會一唱二十多段,一百多句,累死為止,臺下也不愛聽了,那不行。  蹺就更沒意思了,那是個腐敗的東西,早我們就不贊成,那完全可以不練,完全可以不練。過去舊社會男人愛蓮,很下流的事,變態心理,解放前我就不大喜歡這個事情。我記得我有個叔伯叔叔,就是這麼個教育。他很小,十幾歲的時候,看娶新媳婦的,大人問他:“你看那新媳婦長得好看不好看?”“嗯,小腳。”先說小腳,他們拿它當笑話說,足見這種社會厲害了。人家外國人大高個兒,中國女子很多都是又矮又胖,不正常了,腿也不對了,而且形體也變了,全長得不好看了。蹺一定要打倒,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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