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海峰《第一財經》評論:全球供應鏈分佈邏輯將發生改變

一段時間以來,有關在華跨國公司供應鏈是否會外遷的問題,成了國內廣受關注的一個熱門話題。受這次新冠肺炎疫情蔓延的影響,更加劇了人們對在華供應鏈可能加速外遷的擔憂。


早在3月26日,工業和信息化部就組織開展了產業鏈的固鏈行動,行動聚焦重點產業鏈,以龍頭企業帶動上下游配套的中小企業,增強協同復工復產動能。儘管這個行動並非針對在華跨國公司,但毫無疑問,作為全球化的重要參與者,國內很多企業已經是跨國公司全球價值鏈的重要部分,深度參與到了以跨國公司為龍頭的全球供應鏈體系中。如汽車和半導體產業,就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應該承認,這次疫情的全球流行,的確在某種程度上暴露出了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自然也引起了一些政府和跨國公司的反思。作為供應鏈全球化的最重要區域,中國政府和企業顯然也需要儘快反思,並積極尋求有效對策,做到未雨綢繆。


全球供應鏈的分佈邏輯將因新冠肺炎疫情發生改變,對此,我們絕不可掉以輕心 。


全球化提升全球生產效率


這一輪全球化風潮,在投資便利化和貿易自由化的旗幟下,由全球跨國公司引領,伴隨著以中國為代表的龐大新興經濟體的深度參與,讓全球度過了一個有如夢幻般的高歌猛進時代,甚至讓人一度以為“地球是平的”。


全球供應鏈模式替代了以前的國家間產品分工與交易模式,從而帶來了全球生產效率的進步和新的增長動力。有數據顯示,上世紀90年代,全球各國之間的貿易結構中,70%以上還是製成品貿易。也就是說,當時絕大部分產品是在單個國家內部完成生產的;而到2018年,這個數字完全顛倒過來了。在各國之間的貿易結構中,70%以上的是零部件半成品貿易,絕大部分產品是分散在多個國家完成生產的。


根據各國國際性聯繫的深度(要素流動的強度)和廣度(要素流動的地理分佈),DHL2018全球聯結指數(GCI)以貿易、資本、信息和人員的國際性流動為衡量標準,發現這個指數在2001~2018年間就增長了20%(參見下圖),可見全球化速度之快。


閻海峰《第一財經》評論:全球供應鏈分佈邏輯將發生改變


再看看中國在其中的參與程度,我們以貿易總額為例。2018年,全球的進出口貿易總額為39.34萬億美元,其中中國的進出口貿易總額為4.62萬億美元,佔全球貿易總額的11.75%,僅次於美國,居第二位。根據中國海關數據,在中國的4.62萬億美元的進出口貿易總額中,出口總額為2.48萬億美元,這也就是全球市場上的“中國製造”。


需要特別注意的是,目前在中國的外資企業,有超過1萬億美元的淨利潤,這其中有相當數量應該是來自海外市場出口。作為全球第一的“世界工廠”,中國在全球化中的參與廣度和參與深度是前所未有的。


以這次疫情密切相關的醫療器械和醫藥產業為例。目前,中國是美國最大的醫療器械出口國,美國藥品中約80%的活性藥物成分來自中國和印度。一項研究表明,中國製藥公司已佔據美國97%的抗生素市場和90%以上的維生素C市場。在2018年,美國市場上進口的95%的布洛芬、91%的氫化可的松、70%的對乙酰氨基酚,以及40%~45%的(血液稀釋劑)肝素都來自中國。中美兩國在某些產品市場上的聯繫之深也是史無前例的。


過度追求生產效率帶來供應鏈脆弱性


但是,全球化通過分工深化帶來效率的同時,其產生的弊端也日益顯現,並在2008年通過美國的金融危機已經有所爆發。這次新冠病毒的大流行,更徹底暴露出過度追求生產效率所帶來的供應鏈脆弱性,如及時生產、零庫存和最低價格採購,所有這些,顯然是有效率的,但是在疫情暴發後,無疑也是造成全球供應鏈過於緊張的部分原因。昨天那些成就你的,今天卻成了你的負擔。有美國學者甚至認為,目前的全球供應鏈對美國已經構成了系統性風險。


因此,供應鏈安全問題,在這次疫情中凸顯出來。在安全問題面前,所謂的全球效率黯然失色,甚至連高昂的利潤也少了誘惑力。要確保產業供應鏈具有彈性,特別是重要的基礎設施、工業部門,並且在危機時期能夠提供關鍵設備,已經成為各國政府的共識。


