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已經過世。4月20日是渡江戰役打響的日子。每到此時,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他。這是我在他生前的採訪。這次的採訪,拉開的是一幕壯闊的回憶……


文/高燕飛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告訴你一個真實的三次渡江偵察記!

“夜半三更,一片紅旗天上走,萬點白帆開繡球。潮迎人面起,喝彩看飛舟,刺刀如水向東流……”


這是一段描述當年人民解放軍全線突破長江天險的壯觀詩句。


4月20日,是著名的渡江戰役勝利的紀念日。60多年前的那一天,千里長江戰線,真是排山倒海、雷霆萬鈞!然而我們知道,為了保證“百萬雄師過大江”的順利,早在在這一年的3月7日、3月13日、4月6日,解放軍27軍一支連隊的偵察兵,曾經三次先遣渡江偵察、捕俘,為後來的故事片《渡江偵察記》,提供了大量真實的原型素材。這支連隊,就是我軍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先遣渡江英雄連”,如今,他們就駐紮在大連北郊的金石灘。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先遣渡江英雄連”戰友1964年合影,後排右一即鞠增倫。

年初,我結識了一位退休了的老軍人、原解放軍旅大警備區司令部的情報處長沈瑞慶叔叔。不知怎麼,一提到“情報處長”,我們這些幾乎是看《渡江偵察記》長大的當年的男孩子,都會聯想到影片中敵情報處長那狡詐的眼鏡……


我的這位解放軍的情報處長沈叔叔,恰巧也戴著眼鏡。但他可是天庭飽滿、四方大臉,一股子精明、幹練、智慧的神態,不狡詐,很慈祥。和他相處,自然會聊起那個瘦瘦的“敵情報處長”,聊起《渡江偵察記》,聊起那段驚心動魄的戰爭歷程。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和解放軍情報處長沈叔叔相處,自然會聊起那個瘦瘦的“敵情報處長”。

然而,讓我興奮的是,情報處長沈叔叔,向我透露了一個名叫“鞠增倫”的老偵察兵的“情報”。


這位已年已80多的老偵察英雄,就是“渡江偵察記”中偵察兵的原型。當年首創小木船過江偵察的那五個勇士中有他;當年那“岸邊點三堆火”的主意就是他出的;在過江偵察搭人梯攀壁崖的真實“鏡頭”中,那個用肩頭撐起戰友的“大塊頭”,就是他!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解放初時的英雄偵察兵鞠增倫。

他不僅經歷了三次渡江偵察作戰,榮立了許多戰功,解放後還受到毛主席和朱總司令的親切接見,但他從不願意向外張揚他那光榮而傳奇的經歷。50多年來他一直默默無聞地工作、生活,而且從來沒有被採訪過!


大連市區南部的丘陵地區,宛若一座山城。在一處綠嶺環抱的山坳,有數百級層層而上的青白色石階,像帶子一樣鋪掛在蒼翠的山脊上。石階向上的盡頭處,是一座襯在藍天白雲下的、鮮紅的、正在迸裂開的血花狀巨型紀念碑。這裡是大連英雄紀念公園。


槍聲、硝煙、吶喊、鮮血,英勇頑強的身影、垂死前的回眸,都在這肅穆的空間內回憶著……


鞠增倫老人的家,就住在英雄紀念公園門口不遠的地方。已是耄耋之年的鞠增倫生活一直低調、與世無爭,但他卻一直像寶貝一樣珍藏著電影故事片《渡江偵察記》的光碟。他似乎一直在默默守著這片英雄紀念園林,不,是他心靈上的英雄紀念園林。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鞠增倫老人家住在有著血花狀巨型紀念碑的大連市英雄紀念公園附近。

他常說一閉眼,就會看到渡江偵察時犧牲的老班長他們的樣子。“他們就這麼死了,我還活著。啥名呀、利呀,顯擺個啥!”


或許正是這種平和的心態、低調的生活使得這位傳奇老人年已80,卻除牙掉了幾顆外,啥病沒有。近年來,不斷有了解他的朋友勸他應該把他的經歷寫出來留給後人。他想也對,都80啦,來日不多。於是終於戴上老花鏡,他開始自己寫著回憶錄,也同意接受我的採訪。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80多歲的鞠增倫老人生前接受我的採訪。

老人記憶的閘門一打開,就匯入了人民解放戰爭的槍炮聲中。讓我們從一名當年普通的解放軍偵察兵的視野,看看我們在書本上、影視中常見到的那段驚心動魄歷史的真實側面:


一渡長江,搭起人梯上岸捉俘虜


說起來你會感到意外,鞠增倫當年所在的這支後來被命名為“先遣渡江英雄連”的連隊,自打從山東成立那天起,一直到解放大上海包括渡江偵察作戰時,其著裝,與電影《渡江偵察記》中那種軍裝整齊、胸章鮮明的解放軍形象真是大相徑庭:全連官兵都穿著清末至民國間頗為流行的“長袍馬褂”,而且顏色也不統一,是一支穿著大襟棉長袍和對襟布褂子的解放軍!


我好奇地笑著問鞠老:“看上去,是不是有些像‘還鄉團’的打扮啊?”鞠增倫正色說道:“不,像我們的‘區中隊’!”


1925年,鞠增倫出生在山東榮城埠柳鎮東夏莊的一戶貧苦農民家中。1946年冬天,已是共產黨員了的鞠增倫,積極響應根據地的區黨委的號召,帶頭報名參軍打老蔣。在他的帶動下,他們這個不到300戶人家的村莊,就有50名青年參加瞭解放軍。


年輕時的鞠增倫,性格沉穩,面容剛毅冷峻、英氣十足,與現在慈眉善目的老爺爺相完全不同。這從他建國初留下來的戎裝披掛的老照片上,還可看得出。特別是他一米八的身高、一雙長長的腿,一看就是個能跑路的人,這在新入伍的青年中特別地搶眼。


或許正是這個緣故,部隊領導看上了他,把他單獨挑了出來,詢問他腿有沒有毛病、能不能跑路。鞠增倫昂然答道:“當然沒問題!”部隊領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跟我走!”


鞠增倫被帶到一堆農民打扮的男人中去。同來的老鄉都穿上了神氣的解放軍軍裝,而發給他的,卻是件棉長袍、肥大的“燈籠褲”和對襟布褂。鞠增倫捧著衣服大為疑惑:“不是來參軍的嗎?這哪是八路”?!


有位老同志拍拍肩膀告訴他:“咱也是八路,現在叫解放軍了,是偵察員,又叫‘便衣’!等著吧,不但要你穿老百姓的衣服,到時候還要穿‘刮民黨’的衣服呢,這叫‘化裝’”!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鞠增倫捧著肥大的“燈籠褲”和對襟布褂大為疑惑:“不是來參軍的嗎?這哪是八路”?!

