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素材·散文推薦:日本著名作家薄田泣堇的四篇作品

薄田泣堇(1877-1945),詩人、散文家。原名淳介。曾執日本近代詩壇牛耳,其詩章法嚴謹,意境高遠,象徵詩《白羊宮》(1906)、敘事詩《葛城之神》(1906),更是名噪一時,所以,他中晚年轉入散文創作後,便以詩入文。無論吟草、詠木、寫魚、歌人,皆小中見大,詩意盎然。加之語言奇警,佈局精巧,讀起來如嚼橄欖,回味無窮。

一、《雲雀之歌

作文素材·散文推薦:日本著名作家薄田泣堇的四篇作品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

三月上旬的一天午後,我到田裡整地,頭頂上忽然傳來銀鈴般美妙的歌聲。不用說,這是雲雀離開附近麥田裡的巢,逐漸飛上高空時的《出征謠》。

我抬頭仰望天上,光耀奪目的太陽下,一隻雲雀直上雲霄。

“吱吱嘎嘎,吱吱嘎嘎……”

和著旋律急速的歌唱,兩片小而黑的羽翼迅疾地扇動著,而每一次扇動都將陽光像金粉一般灑向空間。

雲雀是歌的精靈,它們在麥田的土塊間築巢,作為慈愛的父母,辛勤勞作,用心撫育後代。它們天生的敏銳的感覺,最先迎接春的迴歸:它們藝術家的氣質,不許自己長期守著兒女,憑著一股嚮往藝術的慾望.振翅直上藍天。只有天空,才是這些“歌的精靈”夢寐以求的靈場。鳥兒到達那裡才能忘卻一切,專心唱出自己的歌。

“吱吱恰恰,吱吱恰恰……”

空中的歌不住變換著調子。我用沾滿泥土的手遮著前額,目不轉睛地望著天上。陽光如芳醇美酒一般瀰漫天空,我終於尋到那小小的黑點兒。這位“歌的精靈”在那恰到好處的高度,唱出了充滿情懷的“春的歡歌”。

雲雀不再往更高處飛翔,那小小的羽翼一直停留在那片獨自歡樂的天地裡盡情歌唱。是的,它是獨自歡樂。遠遠望去,只是小小的一丁點兒,而那小小的一丁點兒,卻包含著一個激烈震動的胸膛,一個極度興奮的靈魂。

“吱吱恰恰,吱吱恰恰……”

猶如水晶盤內的玉珠、金珠急遽轉動,這是一串串美妙而甜潤的音的連續,是熱情的火花。這火花以迅猛的速度自由自在灑向空間,同陽光交流、融合,雨霧般細密地降落在大地上。

雲雀是天才的優秀的藝術家,和眾多藝術家一樣,它十分陶醉於自己的藝術。它高高挺起胸脯,歌聲如噴泉般進發出來,那樣快活,那樣圓潤,叫人永遠聽不夠。

“吱吱恰恰,吱吱恰恰……”

它在空中忘情地歌唱,那響遏行雲的歌聲,既非為著異性,亦非為著幼雛,完全是為著善於歌唱的鳥兒自己。但是令人擔心的是,在自我陶醉之餘,這位“歌的精靈”會不會跑了調兒,將美妙的音律無端地浪費?

我用手打著眼罩向空中張望,發現剛才一直盯著的那個小黑點兒急速晃動起來。雲雀唱累了,它忽然又看到大地上一望無垠的麥田,想起那裡有自己的巢,於是緩緩地搏動雙翼,向著麥田飛旋下來。

“恰依恰克恰,恰依恰克恰……”

這是《凱旋歌》,較之剛才如噴泉般醉心高唱的《穿雲歌》,此刻是一連串憂鬱而沉悶的聲音——這是沒辦法的。因為這位“歌的精靈”畢竟不過是一隻老鳥,當它在空中突然想起青草叢中的自家時,自然不能不為度世的艱辛而憂心忡忡。

相當於雲雀同一族群的麻雀,在漫長的春天裡,一支山曲也不唱,一心為育雛和生活而忙碌。雲雀比起麻雀之類的烏兒,未免太藝術化了。為了考驗自己的技藝,它不管做什麼都要升上高空。

還有,杜鵑鳥把蛋生在別的鳥的巢裡,外出也沒有固定的地方。雲雀為了避免這種浮浪的性格,又未免有些兒女情長了。它時而在空中高歌,又時而飛旋下來。這完全是因為那份難捨難分的親情。其實,它這一生就是來往於麥田和高空之間,也就是來往於親情和藝術之間。

“人何嘗不是這樣呢?”

