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


北國三月的晨風呼呼的敲打著窗外的玻璃,氣候乍暖還寒。屋內靜悄悄的,樓外也是安靜的。想著明日就要回到南方的老家給父親等逝去的前輩清明掃墓的情景來,我思念著離別多年的家,許多兒時的記憶湧上心頭,“攪”得我不得入眠。

我想起了小時候曾經和我一起挖豬草的三娃子,想起了每到玉盤似的滿月高掛在村莊夜晚的天空時候,我和玉兒妹妹一起在打穀場上,以掏通的柴垛為屋,扮演新娘新郎入洞房的情境,我笑玉兒笑,小夥伴更笑,天上的月兒蒙上一層薄薄的雲霧,慢慢的散開又凸顯出它的皎潔。三娃子呢,聽說去了南方的一個城裡在給人家掃馬路,說是也要抱孫子了。玉兒妹妹呢,現在在省府開了一家汽車修配廠,收入豐厚。只可惜一生婚姻不順……最讓我記憶深刻的還是從我家到隊里社場的那條小路,還有和父親在社場裡度過我童年的時光。

我的家鄉是地道的丘陵地帶,一層層的梯田從嶺下層層疊疊排列著直逼到嶺上,像似平緩的梯子。我家住在嶺下,宅院的四周圍著溝渠,溝渠的水常年流水潺潺,清澈透明。宅上的三間草屋坐北朝南,一畝多地的宅子上,有桃樹,梨樹,也有柳樹,椿樹,有雞,有鴨,有愛犬……我無從知道它的經歷,只記得它是父親的樂園,也是我的樂園。

這條小路就是從這個老宅出發繞過一個菜園,一直向西有二里路的嶺上。

嶺上地勢平坦高爽,不易積水。我們村的打穀場,養牛場,糧食倉庫,都集中在這社場裡。凡是莊上的一切活動大都在這裡舉辦,記得以前每年過年前開憶苦思甜大會時,莊上的大人孩子全集中在這裡,媽讓我吃豆腐渣拌紅薯葉,我不吃,媽就讓我聽羅漢大爺講長征紅軍吃野菜,吃皮帶的故事,生活好了,也不要忘本。

我那時雖然吃豆腐渣拌紅薯葉吃得少,但這活動確實觸動了我幼小的心靈—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句話深深的扎進了我的心裡。

父親就是在這個社場養牛場裡給隊裡養牛。我常常和父親一起從這條小路上從家裡走到社場,又從社場走到家裡。一年又一年,小路還是那麼長,周圍是大片的梯田地,小路那頭是我的家,這頭是社場,在我呀呀學語的時候走在這條小路上,我會問父親天上的星星為什麼不會掉下來呀,地上的草為什麼總是薅不敗呢?.......他總是不告訴我,就說長大了,上學了,老師會對告訴你的。冬天下雪的時候,茫茫的大雪封住了無邊的田野,我和父親走在小路上腳下發出咔咔的聲響,會看到一蹦一蹦的野兔兒在野地裡竄跑,我嚷著讓父親去逮,父親總是告訴我它們跑得快我們追不上。夏天的夜晚,我們走在小路上會聽到地裡無數的蛙鳴,捕捉田野上空飛舞的流螢,這條小路伴隨著我一天一天的長大,我也一天一天的懂事起來。

我常常可以幫著父親牽著牛兒在社屋前的土堆上讓牛拉屎尿尿。嘴裡不停的喊著從父親那裡學來的話:尿......尿......。聲音拉得很長很長。手裡牽著牛的繩還不停的頓著牛鼻子,直到牛拉完屎尿才可以拉進牛屋裡。父親給牛飲完水添上草然後在外面抽上一支菸,紅紅的煙火映襯著屋內昏黃的燈光,往往不等父親抽完煙我就呼呼的大睡了。

半夜偶爾醒來,我會聽見父親又在牽著牛在外面的土堆上給牛把尿呢。紅紅的煙火總是叼在他的嘴邊,一閃一閃的。

我七歲那年背上書包踏上學屋門的時候,愛美之心也是有的。我可以從父親那裡把他抽下的煙盒紙貼在屋中家裡的牆上,當畫看。或者是疊成皮卡摔著玩。不過這些煙大都是家中雞蛋換的,一個雞蛋一盒煙,多是九分錢以下的。當家中沒有雞蛋的時候,父親會在哪裡摳出幾分錢讓我拿到代銷點(商店)買上幾根抽。