就這樣,鞠增倫當上了偵察兵。看看他的這些戰友,你別說,個個都是“大高個”。大概不單是因為腿長能跑路,高大身軀在偵察時遇上單個較量,絕對可令敵生畏。


1949年2月,鞠增倫所在的華野第9縱改稱中國人民解放軍第27軍,軍長聶鳳智,政委劉浩天,隸屬第3野戰軍第9兵團。淮海戰役剛結束還沒來得及休整,上級就來了命令:國民黨在長江以北部隊正在向南撤退,有的已逃過長江。命令偵察部隊立即出發,趕到長江邊偵察、監視敵軍活動情況。


於是鞠增倫所在的偵察部隊一路急行軍,從河南的永成一帶出發到達蚌埠,又坐上運煤的火車到達合肥,一直抵達無為縣泥汊鎮一帶的長江邊。


“據當地老鄉講,國民黨大部隊沒到過此地,只是些小股隊伍來過。敵軍逃跑時非常驚慌。晴天時,長江南岸的國民黨軍發現北岸有活動目標就打炮。我就遇到一次他們開炮打中了一戶民房,炸傷了百姓三人。”鞠增倫老人凝望著遠方,那眼神裡好像盈滿了滔滔的長江水。他的思緒,又飄回到了那個戰鬥的歲月:


“我們每天都要仔細觀察南岸敵情,看看敵人在幹什麼。這寬闊的江面洶湧澎湃,後浪推前浪,很是嚇人,真不愧是天塹長江”。


傳說三國時期的曹操,曾率八十三萬人馬,從合肥出發,本打算從無為縣的裕溪口渡江。來此一看,浩大的水面蒼蒼茫茫,遂嘆曰:“此地無可為矣”!這個地方從此就被後人稱為“無為”了。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無為縣的長江段浩大的水面蒼蒼茫茫,曹操當年為之感嘆“此地無可為矣”!

聽說這支穿著與老百姓一樣土的部隊,要突破那邊美式裝備的國民黨軍構築的江防,一些老鄉搖搖頭,就要說說這“無為”縣名的來歷。“無為”的故事幹擾著部隊的情緒,使得本來就對長江有著恐懼心理的北方戰士,心頭又多了一層堵得慌的感覺。


偵察兵們卻顧不了那麼多,他們每天都處在臨戰狀態。鞠增倫所在的三班,與其他班戰友一樣,每天一半人輪換匍匐在江岸大堤隱蔽處,不間斷地用望遠鏡觀察對岸敵江防動態和江面敵巡邏艇的活動規律;另一半人則在河汊裡練划船。


這些北方籍的偵察兵們,長年在北方活動,能不受任何地理條件限制。無論是在大平原還是在山區,他們個個都有“燕人”猛張飛的膽量和“鼓上蚤”時遷的機靈。可是現在面對的是洶湧的長江,他們恰恰缺少“浪裡白條”的本事。


“偵察員的主要任務就是掌握敵人詳細情況。可要想過江真難啊,沒點水上本領看來根本不行。於是部隊決定抓緊水上訓練。我們開始學划船、學游泳。南方二、三月天氣也很冷,我們還穿著棉衣怎麼下水?這樣會增加病號,造成非戰鬥減員。所以最後首長決定首先還是要學會划船”。


於是偵察兵們在當地借來了小木船,請老鄉做指導。鞠增倫帶頭跳上木船,誰想這葉小舟還真難擺弄,大個子的他一上船,船就歪歪;一劃槳,船就打轉,就像一隻逐著自己尾巴的貓,笑得大家前仰後合。


那時風雨特別的多,江邊湖泊裡儘管沒有急流,但一陣風颳來也時常把人翻到水裡,爬上小船還要繼續劃,非常苦。冰冷的天,凍得渾身抖瑟去烘烤衣服,成了鞠增倫至今難忘的記憶。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旱鴨子”們學划船,一劃槳,船就打轉,就像一隻逐著自己尾巴的貓……

長時間伏在江岸枯草叢中觀察和監視敵情也不輕快。望遠鏡中的南岸,敵人正日夜不停地驅趕著老百姓構築碉堡、掘挖壕溝、夯築木樁。江面上的巡邏艇每隔一定時間出現一次。可是對岸敵軍是哪一部分的?火力配置如何?這是望遠鏡裡觀察不到的。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長時間伏在江岸枯草叢中觀察和監視敵情也不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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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岸,敵人正日夜不停地驅趕著老百姓構築碉堡、掘挖壕溝、夯築木樁。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望遠鏡中南岸的敵人日夜不停驅趕百姓構築工事,敵巡邏艇每隔一定時間出現一次。

“望遠鏡裡看著敵人就在前面,伸手摸不著,在這兒幹靠,不是辦法呀!”鞠增倫衝著正舉著望遠鏡的張雲鵬嚷嚷:“班長,我看咱要求一下,趁天黑划著小船偷偷過去幾個人偵察一下,摸個‘舌頭’過來怎樣?!”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望遠鏡裡看著敵人就在前面,伸手摸不著,偵察兵們乾著急。

其實,此時連裡上下都在醞釀著這個大膽的想法,張雲鵬代表三班的請戰,與連首長的意圖正不謀而合。眼下,我百萬大軍已陸續進入了江北沿線各指定位置,軍首長們正急需江南敵情的第一手資料。而目前,我方還沒有人能過得江去搞敵情。


基本是旱鴨子的偵察員,再加上當地老鄉關於三國曹操八十三萬人馬在此“無為”的傳說,使得這第一次過江偵察捕敵任務顯得兇險異常;但同時如果成功了,就是創造奇蹟,其意義也異乎尋常。


淮海戰後休整的大部隊已到了無為縣一帶,也開始了水上訓練,隨時準備渡江作戰。時間緊迫,形勢逼人,不能等到學會划船後了,不能再拖了,過江偵察總是要有第一次的!


“鞫增倫!”“到!”“告訴大家,立即回班開會!”看到張班長從連裡回來那堅毅的神情,全班都意識到,請求被批准了,馬上就要行動了!


張班長按撫住大家磨拳擦掌的議論,說:“坐小木船過這樣寬的長江,到敵人防守嚴密的陣地去偵察、抓俘虜,任務非常艱鉅,危險性也特別大。首長把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咱們,是對咱班的信任和考驗,也是咱班的光榮”!


“這次過江採取晚上偷渡,用小木船,人不能多,俺想,五個人就夠了。大家看看誰去合適?”


“我是黨員,我去!”“俺雖還不是黨員,俺也算一個!”


班裡的同志們爭先恐後都要去。最後班長說,“俺看這樣,俺張雲鵬是班長,這次任務就由俺帶領共產黨員鞠增倫去,還有於乃陽、鞠文毅……”這時,突然站起來一位圓臉小個子:“報告班長,非算我一個不可啦!”這是廣東籍戰士馮正義,他有些激動:“我是南方人啦,就我一個會划船啦”。


大家一陣沉默……。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張雲鵬班長組織班務會,偵察員們爭先恐後報名參加首次過江偵察行動。

“小廣東”馮正義,原來是國民黨部隊的一個衛生兵,是淮海戰役後期解放過來的“解放”戰士,是經過審查挑選後,被補充到我們偵察部隊當偵察員的。


大家的眼神,流露出了對這位剛從敵營那邊過來時間不長的“小廣東”些許的不放心。馮正義一急,就是哇啦哇啦一串聽不大懂的廣東話,大意是:他也是窮苦出身,他盼望著他的家鄉早日解放;參加這次行動也是對他很好的考驗,特別反覆強調他會游泳和會划船。


“班政委”鞠增倫說話了:“我看馮正義同志到我們部隊後表現挺好,是南方人會划船,這次任務應該讓他參加”。


班長張雲鵬支持鞠增倫的意見,說“馮正義被解放過來,就是咱們的同志,就是咱們的兄弟,應當相信他。俺想馮正義同志是不會讓大家失望的,是不是?”“小廣東”高興得直點頭。


