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香片》:原生家庭的傷,有多重?唯有愛,才能撫平傷痕

張愛玲,中國現代著名女作家。不管是她的出生,還是寫作生涯,都堪稱一名奇女子。那一句,出名要趁早,震驚了文壇。其作品風格獨樹一幟,逐漸形成了兼具雅緻,傳統和新潮的張愛玲體。

名門之後,卻自稱小市民;性格寡淡,卻才華驚豔。照片裡的蒼白和瘦弱,訴說她的一生,跌宕起伏又流光四溢。細究很多名篇,總少不了痴男怨女的糾結纏綿,在弱不禁風的紙章下,包裹著人性的高度。

《金鎖記》裡的曹七巧,一生得不到正常的愛情,變得乖張暴戾,硬是把自己的人生和家庭拆得分崩離析;《花雕》中的川嫦,一朵含苞待放的青春之花,在父母冷淡的對待下,早早凋零。

在張愛玲的筆下,那些無力抗爭的弱女子,一改尋常善良,美麗和溫柔的形象,變得自私冷漠,甚至是殘忍變態。這不僅僅是對人性扭曲的深層剖析,而且還將矛頭指向了腐朽壓抑的封建制度和宗法家庭觀念。

《茉莉香片》:原生家庭的傷,有多重?唯有愛,才能撫平傷痕


所以,無論是文學上,還是心理學,張愛玲都具有超高的造詣。在她的文學世界裡,塑造了一個個各具特色的人物,通過對其命運的悲劇刻畫,揭示了一種外內環境下造就的病態人格,從而達到藝術與思想的完美統一。

《茉莉香片》也不例外,這部小說刊登於1943年第十一卷的《雜誌》上,也是張愛玲的第三部小說。小說講述了聶傳慶因從小性格扭曲而尋找臆想中父親的故事,基調沉重蒼涼,主題深刻而極具啟發性。主人公其對圓滿親情的渴望,成為他終身的疼痛,在現實和幻想中搖擺不堪,也造就了他悲劇的病態人格。

夏志清評論聶傳慶時認為:生活是不幸的;他要求尋找自我的本來面目,他要反抗他所不中意的家庭生活,可是他的怒氣毫無力量。

敘事風格:新舊錶現手法的融合,創造出別具特色的藝術魅力

張愛玲的作品形式多樣,在小說,散文,劇本評論均有建樹,尤其以小說成就最高。在小說表現技巧方面,形成了

“說書人的構思,冷靜的敘述心態,參差對照的寫實手法,感覺外化的心理描寫,突出的個性化的直覺意象以及蒼涼的美學意境共同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張愛玲文體 。”

  • 傳統說書形式與現代技法的融合

小說開頭,便很獨特。採用了傳統說書的表現手法,引出故事,切入主題。

我給您沏的這一壺茉莉香片,也許是太苦了一點。我將要說給您聽的一段香港傳奇,恐怕也是一樣的苦,香港是一個華麗而悲傷的城市。

在茶煙升騰之間,拉近與讀者的心理距離,一方面滿足了大多數人對通俗小說的欣賞習慣,另一方面將作者與故事人物分開,有利於冷靜客觀地敘述,同時奠定了全文似茉莉香片般苦澀的基調。

《茉莉香片》:原生家庭的傷,有多重?唯有愛,才能撫平傷痕


喝茶講故事,是傳統的民族說書形式。而用現代技法,包括心理分析,隱喻暗示等,刻畫人物性格,揭示人物情感。將傳統和現代技法融合創新,打破新與舊的界限,呈現出新穎而別具特色的文學體裁。

  • 敘述者視角的轉換

在講敘的過程中,敘述者時而是全知視角,冷靜客觀;時而鑽入人物內心,變換為人物視角,以第一人稱的口吻表達所思所感。

傳慶想著,在他的血管中,或許會留著這個人的血。。。如果他母親當初略微任性,自私一點.....如果她不是那麼瞻前顧後......傳慶並不是不知道他對於他母親的譴責是不公平的。

這裡像是聶傳慶的反思,又像是敘述者的評論,而且像張愛玲自己的發聲。對於母親,聶傳慶有埋怨的意味,但知道這是不公平的,實際上,張愛玲通過這段假設性的詰問,表現出對他母親命運的探究,既有洞察和評價,又有深刻的啟發性。舊式女性的命運,被捆綁在封建制度的車輪上,無論是否任性,都無法擺脫。

悲劇根源:病態人格的成因

  • 沒落貴族家庭下的無愛教育,使得他內心極度缺失安全感。

有心理學實驗表明,當一個人在幼年時無法與父母建立依戀關係時,缺乏的安全感是不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自動消除的。

聶傳慶的成長軌跡表明了這一點,一直處於沉默,頹廢和空洞的沒落貴族家庭氛圍中。父親聶介臣抽大煙,有時甚至讓他點菸泡兒,時不時打罵他,將他的耳朵都打聾了。除了父親本身的壞脾氣之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就是父親將對生母馮碧落的恨意,無端地發洩到他身上。弗洛伊德曾在《圖騰與禁忌》中提出過一個觀點:父子之間有著順從和反抗的權力關係。

傳統的中國社會是以家庭為基本單位的父權制社會,從家庭到宗族,作為運作原則的父權,有著主要話語權和決定權。父權的威嚴,不論錯對,勢必會對年幼的傳慶造成潛意識上的壓制。等到成年之後,他一刻都只想躲著父親,連上樓都躡手躡腳,生怕會驚動父親。

細究起來,上一代的悲劇結合,早就為這個家庭蒙上了揮不去的陰影。馮碧落是不愛聶介臣的,由於種種原因,只能被動接受封建宗法制度的約束。

她是繡在屏風上的鳥,陰鬱的紫色段子屏風上,熾金雲朵裡的一隻白鳥,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黴了給蟲子蛀了,死也還死在屏風上。