我嘴裡嘀咕著,又弓下腰來繼續剷土。

選自《舊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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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螳螂


作文素材·散文推薦:日本著名作家薄田泣堇的四篇作品

撲通一聲坐在秋草裡,兩腳朝前,曬著太陽。傳來了簌簌的草葉聲。有什麼東西爬上了我的膝蓋。一看,原來是螳螂。螳螂用兩臂夾著一隻剛剛捉到的小紅蜻蜒,抱到胸前。

悲哀的犧牲。我用手指輕輕觸動紅蜻蜒的翅膀。若湊巧,我想幫幫它。螳螂勃然大怒。它似乎為我多管閒事而生氣,頓時挺起胸膛,擺開架勢。我又想碰碰蜻蜒的尾巴。見此情景,螳螂躲閃一步,高高舉起右臂的鐮刀。我又捅了捅蜻蜓的頭。剎那間,螳螂扔下紅蜻蜓,揮舞著兩把鐮刀,衝我的手夾過來。我用手指按著它那草綠色的背。螳螂渾身震顫,就像處女被他人玩弄一樣害怕和屈辱,冷不防地咬住我的手指。我輕輕地將它彈開。搖搖晃晃的蟲子,使勁支撐著兩腳,好不容易重新站起來,馬上又掄起了鐮刀。

“好個頑固的傢伙!我倒要看你還反不反抗……”

我瞅準時機,想用兩根手指捏住對方纖細的頭須。突然,我彷彿覺得自己不是在同長著草綠色背部的小秋蟲爭鬥,而是同棲居在自己內心的反抗之心爭鬥,於是,我又偷偷地縮回了手指。

“反抗”的精靈喲。一按就抬頭的“反抗”的小惡魔喲。你雖然棲居在清澈透明的秋天的心中,但從出生到死亡,卻時時刻刻絲毫不捨反抗和鬥爭之志……

瞧瞧馬。馬雖然身材高大,卻處處順從人類,老老實實聽人使喚。根據某位學者的說明,馬之所以如此順從人類,是因為眼睛的構造。馬眼看物,可比人眼放大百分之二十二,五尺五寸的人,在馬眼裡就變成了六尺七寸以上。正因如此,馬才對人溫順。倘若馬知道人的實際大小,就像戲劇裡的“馬”一樣,倘若知道自己背上昂首挺胸的傢伙,未必就是主角一人,它絕對會把主人從馬鞍上掀下來,踢上幾腳。自然賦予馬這樣不可思議的眼睛,卻賦予螳螂相當銳利的兩把鐮刀和頑強的反抗精神。因此,你與所有的蟲子作戰,與草葉作戰,與風作戰,與你的母親清澈的秋天作戰,最終膽大包天,甚至向偉大的太陽挑戰。伯勞也與你相似,是一種愛吵架的鳥,但那種鳥的慾望卻在於征服的滿足,對無法征服的對手,就幾乎不去爭鬥。相比之下,你具有何等莽撞的反抗精神。你竟然向太陽叫板!要這樣做,你的身體是過分弱小了。

“你最終只會被自己的反抗精神燒死的。”

我小聲地悄悄耳語的當兒,螳螂已無影無蹤了。不過沒關係。因為我可以呼喚棲居在自己心中的另一隻螳螂。


三、《草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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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即將降臨的天氣,原野的道路上沙塵飛揚。我看到一個農夫急急忙忙將割下的草收集起來,濃郁的青草氣息向四方飄散。聞到草香,我的腳步自然放慢了。我盡力翕動著牡牛一般的鼻孔,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無法言狀的草的芳馨。

站到草堆前的一瞬間,我的胸中驀然浮現出一系列那些被割下的草的名稱:蓬艾、萱草、野菊、犬蓼、杉菜、露草、酸葉我不但感知著它們的那種不怕踐踏、不畏蹂躪的生命之魂,而且切實品嚐到了這些雜草可人的清香。我有著天生如牛一般愚鈍、正直和堅韌的性格,也有著牛一般的嗅覺。我若也有牛一般的胃袋,我將同牛一樣,變成一個極端的素食主義者。我對此確信無疑。

我對草的這種深情來自何處?

