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導語:

麥家在《人生海海》裡說:“我想寫的是在絕望中誕生的幸運,在艱苦中卓越的道德。我要另立山頭,回到童年,回去故鄉,去破譯人心與人性的密碼。”

《人生海海》是麥家很另類的一部力作。之前他以寫諜戰題材蜚聲文案,其中《暗算》《風聲》《解密》等,被改編為口碑炸裂的電視劇或電影。為何麥家不繼續走熱門暢銷書的老路?這其實大有深意。

麥家在很多場合說過:”一輩子總要有一本關於故鄉的書,一方面是對自己童年的一種紀念;另一方面,也是和故鄉的一次和解。”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一、故鄉里,有人性中永遠抹不去的暗傷和根深蒂固的愛戀

麥家十幾歲的時候,一家人因為成分問題,常常被別人侮辱。麥家選擇大打出手去對抗這種侮辱,不料父親反而扇耳了他兩個耳光,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開口叫過一聲“父親”,並選擇以“一場蓄謀已久的遠行”離開父親、離開浙江富陽。十幾年後,他再次回到父親身邊,八十多歲的父親已經認不得兒子。

  • 故鄉里的和解,總是伴隨著歷久彌堅的暗傷

麥家選擇了和父親和解,當然父親可能從來就沒有生過他的氣。很多次,麥家面對採訪的鏡頭,提到和父親的關係,雙手掩面,泣不成聲。而痴呆的父親拉著他的手依然會說:“你能讓我家老二回來看看我嗎?”

多年後,當麥家理解了當時很多人的做法,同時也理解了,父親當時打他,希望他不要因為反抗,再次受到傷害,這是對他的一種變相的保護後,雖然他最終選擇和父親和解,但這股湧動的暗傷,卻永遠紮在了兩個人的心底。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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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鄉里的和解,多少暗傷抵不過根深蒂固的愛戀

雖然,麥家的故鄉,故鄉的親人,故鄉里的父親,帶給他心底深處很多暗傷,但麥家最後依然回到了故鄉的懷抱,像愛著自己的戀人一樣,根深蒂固地愛著和他過去有關的一切。

小說中主人公“上校”,離開故鄉,再回到故鄉,幾乎就是麥家離開故鄉方式的翻版。他從故鄉離開,最後也又回到了故鄉,一輩子命運沉浮,如果沒有故鄉人不停歇的破解,怎會變成與生死結痂的暗傷,甚至帶到了生命終結的時刻?

魯迅是這樣描寫故鄉帶給自己的暗傷:“漸進故鄉時,天氣隱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的響,從篷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村莊,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不禁悲涼起來。

在魯迅家境尚且不錯的時候,故鄉有親密的玩伴閏土,有猹、有百草園。當家境中落,受盡別人的欺負和冷眼後,魯迅便選擇離開了故鄉。

然而,魯迅仍然愛戀著他的故鄉。他說,記憶中的故鄉,要好得多。

來自故鄉的暗傷,要麼被自己破解,要麼被他人破解,最終,很多人都選擇和它相殺相愛式地和解。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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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性中,有些密碼就像常玩常新的魔方

《人生海海》中的主人公“上校”,又名“太監”。雙重命名,給他了難以抹去的雙重身份。叫“上校”,他又擺脫不了“太監”的嫌疑,大夥時時刻刻都準備著扒開他的褲子,以驗明正身。叫他“太監”,他又當過國明黨上校,戰功赫赫,怎麼著都不能和身份向來卑微的太監相提並論。

對於身份和定位,人性中,有些密碼,就像玩魔方,常玩常新。

  • 定位人性,二難選擇有時其實不難

如何對待“上校”這樣的身份,對於複雜多變的人性,恰好能“破解”它。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叫好聽一點;用得著的時候,可以叫好聽一點。

譬如,上校當過國民黨軍隊的上校,是革命鬥爭的對象,這個時候,就被叫做“太監”;當大家用得著他,家裡出生麼事都去找他拿主意的時候,就可以叫“上校”,而且,大多數人心裡再怎麼看他不美,面子上都叫他“上校”,背地裡就叫他“太監”,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其中一面。

爺爺說:“綽號是人臉上的疤,難看。但沒有綽號,像部隊裡的小戰士,沒職務,再好看也是沒人看的,沒斤兩。”

無論好歹,都會被人自圓其說。

但所有人裡面,有一個人,對“上校”的定位,並不存在二難選擇,他就是父親。

父親和上校關係很好。村裡人對上校的態度,父親從來不苟同。上校被紅衛兵逼得走投無路逃跑後,父親替上校照看他的貓,還冒著包庇犯的風險,隔三差五去看上校。

因為“上校”,父親也背上了雞姦犯的汙名,父親寧願與保護自己的爺爺決裂,搬出老宅,不和爺爺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並用最激烈的言語回應:

你不是人,從今後,我不會再叫你一聲爹,不會同你,吃一桌飯,不會管你,是死是活。我只管葬你,料你也活不長了,早死早收場。


父親知道“上校”的人性,從來都是為大義著想,他自始至終,毫不懷疑上校,義無反顧站在上校一邊。

對於有原則,有立場、人性明朗、是非分明的人來說,在人性的定位和對待上,從來不存在二難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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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定位自己,往往存在萬般糾結

小說裡的“上校”經歷很複雜。他從一個心理健康的人,變成了一個瘋子,與其說是常變常新的遭遇讓他這樣,倒不如說他對自己的定位從來都是萬般糾結。

“上校”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學啥啥成。“上校”從小做什麼事都比別人學得快。做得也好。學木匠,第一年,我的父親只會替師傅打下手,鋸木料,但“上校”已經獨立做壁櫥碗櫃。第二年已經會箍腳盆,做臉盆,“一等的手藝不比師傅少一釐”。

“上校”當兵後,幹事機靈,一路提拔,從警務員、班長、排長、連長,一路提拔。後來因為“那傢伙”受傷,住院期間看醫生治療傷員,無師自通,學成了軍醫,成為有名的“金一刀”。

“上校”一路輝煌,本來應該活得自在,無奈他無法破解自己隱秘處,被刻上恥辱文字的暗傷,更無法和自己和解,以至於當紅衛兵整治他,大家再一次想扒開他身上的秘密時,他瘋了。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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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上校”是一個愛他人的人——時時常救人。

“上校”十七歲的時候,被拉去當國民部隊當兵。按理來說,身上“那傢伙”受傷了,後來也被日本漢奸女人刺傷非常侮辱的文字,他依然沒有忘記用自己的醫術救別人。

先是懂醫術後,在醫院救活了好幾個人;之後救了很多人,找他看病的人排隊看不到頭,並把別人送到他的金條打造成金光閃閃的手術器具,繼續為大家治病。

包括為戴笠樹下女特務接生了一個7個月大小的男嬰。更為甚者,不計較女特務強行改變命運,不計恩情的殘酷行為,依然拿起手術刀為別人治病。即便最後在村裡備受大家欺負,還是提著自己的醫療設備,四處行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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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上校”是一個愛國的人——無法容忍隱秘處被刺字的恥辱。

莫言說:“這部小說的密碼,就藏在這位神奇人物的身上:在一個最不可描述的地方,卻暗藏著極其荒唐屈辱的內核和刻骨銘心的沉痛,以及對國對人的忠誠。”


“上校”可以對別人很好,可以很愛國,但無法直面自己不可描述的地方,因為這個地方刻著恥辱。為了掩飾這個恥辱,他不惜錯過深愛的女軍醫;殺了侮辱他的小瞎子,到最後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被逼瘋。

著名心理學家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說:“生活中每個問題幾乎都可以歸納為職業、社會和性這三個主要問題之下。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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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上校”在木匠、上校、軍醫這幾種職業;在父親的朋友、小瞎子隨便侮辱、紅衛兵的批鬥、村民長期的侮辱和偶爾的需要等各種社會關係中;和很多女人理不清的曖昧中,終於瘋了。

末了,通過“我”的離開、爺爺的自我救贖、父親的的迷信,上校妻子的守護,完成了對上校的定位的撥正。

“上校”活下來了,對讀者來說,活成了像傳奇一樣的人物。作者還通過“我”在海外第一任妻子最後的命運,進一步成就了活下來的“上校”。

記住,人生海海,敢死不叫勇氣,活著才需要勇氣。


“上校”瘋之前努力的活著,是因為他知道,他必須為自己不僅僅撇清“太監”的汙穢名,更要撇清漢奸的罪名。

尼采說:“一個人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種生活。”


太監”之名算是撇清了,因為大家看到他那個地方“還是滿當當的,有模有樣的。”但在瘋之前,他卻沒來得及撇清漢奸的罪名。

“上校”瘋了以後,是愛他的人幫著他活下來,並最終幫助他澄清了所有。“上校”沒有完全破解人性,沒有和眾人以及自己達到和解,但愛他的人,幫助他完成了這一切。

縱觀整部小說,有恨“上校”的人,有愛“上校”的人;恨他的人裡,又交織著如老保長的感激,感激之下的處處保護;愛他的人裡,又有女漢奸對他的侮辱、女軍醫對他之前的誣陷、我對他之前既同情又無比想看他最不可描述的地方的隱秘這種複雜心情,以及後來對他的無比憧憬。