就這樣,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最早渡江的五個人定了下來,他們是:三班長張雲鵬、黨小組長鞠增倫、還有偵察員於乃陽、鞠文毅和馮正義。


行動前,全班還討論注意事項和行動細節,五個偵察兵做了戰前分工:張班長和鞠增倫、於乃陽三人負責上岸抓俘虜;鞠文毅和馮正義負責守船警戒、保護好小船和船老大以及負責接應回船。


全班同志還分析了可能出現的情況和應對辦法。班長特別叮囑,“俺們不返回,小船一定不能離岸或人離船,要特注意防止一旦岸上槍響出現情況,船老大受到驚嚇划船離岸。他要是逃了,咱就是完成了任務也回不了江北了。殘酷的戰爭情況下,船老大究竟能怎樣咱們也心裡沒底啊”。


鞠增倫針對踏上南岸後,萬一與敵人遭遇打起來回不去了的情況,提出,只要沒有“光榮”,就要儘可能往山上跑,隱蔽好自己,獨立展開敵後偵察,並要在天黑時設法在江邊點燃三堆火,以作為信號告知江北我們還活著……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鞠增倫提出,萬一行動失利,隱蔽好自己,天黑時以三堆火為號,告知江北我們還活著……

經過一番緊張的準備,連裡給備好了船,請了一位划船老鄉。白天,五位偵察兵領著划船老鄉到江邊一同觀察江南岸地形,選擇了一處看似高一些的地形作為靠岸目標。因為在江岸壁崖底下隱蔽小船最不易被發現。


1949年的3月7日,人民解放軍第一次過江行動開始了。鞠增倫記得非常清楚,那是一個下著小雨的夜晚,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這與後來的《渡江偵察記》裡描述的完全一樣。但是,這五位偵察兵全都穿著對襟布褂和大褲襠的“燈籠褲”,沒有雨衣。除班長張雲鵬持駁殼短槍外,鞠增倫、於乃陽、鞠文毅三人均挎著美式湯姆衝鋒槍、配備五條子彈梭子;“小廣東”馮正義則持著一支步槍。另外,每個人還配給了兩枚手榴彈。


天一黑,五位偵察兵就告別了戰友們,和老鄉一起將小船從河汊隱蔽處推到了江邊。大約夜裡十點鐘左右,六個人上了船。班長低聲命令:“出發!”,小船就開始向白天觀察好的南岸目標划進。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1949年的3月7日,人民解放軍第一次過江行動開始了。

負責上岸抓俘虜的三人船頭持槍戒備著,緊張地注意前方情況。


春風夾著牛毛細雨,沒有月光,伸手不見五指。每個人的臉,都不停地被細雨撲溼,得不時抹著。他們這隻小小的船,好像孤伶伶闖進了一個讓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溼漉漉的巨大黑色空間,四下皆無生息,周圍全是看不見的危險。完全不會水的幾個人在這寬不到邊的黑水上,剋制著恐懼和緊張,一手緊把著船幫,一手緊握著槍!


突然,一個浪打來,小船進了水,大家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兒。鞠增倫回憶道:“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小船小船千萬別翻別沉啊!只要小船不翻不沉,我們就一定能完成任務!”再看那老鄉,也十分緊張,拼命地划著船。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小船孤伶伶闖進毛骨悚然、溼漉漉的巨大黑色空間,四周皆無生息,全是看不見的危險。

漸漸地,黑暗中就覺得有更加黑暗的一堵大牆,迎頭壓了過來,小船終於無聲息地靠近了預定的那段高崖旁。大家馬上進入戰鬥狀態。先摒住呼吸仔細聽聽上面有沒有啥動靜。周圍靜得只有江水嘩嘩。這一段真實的經歷與電影裡演得很像:崖壁很高,必須搭人梯才能上去。但江水漫至崖壁,水很深,沒有陸地可以下腳支撐,只能踩著緊靠崖壁的船幫搭人梯。


班長悄悄說:“我先上”。可是小雨作怪,岸壁滑,試了幾次上不去。身材高大的鞠增倫主動哈下腰,踩著晃動不已的船,讓班長踏上他的肩膀。船幫一側搭上人梯,小船立刻往一面傾斜,危險!其他人慌忙全都跑到相反一側,用力平衡著小船。玄吶,差點翻船!幾乎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汗水雨水交匯一處。


鞠增倫一用力直起腰,將班長送上了壁崖。班長伏在上面傾聽、觀察了一會兒,反身依次將鞠增倫和於乃陽拉了上去。


“然後我們迅速爬進了南岸敵人的交通壕,一面向前摸,一面警戒四周地形和動靜”。今天的鞠增倫老人講到這,那神態好像又回到當年緊張的氣氛中了,讓我這個聽眾也隨著緊張起來。他說:“班長用手捅了捅我,示意我特別注意後面的情況,好緊張”。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大塊頭的鞠增倫一用力直起腰,將班長送上了壁崖。

“不一會兒,前進方向出現了土包,估計是敵人的地堡。我們三人更加警覺起來,拉開了架式,做好了撲俘準備。


“當我們摸到地堡口時,聽聽裡面沒啥動靜,再摸,發現有人的腿伸向地堡口。人到關鍵時刻有時勁兒特別的大,班長一下子就把伸著腿的兩個人同時拖了出來!發現地堡只有這兩個人。我們立即靠上去,用槍頂著他倆的腦袋。班長小聲威脅說,‘不要吭聲,吭一吭就打死你’!他倆嚇得渾身直抖瑟。我們也顧不得弄清他們是幹什麼的,拖著他們迅速回返。”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當我們摸到地堡口時面沒啥動靜,班長一下子就把地堡裡伸腿的兩個人同時拖了出來!

很快,三個偵察兵夾著兩個俘虜,順利摸回了來時那個岸邊崖壁。還好,小船安然無恙等在下面!於乃陽先下了崖,鞠增倫警戒著後方。班長和於乃陽一上一下接押著俘虜上船,接著鞠增倫和班長也順著滑了下來,“嗵”,落在船板上,正好被船上的人扶住,小船被踩得劇烈搖晃幾近翻船,大家緊張得全半蹲著,緊把住船幫,好半天才平衡住。


看來,敵人還沒發現,這次行動基本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覺,快走!小船調頭拼命划向了江心。


“船本來就不大,一下子上來八個人,風又漸大,浪又急,忽上忽下,搖搖擺擺危險得很!我們一手抓住俘虜,怕他們跳船逃掉,他們可是完成任務的成果啊;另隻手還得緊緊把住船幫子,就怕翻到江裡,那可前功盡棄啦”!


“南岸上面一直沒啥動靜。黑暗中,我們的船頭終於觸到北岸了!從出發到回來整個過程2個多小時,老天爺,我們可回來了”!


鞠老說到這,滿是紋理的臉,竟然泛出興奮的紅暈,這可是他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一個“第一”啊!他說:“我們安全返回,說明了小木船也完全可以過得江去,天塹也是擋不住我們解放軍的”!