在我看來,草不論多麼渺小,多麼細弱,都是嵌鑲在大地上的生命之眼。它們有觸覺,它們知冷熱。所謂生命不管採取多麼飄忽不定和徒然無為的表現方式,其內裡總是積聚著美、力量和光輝。萬物之中再也找不到比草的生命更加謙恭、素樸、正直和堅毅的東西了。對於我,草就是語言。它是一種一刻也不能安住奇異的存在。草沒有蹄爪,它是一直佇立於同一地方的小獸。草沒有聲帶,它是永遠保持沉默的小鳥。

然而,我對於草的親情並不僅限於此。

孩童時代,我是在草叢中長大的,更確切地說,我和草一起成長。我生在鄉野寒村,我只有幾個小夥伴,我同這幾個僅有的小夥伴玩耍,總是選擇草地,當我和夥伴們不在一起時就一個人在草叢上跌打滾爬。因為小草已經開花,結籽,我可以同它們一道玩了。

朝鮮牽牛花吸附在手指上,稍一接觸,會發出蟈蟈般的鳴聲,同時從莢裡彈出一棵酸漿果來,使得還是小孩子的我甚感驚異,更促使我玩得天昏地暗,忘了時間。

草地裡隱藏著各種各樣的小蟲,有紡織娘,土蜘蛛,屁股掛劍、儼然軍人模樣的蟋蟀,生著長長的觸角、酸意十足的螽斯,裝模作樣的螳螂,花花公子般的放屁蟲,還有螻蛄,蚯蚓這裡有著神話之國的君主和小百姓們忙碌而又悠閒的生活。

撥開草葉,壓彎草莖,向裡邊一看,這些演員們正上演一幕幕好戲,對我發出一陣陣難以抵擋的誘惑。蟲的亮相,蟲的情戀,蟲的對打,蟲的舞蹈,蟲的謀反……一場一景,頗為動人。他們一發現有我在盯著,大吃一驚,立即收斂一切動作和表演,草草退場,落荒而逃。於是,這些氣急敗壞的小冤家們,便來咬我的手指,用長滿細毛的雙腿,抓蹬我的額頭。

那是什麼時候,我和上田敏先生一起在京都御苑散步。苑內的草地上嫩芽新萌,在陽光裡耀目爭輝。上田喜歡法國,他看到這副景象,立即若有所思地說:日本的草,大多手感粗硬,法國草原上的青草既柔軟又很少生蟲,看上去十分舒服。

我聽了,不由感到,這位長在大都市的學者和我這個鄉巴佬之間,對於草和昆蟲的感觸真是相差萬里。蟲時時咬我的手指,螫我的肌膚,然而它們始終是和我嬉戲的夥伴。

不光是蟲,草偶爾也向人露出白牙。萱草有剃刀般的葉子,數度割傷我的指頭。薊草的針好幾次刺傷我的掌心。但是,無論在什麼場合,我一看見草就滿含親情,真想叫聲啊,我的親兄弟。哪怕它們沾滿沙塵,哪怕它們被牛尿濡溫,我都毫不在乎。

同樂共歡,相輔相成,我和草的關係須臾不可離分。正因為如此,我今天站在暴雨襲來前的田野道路上,一聞到草的清香就不由停下了腳步。

碩大的雨點描畫著飛箭般的銀線,噼噼啪啪打落下來。那農夫慌忙背起草捆兒跑了,我緊緊跟在他後頭。


四、《哲人的晚年》


三十年來,愛德華·伯克以《婦女之家》雜誌的記者馳名。他以新聞速記員開始謀生時,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那時,他拿定主意,要到波士頓去採訪名人。

他在那裡拜會了詩人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朗費羅、宗教家菲利普·布魯克斯等。這些名人,出自幾分好奇,都親切地接待了這個少年,而且和他進行了各種有益的談話,還分別在少年拿出的筆記本上簽名留念。因此,少年停留在波士頓,自然無比地快樂。

少年最後決定採訪愛默生(美國思想家、散文家、詩人)。這個文豪,是少年最尊敬,也是最想拜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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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默生,美國思想家、散文家、詩人

半道上,少年拜訪了住在愛默生家附近的女文學家露易斯·阿爾科特,在溫暖的壁爐旁進行了廣泛的交談。女士從少年的口中聽到那天的預定計劃,擔心地說:

“嗯,我剛巧拜訪過他,說不定可以請他見見,因為最近他不怎麼會客,實在是太虛弱了,真是可憐。不過,你是特意趕來的,還是一起到他家去試試吧。”

女文學家穿上外套,戴上帽子,爽快地在前面帶路。

這位老文豪,作為和藹的哲人,長期為國內外人士所崇敬。這時,正是他去世的前一年。

到了愛默生的家,老文豪的女兒站在門口迎接。阿爾科特女士說明了少年的願望,女兒堅決地搖搖頭。

“近來父親誰也不見。即便見了你們,說不定也會給你們臉色看的。”