人性裡,有些密碼就像魔方,常玩常新,雖無法破解,但無論以何種結局,最後都會達成各式各樣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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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生海海總要為自己找到認識他者與讀懂世界的途徑

梭羅在《瓦爾登湖》中說:“能影響當代的本質的,是最高的藝術。”


而最高的藝術,卻像老子所說一樣,是有形中的無形,有無用處的有用。

  • 讀有字的書,找到破解人性密碼與解的出口

麥家通過文字,找到了自己認識他者和讀懂世界的途徑,不是嗎?他以寫作的方式,和父親希望他考公務員的願望對抗,成就了自己的想要的路徑。

《人生海海》是麥家用8年時間打磨而成的作品。如果沒有8年乃至多年時間在文字上的沉澱,麥家不會不破解自己、破解別人、破解人性,找到認識他這和讀懂世界的途徑,很難說?

而破解的方式,就像他小說裡的破譯專家一樣獨特而神秘。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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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學者張青仁認為:“文字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這種生命是情感澎湃時的熱淚盈眶,是苦思冥想時的靈光一現,是遭遇危機時的驚心動魄,是走投無路時的絕望沮喪。”


與其說文字是一種感情宣洩,還不如說文字是一種力量的承載、情感的出口來得準確。

  • 讀無字的書,讓荒蕪的精神家園繁花錦簇

周恩來同志在南開大學讀書的時候,寫了一副自勉聯:“與有肝膽人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後半句意思是,治學要擺脫前人桎梏,另闢蹊徑。

破解人性中湧動的很多暗傷,達到與其和解,僅僅靠有字的書實在有限。畢竟,關於人心、人性的很多東西,都不是文字足以表達的。

特別是人性中,出多湧動的暗傷,更多的是精神的荒原。精神的荒原無法用尋常的種子去破解,只有另闢蹊徑,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和方法,種下合適的種子,才能讓其從荒蕪變成花團錦簇。

路遙認為,精神的荒原,需要用“只有初戀般的熱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人才有可能成就某種事業。

路遙說:“你永遠要寬恕終生,不論他有多壞,甚至他傷害過你,你一定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


寬恕看起來無用,卻往往能讓自己解脫、快樂,這便是路遙對人性暗傷以及更多的破解和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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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重塑崇高,讓美好的力量在人間升騰

《人生海海》美就美在,它沒有一味沉溺於人性湧動的暗傷中,沒有一直在破解和和解的結節中糾纏,其間還暗含了一種偉大的崇高力量,那就是,在絕望中努力追尋希望,在殘酷的現實中,堅守道德和仁慈。

馬德拉在《漫漫自由路》中說:“生命中最偉大的光輝不在於永永不墜落,而是追落後總能再度升起。


康德也曾經崇高進行了區分,其中一種是力學的崇高,它以力量的強勁,而使人傾倒。

“上校”身上,無疑有種悲壯而來的崇高。他喜歡貓,喜歡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喜歡有品位的生活,這種正常的訴求,在那個貧窮的年代裡,卻被無情踐踏,反而凸顯了其人性中的崇高。

為了貓,他放棄飯碗;為了貓,他被紅衛兵一波又一波地整治;為了貓,他寧願相信謊言的欺騙,落入逮捕他的囚籠。一大簡單的訴求,卻被無情鞭笞。

這樣小小的希望也被毫不客氣的澆滅,絕望中還有希望嗎?有,無數次,上校都放不下他的貓,直到變瘋離開故鄉,也是如此。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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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說:“你看,他現在還在養貓,不吸教訓,不回頭。他這人就這樣,骨頭太硬,心氣太傲,仗著聰明能幹,由著性子活,對老天爺也不肯低頭。這樣不好的,人啊,心頭一定要有個怕,有個多。世間很大,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不能太任著性子,該低頭時要低頭,該認錯時要認錯。”


“上校”的希望,就是順著自己天性生活。他不絕望,愛他的人同時給了他希望;他不失敗,愛他 人給了他勝利;他明知保持自己天性很難,但堅持自己的信念。

文學評論家杜學文說:“這種絕望中的希望,失敗中的勝利,明知難為卻非不為的信念給人以悲壯和震撼之美,也透露出人類之所以具有超越一般生物品性的理性光芒。”

“上校”自成崇高,也讓最後的“我”這類讀者認識他者,找到越讀懂世界的途徑。“上校”意義在於,教給那些不懂崇高的人重塑崇高,另尋途徑,認識他者與讀懂世界。


《人生海海》:人性中湧動的暗傷,破解與和解從來都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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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最後

每個人都有一個關於故鄉的情結。故鄉里多多少都有一種湧動的暗傷駐紮在心底深處。一個人一輩子都都要通過某種途徑認識他者,讀懂世界,來破解人性中湧動的暗傷,並與其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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