一旦涉及安全問題,絕大多數國家將可能不惜一切代價,重新建廠生產。一言以蔽之,一切效率優勢,都要建立在不涉及安全問題的前提之下。


因此,筆者認為,未來全球供應鏈的分佈,將由此前主要以“效率、利潤和全球化”引領,轉變為“效率與韌性,利潤與安全,區域化與全球化”協同。


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基於分工深化的全球供應鏈問題得以充分顯露,疫情過後,一些國家和跨國公司會對此採取一系列實質性措施。


因為營商成本等因素,一部分產業供應鏈已經從中國轉移,這次疫情可能會加快這一趨勢。對此,我們絕不能掉以輕心,既不能以我們有完整的工業體系、龐大的需求市場而盲目樂觀,更不能在這種關係國計民生的重大問題上過於感情用事。


理性客觀分析潛在變化,提出有效應對策略


疫情之後全球供應鏈將重構,我們應該充分認識到其將帶來嚴峻挑戰,更需要對這種可能的挑戰保持應有的戰略定力,理性客觀地分析潛在的變化,為提出有效的應對策略奠定基礎。


首先,需要明確一點,在開放條件下,全球產業供應鏈從成本高的地區向成本低的地區、從效率低的地區向效率高的地區進行梯度轉移,這主要是由跨國公司或者資本的內在本質決定的,是產業內在演化的結果。換言之,一個國家、一個地區供應鏈的分佈結構,總體上是企業遵循市場邏輯,主要通過自組織而非外力人為干預形成的。


只要世界是開放的,長期來看,供應鏈的全球分佈更多是由其內在邏輯決定的,外力干預只是一種干擾變量,而不是自變量,儘管有時候這種干擾變量的作用可能很強。例如,3月25日,美中貿易全國委員會發布一項問卷調查,該調查於3月14日至18日進行,共有119家會員企業代表參與。調查顯示,只有3%的企業表示正考慮將全部或部分產能遷出中國。這個委員會大約有220名成員,包括波音、沃爾瑪、亞馬遜、通用汽車等知名企業。


其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蔓延暴露了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並引發了各國對此問題的高度關注。由於這種關注發生在人命關天的全球公共衛生危機期間,特別是今年3月,疫情進入全球大流行階段,由於醫療防護用品和器械需求驟增,各國為控制這些急缺物資,相繼對一些產品實施了出口限制。一夜間築起的貿易壁壘,導致醫療物資流通停滯。


在這種情境下引發的全球供應鏈反思,難免帶有某些情緒性色彩。比如,有的人恨不得把本國所有的產業一夜之間都搬遷回去。類似建議既不具有建設性,也是不現實的。人類社會不大可能重新回到各自閉關鎖國的時代,這也不符合人類作為群體性動物的本性。況且,即使不考慮成本問題,區域供應鏈也不見得就是安全的, 一個新的風險是“自己國家發生的自然災害會把你和供應源切斷”。但是,因為近幾十年全球化的狂飆猛進,確實需要靜下心來進行某些調整了。而且,當今世界大多數國家,要完全實現供應鏈自給自足也是不可能的。全球經濟體之間的分工協作、優勢互補依然是基本趨勢。


最後,比全球供應鏈重構更重要的是,完善並提高我們的全球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我們需要看到,儘管這次疫情暴露出全球供應鏈的某些內在脆弱性,但更重要的是,與其說疫情暴露的是全球供應鏈的脆弱性,毋寧說疫情更清楚地暴露出全球治理的脆弱性,即二次世界大戰以後形成的全球治理模式,已經遠遠跟不上全球化的步伐。


中國商務部4月15日公佈的數據顯示,3月中國吸收外資形勢有所好轉,實際使用外資817.8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14.1%,降幅較2月收窄11.5個百分點。近期,中國已採取多項措施對沖疫情給吸收外資造成的影響,如要進一步壓減全國外資准入負面清單條目,擴大金融等服務業對外開放,並要求各地嚴格落實負面清單管理制度,負面清單之外的領域不得設置單獨針對外資的准入限制措施等。


只要我們做經濟全球化的堅定支持者,堅持改革開放不動搖,緊緊抓住目前稍縱即逝的時間窗口,加速推進各項市場導向的改革,儘快形成要素市場,允許有全球性後果的信息自由流動,並真心實意、大刀闊斧地改善自身營商環境,以目前中國市場所具有的一些獨特優勢,中國經濟就能更深地融入世界,而世界經濟、跨國公司及其全球產業供應鏈,也難以離開這片土地。


閻海峰《第一財經》評論:全球供應鏈分佈邏輯將發生改變

閻海峰博士

華東理工大學商學院教授

華東理工大學人事處處長

臨港-華理自貿區創新研究院院長


閻海峰《第一財經》評論:全球供應鏈分佈邏輯將發生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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