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記憶】國民黨老兵馬士弘回憶抗日戰爭

每一位抗戰老兵的經歷都是一份沉甸甸的國家記憶和珍貴的歷史資料。馬士弘從1937年開始,於正面戰場抗擊敵寇,參與過淞滬會戰、保衛武漢大會戰、宜昌會戰等五大會戰和無數次防守戰鬥,冒著槍林彈雨衝鋒陷陣,九死一生。1949年成都解放前夕,已身為國民黨少將副師長的馬士弘跟隨羅廣文兵團起義。百年人生,幾番浮沉,馬士弘老人最難忘的記憶當屬抗戰時。

1934年,馬士弘從北平中國大學畢業後進入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成為黃埔軍校第十一期學員。抗戰爆發後,他被羅廣文招至麾下,成為中央軍嫡系部隊陳誠十八軍第十四師四十二旅偵察連連長,並開始了浴血抗日曆程,從長江頭的淞滬會戰一直打到重慶最後一道門戶長江石牌保衛戰。其中,淞滬會戰、石牌保衛戰、常德之戰成為馬士弘老人始終難忘的記憶。

苦戰羅店

七七事變爆發後,駐紮在無錫的第十八軍軍長陳誠當日由廬山電示副軍長羅卓英,全軍所屬部隊含配屬部隊於7月9日由駐地直接開赴上海,五日內進入陣地。馬士弘當時任十八軍四十二旅騎兵連連長。1937年8月13日凌晨6時,日寇向虹口進攻,上海八一三事變爆發。8月22日,第十八軍根據第九集團軍總司令張治中的命令開赴羅店、月浦一線佈防。8月23日,日寇第十一師團步兵第四十四聯隊突然在小川沙口登陸,在突破守軍第五十六師防禦陣地後佔領羅店。羅店雖是一個小鎮,卻是瀏河至大場、嘉定至吳淞、寶山間的交通樞紐。若羅店失守,淞滬戰場的西北門戶便會洞開,京滬交通線必將受到日軍直接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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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軍軍長陳誠


在陳誠的力主下,收復羅店的任務交由第十八軍來完成。8月23日下午1時,第十一師師長彭善親抵羅店以南督戰。2時50分,第三十三旅在師山炮營的火力掩護下發起進攻。經一個半小時激戰,胡璉指揮的第六十六團成功突入羅店,並擊斃日軍川村大尉以下80餘人。此後第十八軍主力即以羅店為中心,與日寇第四十四聯隊激戰數日,期間擔負主要防守任務的第六十七師二○一旅傷亡慘重,旅長蔡炳炎、團長李維藩、營長張培雨等相繼陣亡。8月27日夜,日寇第四十四聯隊在得到第二十二聯隊增援後繼續向羅店發起猛攻。第六十七師三九八團同日寇在羅店鎮內展開巷戰,由於寡不敵眾,戰至28日下午最終被迫放棄了羅店。

為收復羅店,副軍長羅卓英集中第十八軍主力,並會同友軍第五十一師和第五十八師在8月28日至9月8日之間多次圍攻羅店,試圖全殲在羅店的日寇第二十二聯隊和第四十四聯隊,但由於溝通不暢以及裝備差距過大,沒能成功收復羅店。這10多天的苦戰中,第十八軍給予日寇第十一師前所未有的重創。在日寇戰史《上海敵前上陸》中,將羅店稱之為“屍山血河的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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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卓英


10月26日,傷亡慘重的第十八軍奉命陸續撤出羅店,至南翔整補。至此,為期兩個多月羅店戰役告一段落。羅店一戰,第十八軍傷亡達1萬2千餘人,日寇第十一師團傷亡也達到近6000人。對於十八軍能在日寇海陸空立體攻勢下如此的頑強防守,日軍感到非常吃驚。日寇第十一師團步兵第二十二聯隊的老兵三好捷三在他的回憶錄裡開篇第一句話就是:“中國軍隊強大!羅店是極其慘烈的地獄一樣的戰場。”日寇步兵第二十二旅團在8月29日的戰報中也曾提到:“和我們交戰過的中國軍隊中,第十一師是裝備、素質、士氣最為優良的。”