“我們的偵察員過去啦!”這一消息,在作戰部隊迅速傳開,成為當時一等重要的新聞,興奮著和鼓舞著全軍,堅定了“長江沒啥可怕的,乘木船也完全可以打過去”的信心。看來,曹孟德辦不到的事,我們解放軍能辦到;在“無為”之地,共產黨照樣大有作為!


二渡長江,以戰友犧牲血的代價,擒回了敵排長


和電影所描述的情節比,這第一次過江偵察好像簡單了點,但它是真實的。在殘酷的戰爭環境中,緊張、害怕,都是人們正常的反映。當五位偵察員和老鄉一起將小船隱蔽好,押著俘虜回到了駐地後,天還沒亮。大家一再感謝划船老鄉的幫助,稱讚他的划船本領。


可是這位30多歲的船老大就是不說話,水也不喝,飯也不吃,蹲在那,兩眼發呆,——他這是嚇壞了,還沒有從剛才隨時可能沒命的恐懼和緊張中擺脫出來。這的確是與舞臺上和電影中表現的不太一樣。


這次被後來記入史冊的第一次渡江偵察行動,沒想到也有遺憾。抓到的這兩個俘虜,原來不是國民黨的兵,是被強派到江邊為國民黨軍守地堡的附近農民。他們沒有槍,發給鑼。有情況就敲鑼,鑼一響,國民黨兵就出來。


這雖然抓的不是國民黨兵,但從這兩個人口中也瞭解到了不少情況。如:敵人江防工事的構築情況;南岸敵人的活動情況等,他們知道得不少。


或許是首次渡江留下了遺憾,三班長張雲鵬代表大家,主動要求再次過江,保證非抓個更有價值的“舌頭”回來不可!


果然,連首長將再次渡江偵察捕俘的任務又交給了三班。連長對大家講:“現在情況緊急,渡江作戰臨近,軍首長急需瞭解江南敵情。你們三班過去一次,有經驗和體會,對那邊地形也有一定的瞭解。這次過江一定要設法抓個俘虜回來”。


“保證完成任務!”全班氣勢高昂地回答!


為了更好地完這次任務,連首長也參加了三班戰前軍事民主會討論。經過反覆討論定下幾條:


一、還是首次過江的五人再次擔當此次任務,分工與上次相同;


二、過江後,捕俘目標選在敵哨兵或巡邏兵身上。最好能捕到敵軍官;


三、確定鞠增倫上次提出的“上岸後一旦與敵交火沒法回來,只要能活下來,迅速潛伏到靠江邊的山上,並點三堆火告知江北”的方案可行;


四、行動中如果一下抓到多名俘虜,考慮船小風大浪急,為防止翻船,只能帶回一兩個,其餘的要想法妥善處理掉。


五、換一位划船的老鄉參加行動。從上次經驗看,老鄉不是軍人,格外恐懼,因此負責守船的馮正義、鞠文毅一定不能離開船,一定要看護好划船的老鄉。老鄉都是在江邊長大,水性特好,如果沒了划船老鄉或者沒了船,我們就是抓到俘虜也難回江北了。


六、根據上次渡江的經驗,為防船進水,還要多準備划船的槳和舀水工具。


連領導肯定了三班討論得好,計劃周詳,相信這五位同志一定能很好地完成任務。


第二次渡江偵察的時間是在1949年的3月13日深夜10點,風特別的大,江面波濤洶湧。出發前,營連首長們親自來到江邊相送。


“我們六人剛上船,還沒走呢,一個急浪打來,船灌進了水。這船比上次顛簸多了,鞠文毅上船就是個趔趄,驚叫了一聲,半蹲在那死死把住船梆不敢放開。營首長看到這種情景,為我們擔心地說;這風太大,太危險了。今晚不過去吧。”鞠老回憶道:


“這是首長們對我們偵察員的愛護;我們知道渡江大戰即在、時間已刻不容緩了,知道這次任務的份量。風大浪急我們雖然危險,但是敵人也容易麻痺啊。班長張雲鵬代表我們表示,請首長們放心,不論遇到多大的困難,俺們也一定會完成任務!等著俺們勝利回來吧!”


看時間已差不多了,班長一揮手:“出發”!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3月13日深夜10點第二次渡江偵察開始。出發前,營連首長們親自來到江邊相送。

小船在疾風大浪中顛簸,一會兒上了巔峰,一會兒落進了深淵。長江就像一匹不馴服的野馬,狂癲撂蹄,想把背上的騎手甩將下來。偵察兵們頭一次遇到這陣勢,五肺六腑也跟著翻騰開了。但是他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完成任務!


這是一段難熬的經歷。鞠增倫回憶說“我當時心裡默唸,靠岸前千萬不要被敵人發現啊!因為上一次敵方有兩個更夫失蹤,說不定已引起了注意。一旦敵人提前發現了我們,有了準備,單等我們靠岸開火,我們就會成了靶子。所以心跳特別厲害,兩眼緊盯對岸,恨不得看穿江邊一切”。


還好,在黑夜的掩護下,小船沒被發現,慢慢靠上了長江南岸,並順江隱蔽下來。聽聽岸上沒動靜。於是班長再次囑咐鞠文毅他們倆一定看好船,不能離開,然後就和鞠增倫、於乃陽迅速下船,又跳進了離江邊不遠的敵交通壕。


伏在壕裡,注意觀察著周圍的地形和動靜。風還在呼呼地吹,草木嘩嘩作響,地面溼漉漉。突然,遠處傳來人的說話聲,而且有手電光忽亮忽滅。手電筒的光柱還不時地向江面掃一掃。這一點,還真與後來電影《渡江偵察記》中的一組鏡頭一樣。敵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楚了。班長悄悄地說:“準備好,敵人過來了!”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突然,遠處傳來說話聲,有手電光忽亮忽滅,光柱還不時地向江面掃。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敵人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楚了。班長悄悄地說:“準備好,敵人過來了”!

黑暗中只見得一個抗著槍的敵兵走在前面,後面那個拿手電的估計是個當官的。敵人當官的都害怕,一般都走在後面。班長決定放過前一個,抓後面那個。


《渡江偵察記》裡,有敵搜索隊從伏在草叢的偵察員腦袋旁走過而沒發現的驚險鏡頭。鞠增倫講,他就經歷了這樣的驚險。前面那個敵兵走過去時,那腳就離鞠增倫腦袋幾釐米!鞠增倫摒住呼吸,一動不動!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前面敵兵走過時,那腳就離鞠增倫腦袋幾釐米!鞠增倫摒住呼吸,一動不動!

放過了前一個後,當拿手電的敵人過來時,三個偵察兵猛地一齊從壕溝裡竄出,突然大聲喝問:“幹什麼的!”同時趕緊向上靠。敵人一下子愣住不動,慌忙回答:“查哨的。”又反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班長嘟嚕了一聲,敵人聽不懂回答的是什麼,三個偵察兵已貼身靠上來了。


班長張雲鵬一下子把敵人肩上衝鋒槍奪了下來。敵人還在發呆,連說“唉,唉,你這是幹什麼?”這小子還沒想好怎麼回手,班長駁殼槍已頂住了他的腦袋低聲喝道:“呼喊就打死你!”這傢伙立刻不敢吭氣了。鞠增倫和於乃陽幾個漂亮的撲俘動作,架起這個傢伙就回撤,突然,“砰”的一聲槍響,前面那個敵人開了一槍!