張愛玲使用陌生化的手法,使得人的物化呈現出描摹之中,從中國傳統刺繡藝術出發,細描出其中的承載之物,這只不能動的鳥兒,指向馮碧落。她只是一個有著新思想,而未能走向個性解放的女性,生命的力量和熱情被無情的宗法制度扼殺。

張愛玲對她的惋惜也是溢於紙上的,女子不能掌控命運,嫁給中意的人,從鮮嫩光亮走向發黴的蒼老的白鳥,本質上也是對舊式社會家庭結構關係的譴責和控訴。對女性悲劇命運的關注,蘊含著張愛玲冷靜而深刻的思考。千百年來的封建家庭,男權至上的壓迫,女性沒有經濟地位,精神飽受摧殘,只能默默而無力得掙扎。

鳥是屬於天空的,翅膀應當自由地翱翔。然而被束縛被制約,宛若馮碧落荒涼的一生,終究是一場錯位的悲劇。她的早早離世,加深了聶傳慶對愛的渴求,這也使得聶傳慶後來的臆想,越發執著,不斷將他的內心逼到崩潰的邊緣。

  • 現實的痛苦,讓他躲進夢魘般的幻想裡

現實是殘酷的,原本起支撐作用的家庭關係,卻變成四處禁錮的牢籠。壓迫感時時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在懦弱卑微的慫恿下,只能痛苦地躲進幻想裡。馮碧落的存在,她與言子夜的愛情,成為他沉溺幻想有實現的可能。

聶傳慶常常顧影自憐,將臉蛋貼著玻璃摩擦,看到母親的影子和自己相重合。冥冥中,母子二人的命運達成了某種程度上的一致性。他幻想著完美而自信的自己,本應擁有快樂的家庭,健康的人生,卻被現實摧殘。也就越發憎惡起自己的家庭,憎惡起自己身上悲慘的遭遇,現實與夢境相互傾軋,導致精神越加扭曲,崩潰。

他執迷於幻想,用來逃避現實,本質上屬於心理補償機制。簡單來說,是指人們因為某種原因引起不安而失去心理平衡時,企圖採取新的發展和表現自己,達到減輕痛苦的目的。

當聶傳慶在現實世界裡得不到的願望滿足,在夢裡幻想性滿足了,被壓抑的人格特質得以呈現。因此,夢中的幻想,能起到安慰的作用。但這只是短暫的,沉迷幻想,現實的問題永遠也無法解決。

《茉莉香片》:原生家庭的傷,有多重?唯有愛,才能撫平傷痕


當他和美麗溫柔的言丹朱來往時,骨子裡的自卑和懦弱,使得他既羨慕又嫉妒言丹朱的幸福。天真的幻想錯位,言子夜的斥責將他跌進痛苦的深淵。對於丹朱的主動示好,卻被他解讀成了羞辱,這使得他的性格越來越分裂,精神趨於崩潰的邊緣,做出了傷人傷己的事情。丹朱的傷,也是他內心的傷,夢魘纏繞,苦苦不得解脫。

作家與筆下人物的關聯:有愛的家庭才能培養出健康的孩子

瞭解張愛玲家世的人,可能知道,雖出生貴族,但她的童年並不幸福。和聶傳慶一樣,有著相似的經歷。父母親並不相愛,反而時常爭吵;四歲時,聶母離世,而張愛玲的母親也去往法國;兩個父親都抽鴉片,娶了同樣愛好的後母;聶父打聾了傳慶的耳朵,而張愛玲的父親也有次將她關進地下室裡,長達半年。

可以說,《茉莉香片》有著張愛玲濃厚的自傳性質。她將自己潛意識中的情感,經歷融入到作品中,用文字來進行靈魂的昇華。在中西方文化的碰撞下,一方面張愛玲清醒地認識到父輩的墮落,另一方面又受困於傳統文化的孝道,需要找到一個宣洩口,來完成對痛苦的清洗。

正是從舊式家庭成長過來的孩子,深知道家庭無愛的悲哀,那種刻進生命的疼痛,是永遠也不能抹去的。根據自身的經歷,去創造出一個相似的藝術形象,本身就是對自我,家庭,道德和愛的反思。

當然,藝術不能等同於真實。思想和情感的表達,卻是張愛玲內心的聲音。那種來自原生家庭的疼,是真實存在的,痛苦的體驗往往能訓練出敏感的心。

童慶炳教授在《文藝心理學教程》中提到:個性心理發展產生了社會化阻滯,從而對某些事物具有超出常人的敏感和獨特體驗。

因此,在《茉莉香片》的意義解讀上,還有更深一層的理解。它通過對兩代人的悲劇命運敘述,展示了女性在無愛婚姻中的枯萎,也揭示出愛和良好的教育對一個孩子健康人格的重要性。

聶傳慶的痛苦,來自於家庭的不理解,不認同。他合理的對愛的需要,被無情而粗暴地忽視了。如果能夠及時宣洩出內心的苦惱,讓父親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那麼悲劇可能不會發生。

當他有意識地在支票上重複寫自己的名字,也強烈地反映出想取代父親的願望,這是多麼可怕的場景。

美國兒科醫生克勞迪婭博士認為,所有問題行為的背後,都隱藏著孩子不被理解的感受。所以,意識到孩子的感受被粗暴對待或者被忽視時,停下忙碌的腳步吧。學會傾聽孩子的內心,將對良好的情感關係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

就用原文中的話來結尾吧:在一個有愛的家庭裡的孩子,不管生活的如何不安定,仍舊是富於自信心和同情,積極,進取,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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