10月28日,日寇在海空優勢助攻下,由吳淞、寶山兩路向南翔國軍一六六旅包圍攻擊,激戰兩日後南翔失陷。第十八軍急調剛整補完畢的四十二旅由崑山急行來援。羅廣文命馬士弘組織特務排、工兵連、重機槍連、迫炮連和旅直屬偵察連,組成預備隊,增援四十八團(團長陣亡)。經奮勇拼殺,馬士弘率領部隊將日寇擊退,但隨後敵方又陸續增援,形成三面包圍,馬士弘所屬四十二旅憑堅固工事,沉著應戰,無所畏懼,經幾番白刃戰,因發揮“羅小刀”作用,致使日寇重創。戰鬥進入第四天,戰區急調四十二軍第八十八、八十七兩個師增援,形成反包圍。同時,由十四師採取“圍魏救趙”方式,向寶山攻擊,截斷其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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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衛寶山


這場戰鬥比羅店之戰更為激烈,敵我交錯迫近,多次白刃戰,雙方傷亡都很大。馬士弘增援的第四十二旅第四十八團在兩天的戰鬥中,陣亡團長一名、營長二名。團裡24名連長、副連長,陣亡19人,42個排長,僅存5人,士兵傷亡800餘,約損失三分之一兵力。馬士弘所帶領的預備隊陣亡連、排長5人,士兵傷亡110餘人。黃埔軍校第十期、十一期(馬士弘是十一期)學生,其時大多任連排長,戰鬥在第一線,犧牲最大。四十八團這兩期學生有8人,這一戰打下來,僅存3人,其餘均為國捐軀。此一戰役,也是上海戰場最後一次大戰鬥。戰場上可以說是“屍骨堆山,血流成河”。

1937年11月5日,由於國民政府最高軍事指揮部的戰略失誤,日寇從杭州灣金山衛登陸。中國守軍僅有一個團守衛,很快杭州失守,日寇沿滬杭鐵路長驅直入,並同時在長江白茆口登陸,對上海戰場的國軍作鉗形包圍態勢。面對突如其來的戰略變化,國軍上海戰區總指揮部下了一道“以師為單位,嚴格掌握,向西撤退”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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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滬會戰


50多萬大軍於8日夜一起沿京滬鐵路及太湖東南方向如潮湧般地撤退。日寇乘勢跟蹤追擊,實施空中轟炸,國軍傷亡慘重,當時大部分部隊已失去控制,無戰鬥力。可是馬士弘所在第十八軍(3個軍8個師兩個旅及配屬特種部隊)共13萬餘人,在陳誠冷靜的指揮下,基本毫無損失地完成了戰略大轉移。11月8日晚,陳誠首先通過軍部電話指示:所屬各部隊一律在原地待命,加強對敵警戒,並同時作轉移的準備。

很快,陳誠再次指示各部隊:按現有指揮系統,守南翔、大場部隊,作梯次轉移至太倉結集,羅店地區之守軍,轉進到瀏河鎮,其餘所有部隊轉移至崑山,如敵來犯,堅決予以還擊。當晚,陳誠在召開師、旅長、參謀長會議上,他首先批評戰區所作決定是錯誤的,並指示:當前要務,首先穩定軍心,分路西撤,切勿自亂;在撤退的途中,官兵一體,艱苦共嘗,激勵將士,傷病儘可能帶走,特別嚴肅軍紀,擾民者重處;遇敵相機應戰,避實就虛;長途單獨行軍,注意休整,加強與總部聯繫。隨即由參謀長焦志堅宣佈各部隊轉移路線及到達地點。

石牌保衛戰傳捷報

1938年1月上旬,馬士弘所屬四十二旅抵達上峰指定的江西湖口進行休整。經一個月的整補後,部隊立即轉入參與保衛大武漢的戰鬥,四十二旅負責守衛湖口要塞。馬士弘則調至旅部擔任少校作戰參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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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記憶


1940年,日寇分兩路西進,一路由荊門經當陽南下,另一路由江陵沿江西進,直逼拱衛重慶的宜昌,宜昌會戰正式爆發。陳誠在宜昌的三遊洞組建了臨時指揮部,並緊急調動第十八軍到宜昌前線。馬士弘所在的十八軍十八師由重慶碼頭分乘輪船,急赴戰場。一場惡戰,即將展開。

對這場會戰的經歷,104歲的馬士弘老人依舊記憶清晰:

“師指揮部就設在鎮鏡山的高地上。日本人先用飛機偵察,接著水陸並進,迫近宜昌城。我受命將師部直屬工兵營、警衛連、偵察連、機炮連組成一個戰鬥突擊隊,我擔任隊長,工兵營長謝真勳擔任副隊長。我們兵分兩路,由我和謝真勳各率一部分,阻擊日軍。”