這一槍,劃破了風聲呼呼的夜空,讓偵察兵們吃了一驚!“敵人發現了我們?”氣氛陡然緊張到極點!正在這時,先前放過去的那個敵兵,大概是聽到後面有人說話,端著槍就跑了回來。當這小子快跑到跟前時,班長突然順手“叭!”就是一槍,毫不猶豫!再看那敵兵一頭栽倒,不再吭氣。


“快走!”大個子鞠增倫拖著嚇得半死的俘虜,甩開兩條長腿就往江邊奔,於乃陽在前面開路,班長斷後。此時,江岸一線已是鑼聲大作!


找到了船,把俘虜押上去,命令他不許亂動。船上的馮正義接過手來,死死按住俘虜生怕他逃掉。


班長和於乃陽也撤了回來,可是這時發現鞠文毅不在船上!


班長忙問小馮,鞠文毅哪去了?馮正義說,他下去接應你們啦了!聯想剛才那突然的一聲槍響,一種巨大的不詳之兆,立刻壓得大家喘不過氣來!先後兩聲槍響,顯然已經驚動了岸上的敵人。遠處手電光在晃,還有人在叫喊。情況越來越危急,鞠文毅卻沒了蹤影!


鞠文毅呀鞠文毅!班長面容鐵青,命令大家看好俘虜,自己卻不顧危險,提起槍轉身又向剛才響過槍的地方跑去。不遠,他發現鞠文毅已犧牲在一個土坑裡!


鞠文毅是一個內向、心細、主意多的人。但是,戰友們評價他也是一個“有群膽,缺孤膽”,遇事猶豫、怕前怕後的人。或許是因為他的心細主意多,或許是他的膽量尚缺鍛鍊,班長每次行動都主動帶著他,期望能逐步克服他的膽小,而發揚他的長處。鞠文毅也不會水,狂風和顛簸讓他產生了恐懼。


現在只能猜測當時他可能暈船暈得厲害,想到陸地找個安全之處臥著,以等待班長他們的歸來。人要是心裡害怕,就會感到哪兒也不安全,因此鞠文毅不斷換著隱蔽處。但不幸的是運動的身影暴露了,他被前面的那個敵兵發現,成了敵人槍口前的活靶子!


岸上已是鑼聲一片,敵人已經愈來愈近,並開始胡亂打槍!偵察兵們的心都揪到一塊兒去了。已經來不及了,而且班長一人也沒法搬動鞠文毅的遺體,只好拾起鞠文毅的衝鋒槍跑了回來。


他一面上船一面急促地喊:“快,快,敵人上來了!”於是小船掉頭迅速向江心劃去。大家看到班長臉上禁不住的淚水和鞠文毅的衝鋒槍,一切都明白了,心中頓然沉重!好在向他開槍的敵兵已被班長打死,算是為他報了仇!


敵人追到了江邊,南岸響起爆豆般的槍聲,水裡不時濺起水花,氣氛萬分緊張。“抓緊俘虜不要鬆手!”“別開槍,天黑,敵人看不見船!”,班長狠狠地說:“去他媽的,讓他們瞎打去吧!”


槍聲漸漸被甩在了身後。耳邊風聲呼呼的,浪推著小船上下顛簸。大家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快點回到北岸!


“終於又回來了,但我們戰友鞠文毅卻永遠回不來了!”鞠增倫心裡難受,下船後,扛起划船的槳低著頭,默默地走在前面,直徑回到駐地。進了院子,放下槳。屋裡的戰友們聽到了聲音,歡呼著迎出來:“他們回來啦!”


當大家知道鞠文毅的犧牲,所有的人都難過地低下了頭。完成任務的喜悅,被失去戰友的悲痛衝沒了……


鞠老沉重地對我說:“鞠文毅就這麼死在了敵人的槍口下,他是我們五個人中第一個犧牲的,真是遺憾啊。這一點,不像電影裡演的那樣高大,但絕對真實,戰爭殘酷啊!他畢竟是為革命流血犧牲的,我們仍然懷念他!”


提起偵察兵,人們自然會認為他們是一些機智勇敢、武藝高強、膽子特別大的一夥人。我們男孩子從小就特崇拜戰爭年代的偵察兵。而我面前的這個身經百戰的老偵察兵卻說“不,不都是像電影演得那樣,偵察兵的膽量不是天生的,而是嚴酷的戰爭磨鍊出來的。剛當上偵察員時,我也曾‘狼狽’過”。


那是1947年還在山東高密作戰時的事了。鞠增倫第一次穿上國民黨軍的軍裝,和幾個老偵察員們一同執行化裝偵察任務,心裡緊張就像揣了個兔子。


不料,在過一個敵人還鄉團的“土圍子”時被識破,敵人眾多而且包圍了上來。槍聲大作,子彈蝗蟲一樣滿頭飛,偵察兵們寡不敵眾,邊還擊邊後撤。可是敵人是越打越多,情況越來越嚴重。


一個小個子戰士跑得慢落在後面,腿部中彈,倒在地上,沒能跑過沼澤地。敵人密集槍彈封鎖著,使我們的人沒法回去救他。


面對圍上來黑壓壓一大片的敵人,小個子戰士恐怖地大哭,一邊拼命向前放槍,一邊拼命回頭呼救,直到沒了子彈……那情景,還真的就像南斯拉夫電影《橋》中描寫的,面對圍上來的德國鬼子,在沼澤中掉隊的游擊隊戰士絕望地大哭一樣。太殘酷了,圍上來的敵人用刺刀戳爛了小個子戰士的身體,然後倒拖著走。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那情景與南電影《橋》中面對圍上來的德國鬼子,沼澤中掉隊小戰士絕望大哭一個樣。

而第一次遭遇這樣殘酷局面的鞠增倫,心中恐懼、慌張,拼命地只顧跑。過沼澤時,慌忙中槍掉到爛泥潭裡了。還好,一番拼命地亂摸,總算是撈了出來,連泥帶水提著就跑。到了安全地帶後一看,緊急中,槍栓都沒拉開,一槍沒放!


多少年後的今天,鞠老毫不忌諱自己最初的“不英勇”,卻讓我產生深深的敬意。這使我們看到了比“樣板戲”高、大、全式的英雄更可信、更真實的英雄!


鞠增倫就這樣跟著“老便衣”們跑偵察、抓“舌頭”,從不會到會,從害怕慌張到機智勇敢,練就了一套過硬的撲俘技術和臨危不亂的本事。鞠老說,這都是連裡兄弟般的戰友手把手教的,是教訓和鮮血換來的!


鞠老收回了追憶,接著說:


“後來,班長他們押著俘虜也進了屋。”這回得好好看看,嗯,看服飾,這小子的確是個敵軍官!“老實回答,你是幹什麼的?!”我們先對俘虜進行了一輪初步審訊。


俘虜是個敵排長。他說:“江岸防守吃緊,上司嚴令排長要親自查哨巡邏。於是我只好出來。沒想到江北能過來人。還沒弄清怎回事,就被抓了過來”。


這個敵排長供出了好多對渡江作戰極有價值的重要情報,如我正面敵兵力部署、部隊番號、敵官名單、火力配置、工事構造等等。首長當即表揚三班任務完成非常出色,要求安排這幾個偵察員好好休息。軍首長通令嘉獎三班長張雲鵬,並記特等功一次;鞠增倫等人也分別立了功!


