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近年來,伴隨著六成民營企業家進入退休的年齡,中國家族企業集中進入接班季。在中國家族企業中,企業一代們的成長環境往往是經歷貧窮、雙手打拼的“創富”階段,而企業二代跨越“創富”,他們在優渥的環境中成長起來。擁有著不同成長環境的兩代人,在一段既是“父子”又是“君臣”的關係中,他們是如何相處的?《家族企業》雜誌特別邀請了紅領集團總裁張蘊藍、北京三替城市管理集團總裁李萌、《財富的孩子》作者王大騏、磐晟家族辦公室合夥人馬懿,分享他們與父親之間的愛與磨合。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中國式父親的嚴厲

在中國傳統父親的形象中,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過於朱自清先生《背影》中的父親,其父愛低調而深沉;而另一種深入人心的極端父親形象則是“棍棒出孝子”的“嚴父”。

要談論父親,《財富的孩子》作者王大騏認為這是個沉重的話題。“我的父親是獅子座,是九型人格里的八號人格,控制慾強,從不服輸。他在我面前分不清自己是個父親還是董事長,他就像是我的人生導師,我覺得自己一直活在父親的陰影之下。幾年前,我覺得自己的壓抑到了極點,我就開始調研一些國內的家族企業二代,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和我一樣痛苦,後來寫成了《財富的孩子》這本書,在我父親眼裡這是我給他寫的一張大字報。”王大騏說。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財富的孩子》作者 王大騏


身為北京三替城市管理集團總裁的李萌,連用了三個“非常”形容自己的父親:“我父親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一個非常嚴厲的人,也是一個非常幽默的人。管教我的時候非常嚴厲。”在李萌看來,自己雖然是家裡的獨生女兒,但父親對自己非常嚴厲。在李萌兩歲半時,因為身體不好,父親李少華就開始讓她鍛鍊,讓她練習長跑。“那時候北京特別冷,大冬天穿著棉襖。”李萌的印象中,那時候父親騎自行車,李萌跟在後面跑,大概每天都要跑公交車三站地的路程。“就這樣也把我練成了國家一級運動員。後來我在北京第二屆青年運動會上得了冠軍,連續五年沒有人打破我的紀錄。一直到我17歲,我當了11年的運動員。”

“我父親是一個典型的北京老炮兒,他從小對我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吃苦。”李萌說。當主持人問道“你那時候恨他嗎?”李萌說,“我出國之前很長一段時間是愛恨交織的。我父親對我的要求非常嚴格。大概五歲之前因為當時父親非常忙,基本上不怎麼回家,我基本上沒有怎麼見過我父親。但只要見到他,他就開始管教我。其實後來騎自行車讓我跟在後面跑的事基本上都是我媽媽完成的。”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北京青年企業家商會會長、北京三替城市管理集團總裁 李萌


紅領集團總裁張蘊藍,身為女兒的她十分感同身受。“我父親對我嚴厲到什麼程度?從小學到高中,我一直都留著像男生一樣的短髮。我父親認為優秀的女人都應該是短髮。記得有一次他跟我說全世界著名的女人大多數都是短髮。我把泰國前總理英拉的照片拿出來,我父親卻對我說:‘她不是下臺了嗎?’”,張蘊藍接著說,“不過後來我還是留起來了長髮,是因為我們之間可以溝通這些事情了,我找到了跟他溝通的方法。”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紅領集團總裁 張蘊藍


雖然在大多數家族企業二代眼中,中國式父親的形象都是嚴厲的,但也有相反。在磐晟家族辦公室合夥人馬懿看來,父親特別寵愛她,甚至對自己過度保護了。聽了幾位家族企業二代的分享後,馬懿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說這些有點像無病呻吟,在我15歲出國留學時,突然一時興起想要做點小生意,和他說了之後,他第一反應就是問我:你是不是錢不夠花了?我有時候覺得他的愛對於我的成長來說是一種阻力,其實我想吃苦,想成為像他一樣成功的人。”


流淚的孩子

由於父親們在孩子小的時候,正處於最忙碌的創業期,從那時起他們之間的溝通是缺失的。正因為這樣的親情疏離,兩代人之間尤其是在交接班過程中很容易出現摩擦。

張蘊藍從小在父親眼中一直是個乖孩子,很少和父親起衝突。在她記憶中第一次和父親真正起了衝突,是在自己接班以後,“我當時完全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做法,無法忍受當時的狀態。”張蘊藍說那是父親第一次看她發脾氣,“他第一次看見我發火,第一次看見我拍桌子。直到現在,我仍清楚地記得當時父親愣住的眼神。”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後面的故事讓大家看到張蘊藍柔弱外表下的倔強,“這一次衝突之後,我對父親表達了很多抗拒,比如我拒絕再跟他一起吃午餐。一起吃午餐本來是父親提出來的,剛開始我還是很開心的,但是後來我發現他會利用吃午餐的時間教育我,我都感覺自己有點消化不良了。後來服務員再來通知我吃午餐,我就直接拒絕了。我一直拒絕了他一個星期,之後我們的共進午餐時間就這樣結束了。後來父親說‘我知道你不想跟我溝通’。”說到這裡張蘊藍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你印象中他對你說過最柔軟的話是什麼?”主持人問道。