少年熱心地訴說了自己的渴望和敬仰。其純真之情無疑打動了對方。

“好吧。請稍等。我問問。”

女兒進到裡面。阿爾科特女士也隨後前往。過了一會兒,女士悄悄回來。一看,眼裡含著淚花。

“走吧。”

女士的話很簡短。少年跟在後面,穿過兩個房間。在第三個房間的門口,先前那位女兒站在那裡,同樣也眼淚汪汪的。

“父親,”她叫了一聲。少年一看,愛默生正靠在桌旁。他對女兒的叫聲略感吃驚,神情安詳地緩緩站起來,伸出一隻手。當握著少年的手時,他低頭仔細端詳這個少見的來客。那是一種悲傷的柔和的眼光,但感覺不到一點兒好意。

他讓少年坐在桌旁的椅子上,自己並不打算坐下,在窗口附近踱來踱去,並站在那裡,吹起了口哨。少年疑惑不解地看著老文豪的舉動,突然聽到了嚶嚶的抽泣聲。他環顧左右,發現那是女兒的聲音。女兒悄悄地溜出了房間。少年求救似的看著阿爾科特女士。女士用手指接著嘴唇,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告訴他別出聲。少年感到左右為難。

不久,老文豪靜靜地離開窗際。他從面前走過時,毫不搭理少年,徑直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兩隻略帶悲傷的眼睛,自然地注視著眼前的少年的臉。剛才一直沒機會搭話、束手無策的這個小客人,看上去似乎已經不能再沉默了。

少年談起了此處主人的朋友卡萊爾 (蘇格蘭散文作家、歷史學家)的事。還說,若有此人的書信,能否要一封看看。

聽到卡萊爾的名字,主人抬起了眼睛,似乎覺得不可思議,然後,慢吞吞地說道:

“你是說卡萊爾?是的,那人今天早上還在這裡。明天早上大概還會來的。”

他說得簡直像孩子一樣天真,但馬上又改變話題:

“是什麼來著,你說的事情?”

少年重複了自己的願望。

“是嗎?那找找吧。”主人突然變得快活起來。“這個抽屜裡就有很多這個人的信。”

聽到這話,阿爾科特女士溼潤的眼睛露出喜悅的光芒,嘴角浮現出一絲抑制不住的微笑。

房間的氣氛頓時改變了。老文豪打開塞滿了信件和書籍的桌子抽屜,在裡面翻檢。而且,時不時抬起眼睛看著少年的臉,眼裡流露出親切的感情。少年說,自己是特意為此從紐約趕來的。他說“是嗎?”爽朗地笑了起來。

老文豪並沒有找出少年所期待的任何東西,又慢慢地關上桌子抽屜。而且,還一邊低聲吹口哨,一邊不可思議地直盯盯地看著兩人的臉。

少年覺得待的時間已經夠長了,便希望能有一件什麼東西作為將來的紀念。他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

“先生,能請您在這裡籤一個您的名字嗎?”

“名字?”

“是的。請吧。”少年說,“請簽上先生的名字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

聽到這個名字,文豪似乎也沒有任何感覺。

“你把想寫的名字寫出來看看吧。那樣一來,我就可以照著寫了。”

少年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他還是拿起筆寫了一行字:

“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一八八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於康科德。”(伯克拜訪五個月後,1882年4月27日,愛默生在康科德去世)

老文豪看著字,悲傷地說:

“啊,謝謝。”

然後,他拿起筆,一字一字、慢吞吞地、照本宣科地書寫自己的名字。寫到住址時,因為太難,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字一字、一點一點地寫了出來。他改正了地址的一個誤寫。好不容易寫完後,老文豪已經疲憊不堪,終於放下筆,把筆記本還給原主。

少年把筆記本藏進口袋。老文豪的目光落到留在桌上的、少年剛才寫來作為樣本的紙片上,臉上立刻浮現出明朗的笑容。

“是想我簽名哪。知道了。帶著什麼筆記本嗎?”

少年嚇了一跳,機械地再次從口袋裡掏出筆記本。文豪麻利靈巧地翻開紙,剛拿起筆來,就把紙片攤在旁邊,一口氣寫下了預定的句子。

兩人道了謝,準備告辭。老文豪一邊微笑,一邊站起身來,應酬道:

“不是還早嗎?在這兒的時候,還請再來。”

然後,握著少年的手。握手充滿了從心裡發出的溫暖的力量。

“走的時候和來的時候,情緒如此不同,這還是頭一次碰見。”

少年孩子氣地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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