馬士弘指揮的戰鬥突擊隊很快就在小溪口、洋義路與日寇遭遇,雙方隨即爆發激戰。日本炮艇在水上向馬士弘部隊猛烈炮擊,形勢十分緊張。

“但是,在日寇被我們牽制到這一邊的時候,謝真勳的那支部隊乘勢將洋義路江邊的美孚油庫炸了,火光沖天。正好江上起了大風,火勢更猛了,日本炮艇也著了火,大亂。我們兩路夾攻,很快收復了譚家鋪、古老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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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昌會戰


過了一天,日寇增援部隊趕來,與之配合的日機投下大量燃燒彈,增援上來的1000多日寇又來搶奪陣地。因為中國軍隊缺乏重武器,炮兵團也沒有跟上,馬士弘的部隊非常被動,譚公山再度被日寇攻佔。馬士弘回憶說:“戰鬥進行得很是悲壯,與日寇在宜昌城內展開巷戰和白刃戰,很多人戰死了。剩下的人繼續堅守,沒有接到命令,一個人都不退半步。舉目所見,都是鮮血,十分慘烈。”

最後,這場宜昌會戰以我軍失利而告終。

1943年5月,日寇從宜昌向長江石牌要塞發起猛烈進攻。蔣介石下達了死守石牌的軍令。自古以來,石牌就是據守長江的最後一道天險。石牌一旦落入敵手,陪都重慶就失去了最後一道保護屏障,日寇將會長驅直入,陪都重慶危在旦夕。為保證抗戰陪都的安全,蔣介石派白崇禧親臨前線召開軍事會議,並命令誓死要守住石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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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牌的地理位置


馬士弘當時已是十八軍十八師五十三團副團長兼三營營長,戰前十八軍少將以上軍官全部留下遺囑,不成功便成仁。馬士弘所在部隊奉命堅守石牌要塞的核心地帶。為了守住石牌,國軍共投入15萬兵力,國民政府的空軍和海軍精銳全部派出。日寇為奪取石牌也投入了海陸空10萬兵力,雙方在這小小的石牌展開了近乎搏命的慘烈爭鬥。

5月28日,馬士弘率三營經過柳林河谷時,突然碰到日軍一個步炮聯合大隊。他們立即搶佔高地,據險阻擊日寇。當時雙方都在峽谷裡,沒有退路,只有死戰。馬士弘派出通信班長向團部報告軍情,堅守以待援兵,並命令全營戰士不能後退一步。激戰中,副營長下巴被打掉,當場犧牲,只剩馬士弘一人指揮。日寇在對面的山坡架起機槍向國軍陣地掃射,一顆子彈擦著馬士弘的額頭射了過去,正好當時他是扭著頭的,否則也以身殉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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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牌保衛戰


戰鬥異常緊張,馬士弘全神貫注地指揮作戰,額頭上的鮮血不斷地往下流,最初還以為是汗水,直到旁邊的衛兵說他流血了,才知道自己受了傷。戰鬥非常激烈,馬士弘不能離開自己的指揮位置,衛生員只能簡單地為他包紮傷口。戰鬥持續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援兵到來,兩面夾擊下終將日寇擊退。在這次戰鬥中,馬士弘帶領部隊打死、打傷日寇30多人、偽軍20多人、生俘日寇兩人,但三營犧牲中尉排長以下20餘人,40餘人受傷。

從1943年5月5日至6月18日,石牌要塞保衛戰歷經一個多月,最終國軍獲得全勝。此次戰役的意義非常重大,至此中國的抗戰由相持轉入反攻,日寇再也組織不起大規模的進攻。此役又被稱為東方的“斯大林格勒保衛戰”。

石牌保衛戰捷報傳開後,全國開展了慰問石牌將士的活動,馬士弘的父親馬子玉老先生帶著士弘的妻子和三歲的長子馬萬儀也隨隊同行。在前線,馬士弘和父親含淚擁抱。營部招待慰問團用的菜盆是用大炮彈殼敲製成的,馬士弘的父親對此很感興趣。馬士弘老人還記得,羅廣文將軍陪自己的父親站在師部駐地睡獅坪外的草坪上,遙望夕陽下的迤邐群山,處處都是劍鋒插雲,絕壁千仞。羅廣文遙指遠處一座險峰,激動地說:“此即石牌要塞。”