我問鞠老,第二次渡江偵察捕俘最深刻的感受是什麼,他說其實就兩個字:“緊張”。“時間過去那麼多年了,一想起這次過江時的一些情節,現在我感覺心跳好像還是那麼厲害。”


三渡長江,操起長竿奮力搭上江南岸


偵察兵們用自己的行動,一次次證明了長江天險是可以征服的。4月初,形勢是越來越緊迫了,大戰前的情報越來越顯得重要。軍首長在想,幾個偵察兵可以過去,一個班過去是沒有問題的。那麼,一個連呢?或者是人數更多一些的偵察大隊呢?


如果組織一支兩個連以上兵力的偵察大隊攜帶電臺,先遣渡江,在敵江防後身插它一把鋼刀進去,邊偵察,邊攪他個寢食不安、草木皆兵,這會對敵人的政治和心理上起到的極大的震撼作用。還可以會合江南遊擊隊,從背後出擊,迎接解放大軍全線渡江。因為儘管這是支還稱不上是“大部隊”隊伍,但在敵人的感覺中,卻是共產黨派往江南的第一支“正規軍”。這是極為大膽和高明的一招!


軍首長就這麼拍板定度了!鞠增倫所在的偵察二連,全連參與了這支27軍組織的先遣渡江大隊。


為了很好地完成這次先遣渡江作戰的任務,二連黨支部反覆研究具體作戰方案,動員大家獻計獻策,號召全體指戰員在這次渡江作戰中爭取立功。三班向連黨支部表了決心,爭取在這次先遣渡江行動中當突擊班。而有兩次過江捕俘經歷的四人,爭當突擊組,在過江時首先突擊登岸以掩護全連順利上岸。


後來,部隊領導宣佈了行動方案,明確規定此次渡江,要採取偷渡,儘量避免傷亡。一旦偷渡不成,馬上改成強渡,堅決打過長江去!登上南岸就是勝利!還規定,上岸後要迅速集結;失散人員要各自為戰,按預定方案向第一聯絡點獅子山靠攏;登岸後的渡船迅速返回,並儘可能將突擊上岸時的傷亡人員運回北岸。


鞠增倫所在的三班船上臨時增配了一個機槍組。上級決定在完成一切準備後,將於4月6日晚上十點先遣渡江偵察連開始渡江!


對鞠增倫來講,這次是他數次過江行動的最高潮,回憶起來就像長江流水一樣滔滔不絕:


1949年4月6日晚,天一黑,全連指戰員全副武裝在長江大壩後集結待命,並趁天黑,將所有船隻從隱蔽處推到江邊。時間一到,所有人都上了船。我和班長、於乃陽、馮正義四人位於突擊船的船頭位置,機槍也架在船頭。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鞠增倫所在的三班船上臨時增配了一個機槍組。

一聲令下,我們出發了!在黑夜的掩護下,所有的船排開了陣勢,迅速過了江心。


前進,前進,已經能看到南岸大堤了。突然,我們聽到了南岸有敲鑼聲!我們被發現了!大家更加緊張起來。


快,快,拼命地劃呀劃!我們的船率先直向南岸衝去!


不一會,槍響了,敵人依託江防工事,猛烈向我開火。我船上的機槍組也開始猛烈還擊!槍聲大作,浪花飛濺,我們不顧一切的向前!向前!一切能划水的東西全用上啦,有用槍托劃的,還有乾脆用手劃!快,快呀!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快,快,拼命地劃呀劃!我們的船率先直向南岸衝去!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敵人依託江防工事,突然開火,我們船上的機槍也開始猛烈地還擊!

突然,我們的船一下撞到了什麼地方。同時,對岸與我船對射的敵人不知為何停止了射擊。


班長以為已經到了岸,瞅準敵槍停止的機會喊了一聲:“上!”就翻身從側面出了船,跳入湍急的江中!機槍組二人也抱起機槍翻出了船。班裡許多同志都跟著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但是跳下水的人馬上沒了蹤影!


我回頭看看馮正義也不見了,下船的人一個也沒有登上岸!怎麼回事?!後來才知道,班長他們下水後被浪捲走,全都犧牲了!


其實,我們的船根本沒靠到岸,是撞上了敵人夯在水中的木樁,並被木樁夾住了!這時,我們排長從另一船跳下已登岸了,他跑過來大喊,“快下船”!可是我們根本靠不了岸吶!


我那個急呀,忽然看見於乃陽在水中緊緊抓著錨繩掙扎著。緊急關頭,我發現船上有一根接船用的長竿,馬上將它的一頭搭到岸上,迅速登岸,隨後,於乃陽也抓住了竿子,學著我上了岸。其他人也都順著這個竿子上了岸。


上岸後,我也顧不上後面的人了,和已上岸的其他同志端起衝鋒槍拼命地前進,向著預定的集結地前進。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我發現船上有一根接船用的長竿,馬上將它的一頭搭到岸上,迅速登岸”。

我們到了集結地,連里正在清點人數,發現二班沒到。而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江邊方向一點動靜也沒有。連裡派我們三班的副班長荊雲山和我兩人立即回江邊聯絡一下,看還有沒有掉隊的。


我們兩人奉命重新向江邊摸去,邊走邊觀察。走了一段路,忽然發現前面好像有個小房子一樣的黑影。於是,我們倆想停下來好好觀察。突然,“噠噠噠”!房子方向射來一梭子衝鋒槍子彈!並湧出許多人來。


好玄吶!是敵人!幸虧沒打中我們。我倆立即掉頭快速撤回,報告敵人上來了!此時,集結的隊伍也聽到槍聲。首長果斷命令部隊甩掉敵人,迅速向獅子山挺進。


我們一口氣跑了六、七十里路,在4月7日拂曉前,終於到達了獅子山腳下。大家已經精疲力盡了。那些已走不動的同志,被我們這些黨員同志,連拖帶扶地強行走到獅子山的一座叫“清涼寺”的廟院休息。


我們三班損失慘重啊!原來有十多個人,到這時,只剩下四個人了。‘小廣東’馮正義聽說被擊中了胯襠,生殖系統被打爛,下半身血肉模糊不能動,人也不省人事,被運回了北岸,從此生死不明沒了消息;朝夕相處的好班長張雲鵬也犧牲了!還有那麼多的戰友都死了,我的心好痛啊!”……


鞠增倫老人回憶到這裡,已是老淚縱橫……


我也被老人的述說深深的打動著,遞上一條毛巾。老人擦了擦紅紅的眼睛,長嘆了一口氣,呷了一口茶,接著又沉浸在了他深深的回憶之中:


“我們三班已不成建制了,被安排隨連部行動。好容易來到了獅子山,大家在休息,我卻沒能休息,因為我是個黨員!連首長指派我帶一名戰士爬到山頂警戒,觀察周圍有沒有敵人活動。我二話沒說,抹了把汗,上山了。


敵人上來得好快。我們到獅子山不一會兒,就被銅陵、南陵、繁昌三縣的敵保安團圍了上來。但,顯然敵人還沒搞清我們是幹什麼的。我聽見敵人在另一個山頭上喊話:“喂!你們是哪一部分的?過來人聯絡一下!”我是北方口音,不能隨便答話,心裡一罵:“去他媽的,不理他!”依舊警惕著四周情況的變化。


