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公元1278年12月,右丞相文天祥淪為元軍的階下囚,第二年二月初六,

涯山的風很冷,吹皺了左丞相陸秀夫的袖擺,吹寒了陸秀夫的衛國之心,淚落滿襟之下,他背起幼帝趙昺一起沉入大海之中,數十萬官民緊隨其後慷慨赴死。

同年,文天祥弟弟文璧卻向元投降,而公元1283年1月;文天祥拒絕忽必烈的親自招降,為自己堅守的忠義而死,他的死,值得嗎?


靖康之難,涯山之痛

回顧宋朝的歷史脈絡,公元1127年的靖康之恥給宋朝烙下深深的恥辱之印,皇帝、貴妃、朝臣都成為金人的籠中囚徒,肆意踐踏,百姓也如同亂世荒草,成為金人的足下之泥。

這段歷史慘烈而黑暗,深深銘刻在每一位宋時有志之士的血液之中,岳飛詞曰:“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這恥辱曾鞭笞著宋朝的脊樑,靠著這股氣,宋人南渡衣冠,苦苦支撐了152年,熬死了金人,然而偏居一隅的安逸卻化為毒瘤,漸漸成了掏空自己家底的催命符。

作為北宋的繼承者,前期經濟極為發達的南宋捏著鼻子向金朝上供,沒想到外敵雖狠卻可抗,內患溫和卻催命。南宋也沉淪於宋朝積貧積弱的陳年舊疾,最後在元兵的鐵蹄下一潰再潰。

  • 國家淪亡已經成為定勢,怎麼辦?

貴為太妃的楊氏已經感到末路將降,她垂簾聽政,姿態卻低到塵埃裡,對百官自稱為奴,已然陷入絕望的深淵。

昏聵的宋度宗趙禥已死,此時大批臣民流亡海濱,人心惶惶,群心渙散。

不同的人做出了自己不同的選擇,大儒名士如許衡、吳澄等人歸降了元朝,像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等人則堅持鼓舞士氣,堅守到最後為宋朝殉節。

蔣一葵在《堯山堂外紀》中記載當時的人對這件事的看法:擎天者,文天祥。捧日者,陸秀夫。可以看出,那時的人對文天祥和陸秀夫的忠義持一種極為欽佩與讚揚的態度,這樣的看法放到今天也不過時。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有了這樣忠義至極的參照物,文天祥的弟弟文璧就成了反面教材,他不僅主動打開自己鎮守的惠州城門,在朝代更換中保全了性命,後來還被朝廷徵召為官吏,從宋朝臣子搖身一變元朝順臣。

元朝就有人寫詩譏諷文璧:“江南見說好溪山,兄也難時弟也難。可惜梅花有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溪山”兩個字暗含了文天祥與文璧的號,文天祥號文山,文壁號文溪,“溪山”就是指他們兩兄弟。當時戰亂,文天祥與文璧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因此詩人所寫的南枝北枝也指代二人。

人人稱讚的兄弟倆都遭逢時局混亂,哥哥堅守忠義,弟弟舍義取生彎下脊樑,在當時,文璧贏了性命與官運,卻永遠失去了名譽。

  • 文璧是否因此該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答案卻是一個否字!


忠義與孝道,孰輕孰重?

老話說: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這話雖然老,但從來沒有過時。

20歲的文天祥參加殿試高中狀元,19歲的文璧卻不顧三年苦讀來的成果,臨門一腳放棄殿試,只因為父親病重需要人照顧,之後再等三年重考中了進士。這是他人生的開端,卻也奠定了他後半生的基調。

公元1275年,文天祥全身心投入抗元,身為長兄卻無暇看護家庭,他們的祖母劉氏去世,38歲的文璧承擔起責任,安慰著傷心的母親,將祖母的靈柩送回了富川的老家安葬。

公元1276年,南宋國運大勢已去,這一年出使元軍的文天祥被俘,江西失守,文璧趕來尋回因戰亂失散的一家人,將他們接到自己駐守的惠州。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公元1278年,這是文天祥感到萬分悲痛的一年,他一直在失去,失去母親,失去長子,失去幼子,他注視著黑雲壓成般兇猛的元軍,在帳中無聲落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世界大雨滂沱,他獨坐中央,四壁透風。這時文璧不言不語安排好了家中的一切事情,主動將自己的次子過繼給大哥文天祥。讀到弟弟文璧送來的書信,文天祥是什麼樣的心情我不得而知,但捫心自問,文天祥在外御辱值得敬佩,文璧在家盡責盡孝又何嘗不能擔得一個敬字呢?