慘烈的常德會戰

1943年底,馬士弘隨軍參加“常德會戰”,他所在的第十八軍十八師五十三團三營為西面側翼兵團,在澧水新安佈防。他率部隊炸燬青泥潭、石子灘大橋,與日寇發生了兩次戰鬥,斃傷敵騎兵永井中隊30多人。在回憶自己親歷的常德會戰時,士弘老人說道:“在這場戰役中,最令我憤怒的是日寇敗退時的暴行。”(日寇在常德敗退時,殺害中國平民8000多人,還在常德毛家灘投放“鼠疫”細菌,造成該地區1000多平民死亡。)有些經歷,士弘老人終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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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德會戰


當年11月中旬,馬士弘所在的五十三團奉命由奇元寺渡過澧水,向澧縣西北一個小鎮河口前進。當到達小鎮後,馬士弘和他的部隊聽當地群眾講:“鎮上青年男女,在日寇來臨前躲進山裡,還有七八個小腳老太婆和一小女孩沒有走。日寇進鎮後,強迫太婆們煮飯。日寇沒能找到糧食,就將房子裡所有的器具打爛,還遷怒於太婆們,強行輪姦致死。一個太婆反抗,奸後棄屍街中,赤身露體,肚腹被挑破,腸肝流出。小女孩也沒能倖免,慘不忍睹。”親眼目睹日寇所犯下的獸行,馬士弘氣憤難當,叫士兵協助回家村民將屍體一一掩埋。

還有一次,有10多個散逃的日寇牽一條狼犬,經過紅石碥時,看到一農家有牛,就直接用刀割去牛腿肉。一農婦看到,於心不忍,想拿菜刀放牛血,讓牛快點死去,少受罪。日寇士兵不準,奪過菜刀,在她大腿部割下一塊肉喂狼犬,還在一旁鼓掌敲飯鍋。這時,馬士弘的三營一連趕到,日寇聽到槍聲遁逃,農婦哭訴日寇的罪行。排長周奉三立刻率全排緊追約三里,將日寇數人和狼犬全部擊斃。

還有一個更為慘烈的畫面,馬士弘至今記得:

12月13日,我營追敵寇至新安江。渡江時,不時見死屍從上游漂流下來,大多是赤身婦女和死豬、狗,可知日寇在常德附近對我無辜群眾的暴行。過江上青泥灘公路附近時,遠遠就看見路旁松林大樹上倒掛著男屍,我們找到附近一老農詢問。老農說,十幾天前日寇經過這裡,進村入屋找花姑娘,有個日本兵見一病婦臥床就撲上去施暴。病婦丈夫從外面進來,抄起柴刀猛力將日本兵砍死。等他拖出屍體想要拋藏糞坑時被發現,其餘日寇立刻捉住農民,先痛打一頓,再用粗鉛絲穿入一隻腳踝,倒掛在樹上,然後點燃稻草粑,在頭部下燒燎,活活將農民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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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的常德

正面戰場上的大會戰和無數次防守戰鬥,馬士弘參與的大小激戰加起來共有20多場,他所屬的部隊一直是陳誠的嫡系王牌,他本人也深受陳誠信賴,並累歷軍功,官至國民黨少將副師長。當國民黨敗退大陸前,為了提攜馬士弘,陳誠曾讓馬士弘一家隨他到臺灣。但馬士弘委婉地拒絕了,並藉機回到了四川老家。1949年12月,他隨羅廣文第十五兵團在四川郫縣起義,為四川的和平解放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新中國成立後,老人的遭遇起起伏伏,但無論是逆境還是順境,都保有一顆平淡的心。很多往事,在他心中早已是過眼雲煙。對於他曾經為這個民族、這個國家所作出的貢獻,老人很少提及。但對國家的忠義之情,老人卻從未改變。

雖已百歲,但馬士弘老人不止一次地表達過:如果有需要,願意再上戰場為國殺敵。老人的愛國情懷讓我敬佩。在一次發言中,老人曾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告誡後人:第一,千萬不要忘記抗日戰爭的歷史,也要讓我們的子孫後代記住這段歷史。第二,要千萬警惕日本軍國主義的野心。第三,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也絕不怕強加於我們的戰爭。

【抗戰記憶】國民黨老兵馬士弘回憶抗日戰爭


2016年5月8日,四川最長壽的抗戰老兵,104歲的馬士弘先生走完了他長達一個多世紀的人生旅途。馬士弘老人的一生極為傳奇,其五弟馬識途所撰寫的輓聯極為準確地概括了他的一生:

鏖淞滬衛武漢鬥湘鄂戰石牌守國門確是抗戰八年老英雄

隱寒門歷滄桑經沉浮輕死生覺大夢果然瀟灑百歲真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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