敵人不摸底,始終沒敢和我們接觸,就這麼相持著。一個白天這麼過去了。太陽又快落山時,敵人開始後退,我們倆這才撤哨下山回到廟裡。一天一夜了,又渴又餓。我們急忙吃了點東西。天一黑,連隊化裝成國民黨八十八軍搜索隊,混過敵保安團的圍困,開始轉移。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天一黑,連隊化裝成國民黨88軍搜索隊,混過敵保安團圍困,開始轉移。

經過幾番艱苦曲折的轉戰,我們終於和江南遊擊隊聯繫上了,繼續完成著各項偵察作戰任務……”


1949年4月20日晚上十點,排山倒海的渡江戰役終於打響了!百萬大軍千帆競發橫渡長江!而在這一天的拂曉,鞠增倫所在的偵察二連經過200餘里的急行軍,提前佔領了馬鞍山,破壞了敵通信聯絡,打亂了敵指揮系統;並當晚在馬鞍山北坡,與我軍八十師渡江先頭部隊238團勝利會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4月20日,排山倒海的渡江戰役終於打響了!百萬大軍千帆競發橫渡長江!

至此,鞠增倫今生難忘的先遣渡江偵察戰鬥結束了!渡江戰役結束後,他的那個“兄弟連”——27軍直屬偵察營二連,被命名為“先遣渡江英雄連”,載入了我軍光榮的戰爭史冊!


活著的“烈士”鞠增倫


解放大軍渡江後,敵軍全線潰逃。鞠增倫所在的英雄連隊,不顧半個月來敵後偵察作戰的疲勞,冒雨急行軍一天,又趕到過江大軍先頭部隊的前頭,展開了前敵偵察作戰。由於敵人竄逃疾快,前敵偵察演變成八晝夜追擊戰。鞠增倫和他的戰友們追敵八天八夜,途徑三省九縣,行程千餘里,出色地完成了上級交給的戰鬥任務。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大軍渡江後,敵人竄逃疾快,鞠增倫所在英雄連隊由前敵偵察演變成八晝夜追擊戰。

此後鞠增倫參加瞭解放大上海的戰鬥。在解放上海外圍青浦縣城行動中,鞠增倫攀越城牆時,一隻腳被落下的城磚砸成了“血葫蘆”,鑽心的痛,寸步難行。但就是這個英勇頑強的偵察兵,隻身拖著個傷腿,還捕獲了一名俘虜!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鞠增倫攀越城牆時,一隻腳被城磚砸成了“血葫蘆”,卻隻身拖著傷腿抓獲一名俘虜!

讓鞠增倫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自己不小心竟成了“烈士”。


那是百萬大軍勝利突破長江後的事了。27軍全軍過江後,一次“先遣渡江英雄連”在行軍時,正好碰上27軍軍部機關的隊伍在路邊休息。軍部偵察科的邵參謀坐在路邊,目視著這支他熟悉的英雄連隊路過,還不時地與他熟識的偵察兵們打招呼。


突然間,邵參謀愣住了,然後猛地站起身來,抓住了鞠增倫不放手!他驚奇地、好像發現什麼似地上下打量著鞠增倫,然後激動地給了一拳:“好啊!你沒有死,你還活著!”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邵參謀坐在路邊,看熟悉的英雄連隊路過,突然愣住了,猛然抓住鞠增倫不放手:你還活!

“鞠增倫還活著!”邵參謀幾乎在歡呼。原來4月6日那個強行渡江的夜晚,鞠增倫的那隻船是全連突擊船,位於最前位置,也是最先被敵人發現、最早與敵接火的船。全連突上岸後,划船的老鄉將一些犧牲的烈士遺體運回江北。


他那隻突擊船回到江北時,運回了一具烈士的遺體。看著船裡這個滿臉血肉模糊的人,已辨認不出是誰了。但從塊頭、衣著判斷,大家都說是鞠增倫,於是,當地群眾就把烈士鞠增倫隆重安葬了,還在烈士墓前,臨時插上了寫有“鞠增倫烈士之墓”的木牌!


說起這段往事,鞠增倫老人感慨不已。他說:當年強渡長江出發前,上級派來一些我們還來不及認識的兄弟部隊的戰士,到我們突擊船加強力量。犧牲的很可能是他們當中的哪一位。他和我並肩作戰、一同流血,卻以我的名義長眠在了地下,我卻活了下來。55年啦!他的家人或許到現在,也不知他是死是活啊!


鞠老擦了擦發紅的眼睛接著對我說;“你看過電影《渡江偵察記》中描寫老班長吳老貴的鏡頭吧?他真實的名字就叫張雲鵬啊!首次渡江和二次渡江,都是他帶領我們過去的!他可是榮立特等功和一等功的華東三級人民英雄啊!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電影中的老班長吳老貴,他真實的名字就叫張雲鵬。

電影裡的吳老貴是班長,他也是班長;電影裡吳老貴渡江作戰時犧牲了,他也在渡江作戰時犧牲了;電影裡有描寫吳老貴穿上了他媳婦給做的布鞋,我的班長張雲鵬是我們這夥人中惟一結了婚的,也是‘妻子送郎上戰場’啊!只不過是電影裡的吳老貴好喝酒,犧牲時軍用壺裡的酒流了一地;真實的情況張雲鵬是不喝酒的,偵察兵有紀律,不允許喝酒的!”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電影裡吳老貴穿上了他媳婦給做的布鞋,我的班長張雲鵬是我們這夥人中惟一結了婚的!

“平時我們行軍、打仗、搞偵察,艱苦得很吶,老班長總像老媽子一樣關心著我們每一個人。”鞠增倫陷入了對老班長張雲鵬的懷念:“那時候沒有被子蓋,告訴你我們為啥每人發一件棉長袍,就是魯迅、李大釗穿的那個樣式的棉袍,冬天行軍我們當大衣防寒;一年四季的晚上,我們拿來當被子蓋!”


鞠老見我好奇,比劃著說:“行軍時,把棉袍就這麼捲起來一捆,兩隻袖子繫到一塊兒當揹帶,就成了斜揹著的挎包;晚上把棉袍放開,大襟上釦子都扣上,人倒過來鑽進去,兩腿伸進兩隻袖筒裡,有點像美國大兵的睡袋”。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那時候沒被子蓋,偵察兵每人發件棉長袍,白天捲起來揹著,晚上當睡袋。

“那袖子短,腿可長啊!”我覺得好滑稽。鞠老說“可不是嘛,一到晚間,鋪上稻草大家就一齊往棉袍裡鑽,很好笑。但都累熊了,倒下就呼嚕上啦,什麼也顧不上!”“只有我那好班長,常常最後一個睡,總是搞來一盆熱水,把倒下就睡的新戰士從棉袍中拖出來,給他燙腳、挑泡……”


說著說著,鞠老又有些動情,他忍了又忍,不讓老淚盈出:“這真是兄弟連裡的兄弟啊”……鞠老看過近來電視熱播的美國大片《兄弟連》,他也是老兵,當然終生難忘槍林彈雨中他的那個“兄弟連”!