“應該是他看你的眼神最柔軟。我結婚的時候我媽沒有哭,我父親反而掉眼淚了,我當時還很驚訝。”張蘊藍恢復她一貫柔和的語氣。

王大騏說:“寫完《財富的孩子》之後,有好幾次我回到家,打開門看見父親一個人黑燈瞎火地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或看報紙,感覺他很孤獨。我當時很心疼。”王大騏回憶,記得有一次和父親一起去參加一個聚會,他的朋友見面第一句就問他:你兒子在幹什麼。父親很無奈地回答不知道。“我和他說過很多次我現在的創業,但他似乎不能理解。就在最近跟他聊天時,他突然跟我說聽不懂我在說什麼,讓我先回去。我知道他覺得在任何方面都幫不上我了,很難過,我倆沉默了十分鐘後,我就離開了,從此我們就‘失聯’了。”

李萌在現場分享了“一隻大蝦”的故事,她坦言每次講起這個故事自己都會流淚。

“我父親1988年開始下海創業,那時候還沒有什麼人下海。當時他需要幾萬塊的籌辦資金,但就這幾萬塊錢,當時真的是難倒了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我記得那是個冬天的晚上,當天下午父親的一個朋友答應借給他這筆錢。我父親和他約在北京飯店見面。父親帶著我一起去的,父親對我說請我吃大蝦。我們從吃飯點一直等到半夜十一點半,飯店都關門了,父親的那位朋友也沒有出現。當時我餓得不行了,父親把兜裡所有的錢掏出來給老闆,對他說我想請我女兒吃一隻大蝦。我爸就趴在桌子上看著我把蝦一口一口吃完,最後揹著我走了7公里才到家。”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從未表達的愛

如何向中國式父親表達愛?在王大騏看來這確實很困難,其實他也曾嘗試過。有一次參加公司年會,被同事問道:快過年了,會不會回去看父母,想他們嗎?因為那天喝了點酒,王大騏藉著酒膽給父親打了電話,接通了對著父親說“爸,我愛你”。電話那頭的父親沉默了幾秒後說:你喝多了吧。

“其實我理想中的父子關係是能把愛直接表達出來,或許是因為我在美國家庭長大的緣故。我寄宿的美國家庭的父母給我樹立了中國父母永遠無法達到的形象,他們能隨時給孩子一個愛的親吻。回到中國以後,我用這套標準去要求我的父母,我現在意識到這是錯誤的,因為在我的父母的成長環境裡,他們沒有接觸過這麼直接的愛的表達方式。”王大騏說。

在王大騏看來,中國式父親的愛很隱晦,其實他們給孩子做了很多生活的保障和人生的鋪墊,只是孩子完全看不出來,這需要孩子很用心、很仔細,才能讀懂他們。

對此,張蘊藍認同地說道:“長大以後我知道,他為我做了很多很多安排。父親為女兒做了非常多保障的東西,他用實際行動支持你,在保護你。雖然他很愛弟弟,但是他對我們倆非常公平,他沒有對弟弟表現出偏愛。”

“後來我父親在地下室創辦了三替公司。應該說我親眼見證了父親創業的艱辛,雖然他對我非常嚴厲,但我始終對他恨不起來,我特別理解他。”李萌說。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家族企業裡的父親

浙江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朱建安表示,家族企業裡的父親,管理學上有這麼幾種類型,第一種類型叫做皇帝型,這類父親是不會交班的,直到他幹不動為止,最後給孩子下一道聖旨說就你了。其實是因為他已經不行了;第二種類型是大使型,他願意成為企業的形象代表。在退休後做一些維繫人脈圈子的工作;第三種是英國女皇型。退休後基本上什麼工作都不做,坐享清福。


“中國式”父親:嚴厲、柔軟、隱晦和從未表達的愛

浙江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 朱建安


從心理學來說中國家庭裡的父親角色是缺失的。一般家庭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爸爸在外面做工作,媽媽在家裡照顧孩子。但在中國甚至爸爸和媽媽之間也是非常疏遠的,因為在家裡照顧孩子的媽媽把所有的愛心都給了孩子,從心理學角度看對孩子會有不健康的影響。

從文化來看,亞洲特別是東亞的父親,長年在外面打拼,是一個權威式的人物。而且他的這個權威是依賴於他在外面取得的成功,這也讓他在家族內有絕對的話語權。一般這樣的父親是不大願意放棄自己權力的。

當然我們的解讀往往都是針對社會的一種現象,而現實社會往往比這個更復雜更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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