我幾乎每天都可以從父親那裡得到一個或者兩個煙盒紙。可是有一天我卻沒有得到,以為父親忘了給我。那天晚上父親照常給牛牽到土堆上讓牛尿尿拉屎,看不見父親嘴裡紅紅的煙火點。父親給牛拴在牛槽裡的樹橛上,添上草,回到用稻草鋪的軟軟的鋪上。父親拿來鐵針撥了撥掛在床頭煤油燈的燈芯,牛屋裡亮了許多,股股的油煙直直的向屋內散去,靠著掛燈的牆被燻得黢黑。我縮著頭睡在被窩裡,能聽牛屋後池塘裡的蛙聲和屋內旮旯處的蟲鳴。

快睡吧,天明還要上學。我眯著眼睡不著。看見父親從床頭的被子底下拿出煙盒紙,用手摺疊了,“哧”的一聲響,一個煙盒紙分成兩塊,一塊拿在手裡,另一塊又疊好放進床頭的被子下。然後用手拿了一撮乾燥的稻草在手中使勁的搓揉,後又把稻草的碎末捏到裁好的煙盒紙上,小心的卷好,對著燈點著,吧嗒,吧嗒的吸上了。那一夜我夢見自己偷了別人雞窩的雞蛋,拿著它到代銷點給父親換了一包煙。

天明的時候,父親讓我回家,幫助媽媽燒火做飯,把老師佈置的課文背背;下午放學回來,到地裡挖野菜青草餵豬餵羊。我看著他拉著牛扛著犁下地了。

我的學校離我家不遠,是一所和村部在一起的地方。翻過一道山嶺再過一條小河就到了,大約二里路。東,南,北各有六間窗下石上面是土坯建築的淮草房子,呈“品”字型,沒有院子,向西的一面對著南北走向的公路。南面的一棟房子就是村部,是單獨開門向南向的,後面的窗戶對著學校的院子。因為我們的操場在村部門前的一塊空地上,每到下課我們都會集中到這個地方玩耍。

就在這天下午我透過村部開會的會議室的窗戶往裡看,煙霧飄出窗外,我聞到煙的香味。想到晚上父親沒煙抽揉稻草沫當煙抽的情景,我真想進去從他們手中討上幾根拿回家給父親抽。那天下午我順著開會的會議室的窗下溜了幾趟。我想等他們開完會,我要進去拾地下丟掉的菸頭,裝進口袋裡,帶回家去。

放學的鈴聲敲響了。學校裡早已經靜悄悄的了。夕陽已經下山了。我還守在學校的操場邊眼睛盯著村裡開會的地方。那飢餓的拴在樹上咩咩叫的小羊和圈裡餓的嗷嗷的亂扒圈門的小豬崽,在我腦海裡晃動。

散會了。我看見看村部的“哈哈”大爺拿著笤帚走進了會議室,我也揹著書包進去了,“哈哈”大爺聽說我拾地下的菸頭給我父親抽,也幫忙給我撿。我拾滿了兩褲子口袋,高興的走出了校園。

落日的餘暉鋪滿了天空,天色暗淡下來,歸鳥乘著習習的晚風落在村邊的竹林裡,靜靜的提心吊膽的凝視著身邊的一切。

我剛到家,媽媽說:為什麼才回來,到哪裡玩去了,豬草羊草沒有挖……

父親拿起棍子二話不說,就來打我,我撒腿就跑。屁股後面的書包一顛一顛的,我嚇得大哭,父親追上我,我嚇得摔倒了,我看到父親手上的棍子剛要落下的時候,突然停止了,他望著灑在地上從我褲口袋裡出來的菸頭。問我這菸頭是哪裡來的,我向他說明原委後,他連忙抱起我。眼淚奪眶而出,淚珠掛在他的臉上。

那天晚上,他和往常一樣給牛圈裡添上草料,坐在床頭。我看見他還在使勁的搓揉著稻草,沒有捲菸抽,嘴裡不停的磕著生鮮的南瓜籽。我給他拾的菸頭,他一個一個的擺好,又撒開。最後全部揉碎,用手攥著又鬆開。眼睛裡噙滿了淚水。

從此不見他再抽菸了。

每次回去給父親上墳的時候,我都要備上兩盒煙和黃表紙一起燒給我那苦命的父親。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