“那小馬呢?電影裡那個在班長吳老貴掩護下,抱著一根木頭游回江北送情報的小馬,有沒有真實的原型?”我轉移話題問。


鞠老想了想說:“有,不過他不是我們連的,也沒參加我們那兩次渡江行動。他叫齊進虎,是第79師偵察排的班長。


真實的情況是,他沒過長江,而是在我們第二次渡江捕敵勝利歸來兩天後,和幾個戰士去了江心一個叫“黑沙洲”的島上偵察捕俘,被困在島上,後來憑藉著老鄉的木盆,劃了回來。後來齊進虎他們當年乘坐的木盆,還被陳列在了北京的軍事博物館。”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電影中吳老貴掩護小馬過江送情報。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小馬”原型叫齊進虎,偵察被困江心島,用老鄉木盆劃回江北。當年木盆展在北京軍博。

“這位叫齊進虎的偵察英雄,後來也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壯烈犧牲了”。鞠增倫沉重地說:“我命大,渡江偵察中預備迫不得已時準備的‘三堆火’,並沒有像電影中那樣燃起來。


雖然後來在解放上海外圍時腳部受傷、抗美援朝炮火中耳朵震聾,但我畢竟活著看到了五星紅旗的升起;活著從朝鮮戰場凱旋歸來”。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我命大,渡江偵察中預備迫不得已時準備的‘三堆火’,並沒有像電影中那樣燃起來”。

“戰爭生涯使我獲得了很多榮譽:京滬杭戰役後我被評為乙級戰鬥模範,授予戰鬥模範稱號;還在各次戰鬥中榮獲三等功4次;在紀念先遣渡江作戰15週年時,又被記三等功1次;特別是在1958年國慶節時,作為解放軍觀禮代表,我在北京受到了毛主席、朱總司令等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榮耀啊!”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先遣渡江英雄連部分偵察兵戰後合影。

“而我那犧牲了的班長呢?還有烈士鞠文毅,還有身負重傷、生死不明的“小廣東”馮正義,還有那個不知姓名、頂著我的名字長眠地下的烈士……”


鞠增倫老人忽然想起了當年由他帶頭、隨他一同參軍的同村那50名青年,戰後絕大多數再也沒能回來…… 他又情不自禁流淚了。


那是1955年夏天,抗美援朝勝利歸國後不久,鞠增倫回過一次家鄉,也是迄今為止惟一的一次。


勝利後回鄉探親,鞠增倫不再是當年那個穿大襟棉袍、跟著老便衣跑敵情的“新兵蛋子”了,而是扛著肩章、英俊威武的解放軍軍官。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勝利後回鄉,鞠增倫不再穿著大襟棉袍了,而是扛著肩章、英俊威武的解放軍軍官。

家鄉這片魂牽夢縈的土地,不再有日本鬼子猙獰的炮樓,不再有國民黨進犯的硝煙,麥苗青青,耕牛悠然,鄉親們當家作了主,一片昇平安和的氣象。真是換了天換了地,就好像是黑白老片,換成了彩色新景。可是,鞠增倫心情卻一直沉重,在家鄉只住了幾天,就含著淚告別而去。


那天,天熱。鞠增倫拿起瓢來,從水缸裡舀上一瓢水剛要喝,忽然聽到窗外一個女子聲音切切傳來:“叔,您……回來啦……”


鞠增倫回頭望去,窗外那女子正淚流滿面……她的丈夫名叫鞠建宗,在她嫁過來不久,就隨著鞠增倫走向了戰場。


這個新嫁娘,天天盼鞠增倫他們打勝仗回來,盼著與丈夫團圓過上好日子。然而,當年鞠增倫領頭帶走的50多同鄉子弟,大多都犧牲了…… 她日夜思念著丈夫,收到的竟也是一紙陣亡通知書,接到的也是張浸著丈夫英勇的血、妻子相思的淚的烈士證書!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這個新嫁娘啊,天天盼鞠增倫他們打勝仗回來,盼著與丈夫團圓過上好日子,然而……

她來看看鞠增倫,似乎想從他身上看到丈夫的影子。鞠增倫不知應當怎樣安慰這個“未亡人”,拙笨地僵在那兒,淚水也止不住一個勁地流……


倒是這個淳樸的農家女子摸了摸淚,安慰他說:“叔,俺知道,他……死得光榮!”說完一扭頭,她跑掉了……


此後的幾天裡,他一家家地走,一家家相見,全都是淚呀。難怪,看到他,想到“他”啊!他這個活“烈士”回來了,可是那麼些真烈士呢?為了減少傷心,他決定提前歸隊。村裡的鄉親啊,送了一程又一程,說不完的話,流不完的淚……


聽著鞠老情真真、意切切的述說,我被他深深地打動著。為了今天的“站起來”和“富起來”,我們犧牲了哪止這50名英勇的戰士!為了今天我們有微波爐煮飯、有小汽車代步、有智能手機聯絡、有DVD享樂,我們的祖、父輩吃了多少的苦,流了多少血,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當鞠增倫的兒子問鞠老:“我現在都掙上兩千多元了,你才掙一千多,不覺得虧嗎?”鞠增倫平和地對兒子說:“我們打江山,就是讓你們幸福,就是要讓你們比我們強啊!”


這就是我們的老一輩!只講奉獻、可愛可敬的老一輩!我忽然明白了,60多年來,鞠增倫為什麼隱名埋姓、不事張揚自己的功勞;而今垂垂老矣的他,忽然同意要寫回憶錄了。他是想要告訴下一代,“千萬不要忘記”啊;他是希望在他看不見這個世界以後,他和他的老戰友們的那種“精神”、“小木船的精神”,還能承傳下去!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英雄偵察兵鞠增倫各階段的軍裝照。

採訪要結束了,我問鞠老,新的一年有什麼心願嗎?他說,他做夢都想到當年首創小木船渡江偵察的長江邊去看看啊。戰鬥結束至今60多年啦,他一次也沒能回去看看。


我問他如果能回去,您最想做什麼?


鞠老說,如果當年送他們過江的那幾位老鄉還在世,還能見到,我就想跪下來,好好給他們磕上幾個頭!是他們送革命過江,沒他們的冒險和過硬的技術,就沒今天,就沒有活了80多歲的我!


我還想找到我的“墳墓”,祭奠那個頂著我鞠增倫大名長眠了60多年、還不知是誰的老戰友!我想和他“嘮嘮嗑”呢!


採訪結束,我告別了鞠老,離開了鞠家。一出門,又看見了英雄紀念公園中的那座高聳著的、鮮紅色的、崩開著的一朵血花狀的英雄紀念碑!一回頭,鞠增倫老人還在那遠遠地地望著我……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一回頭,鞠增倫老人還在那遠遠地地望著我……

握著湯姆式衝鋒槍的鞠增倫、用肩頭撐起戰友的鞠增倫、操起長竿奮力搭上江岸的鞠增倫,還有那帶著老花鏡寫回憶錄的鞠增倫,交替在我眼前晃動,最後都定格成眼前出來送我的鞠增倫!


我心中湧出了一種感動、一種莊嚴,一種久違了的感動與莊嚴!我也是軍人的後代,是晚輩。面對著鞠增倫老人,我也揮了揮手,心裡頭只想說:放心吧,老人家!


……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老人已經過世。每年4月20日渡江戰役打響的日子,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深切懷念他。


這是一段不應忘記的英雄歷史,這是一段不應忘記的歷史真實。

“渡江偵察記”裡的活英雄鞠增倫

老英雄鞠增倫,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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