作為兄弟,一歲之差,數十年的相處,文天祥對弟弟十分了解。

文天祥被俘後不久,元軍攻至惠州,文璧沒有抵擋,大大方方的打開了城門,就此歸降。

文天祥是否得知了弟弟文璧歸降這件事呢?答案是,知道。

文璧在他被押送到元首都的路途中去見了他,說了些什麼,我們可以推測出來:告知文天祥家中情況,兩人對個人的安排商談一番。

文天祥的一首詩這樣評價了此事:江上梅花都自好,莫分枝北與枝南。

出乎意料,忠肝義膽的文天祥並沒有斥責文璧的選擇,反而在為文璧說好話。

文天祥其實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抵抗在南宋已經末路的境遇中是困獸之鬥,他清楚的看到了君主已逝,國破無人可逆的局面。然而文天祥、陸秀夫這樣的人偉大之處就在於他們是明白人,明白地守道衛道,明白地為道而死。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魯迅說:真正的勇士,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我想,說的就是像文天祥這樣的人吧!

他堅守自己的道義在忠,也明白文璧的道義在孝,這二者擇一,必然會對另一方有所虧欠。因此文天祥或許陷入過對世事無奈的情緒之中,但我想,他絕對沒有對文璧產生過怒其不爭的情緒。

“我以忠死,仲以孝仕,季也其隱。”文天祥這句話已經將當時他與文璧商量的事情展露而出,他已經決定以身殉國,而弟弟文璧與文璋也決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


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有人順從為前途,有人順從為他人。有時候,不豁出性命也是一種偉大,忍辱負重,不求聞達於諸侯,僅全孝心與兄長責任。

《宋史》家鉉翁傳載:“文天祥女弟坐兄故,系奚官,鉉翁傾橐中裝贖出之,以歸其兄璧。”文璧選擇歸順,承擔千載罵名,拋棄名聲如同多年前拋棄功名一樣,他選擇保全家人安危與性命,奔波勞碌只為贖回被充為官奴的妹妹。

身為兄長,他無愧於心。劉嶽申在《廣西宣慰文公墓誌銘》記載:“方孫氏妹母子俱北……而後得與俱還。彭氏妹病蠃……夫家破亡得免,則養之終身。經紀其季璋,食其伯指……固其從弟妹之貧病與其喪葬,養妻母杜及其奶母,薦其兄子南翁,官至大社令、丞郡,又教養其子維、鬥。”文天祥在在撐開護佑南宋天下大家的大傘,文璧在內撐開護佑文家一大家子的大傘,“忠孝不能兩全”,文家兄弟各佔其一,合為忠孝兩全!

值得一提的是,文璧的投降與抗日時投敵的偽軍與漢奸有著本質區別,他的順從不是在國家危難之時,而是在所君主與朝廷都化為烏有之際。不順,所駐守城池的百姓都將成為元軍刀下亡魂,只是螳臂當車的消耗性行為,文璧不可能選擇長兄文天祥的道路。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獻城之後,文璧在忽必烈去打仗之際,辭官帶著一大家人回了老家江西,他何嘗不是做了就此歸隱的打算?

要當好保全宗族的亡國之臣並不好做,元朝統治者是外來者,他們要想統治好中國這片土地,必然要重視本土的教化之道,於是籠絡像文璧這樣的漢族士大夫勢在必行,於是文璧又被徵召去做官。

  • 寫出《陳情表》的李密或許也能體會這種糾葛情感,他曾是蜀漢的亡國官員卻被西晉徵召做官,推脫哪能推脫呢?

劉嶽申的《廣西宣慰文公墓誌銘》記載:念廣民兵後瘡殘,凡可以救民於水火與衣冠於塗炭者,盡心焉。既然已經決定放棄忠烈而選擇孝道,再矜矜業業為這片南宋故土上的百姓做些實事吧!


各有各道,值得不值得只在人心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眼前的花或許只有這麼一朵,但你看到的花不是別人眼中的花,你的道也不是別人的道,因此說,各有各道,值不值得只在人心。

小時候看見完美兩個字,總覺得這是一種現實中普遍具有的東西,長大後才知道,完美不是有的東西,而是一種需要不斷追求卻永遠無法企及的東西。

投降和赴死守國,後者不值得嗎?

在忠義之士的眼中,文天祥已經足夠完美,他“一片丹心照汗青”,史書上刻畫著他的忠骨,人們口口相傳著他的大義。然而在至孝愛家之士看來,文天祥卻一點也不合格,他的一生缺席於父母之喪,缺席於子女喪,缺席於弟妹之難,他是兄長,卻在選擇忠烈那一刻永遠的缺席了這一角色。

倘若發問於他,文天祥或許會吐露遺憾與愧疚,但他卻不會因此改志。同樣,選擇孝道與兄長責任的文璧也不會更改自己的抉擇,他們的決定經過深思熟慮,他們選擇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道義。

做出這個決定是萬分艱難的,堅決執行是需要承受心靈上受烈火炙烤的痛苦的,最終完全成就自己的道義,身在亂流,心卻不亂,這難能可貴,因此這樣的人或被稱為忠烈,或被稱為名士。

因此,文璧的“順”值得,文天祥的“忠”也值得,因為他們都遵從了自己的本意。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寧生而曳尾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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