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生君已死》

懷念:《我生君已死》

月色無言,我久久地坐在靈柩前的大樹下,望著月亮,希望它能夠給我答案。

在爺爺走後的第七個年頭·,我又重新回到了這個充滿泥土氣息的地方。七年,七年足夠摧毀一切,再將它們全部建立。七年,七年足夠改變所有,包括所有的人心。但是七年,七年以來她從未有過忘記爺爺,她的思念被自己深藏,不輕易讓人發現。

最終,她還是沒有熬過那個七年。七年以來,似乎一切都變了。灰飛煙滅的不僅是環境,還有人心。

... ...

她老了,我是看著她一點一點地老下去的。她再也不能夠撫摸過我的頭頂,她的身子日漸萎縮。她的頭髮再也不黝黑,她的雙眼也不再有神。她的背駝了,腰彎了。她的背手佈滿了血管,細細的幾根暴露在一層又薄又皺的皮膚下面。

沒錯,她的確老了。

… …

國慶回家看她的時候,我開玩笑對她說:“我帶你走吧,去我讀書的城市看看,你也該享享清福了。”

她眯著眼睛看我,手有些顫抖地回答道:“好。”

我們把時間定在了我的生日,我和她約定好,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她就會來看我,來看我的城市,來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牽著她的手,這是多日以來她第一次下床。她病了,病痛折磨著她,讓她的心靈也受到了傷害。

我們到了房屋邊上的田野裡,十月爽朗的風,緩緩地拂過她銀白色的頭髮。她笑的很開心,我不斷地逗她。就像是逗小孩一樣,和她講述我在大學裡發生的種種趣事。我講我如何讀書,如何寫作,又是如何投稿。我還和她說我最近在和老師一起出本書,一本關於十九大的書。她問我十九大是什麼,我說十九大是一個會議,一個關於所有人的會議。

她滿臉期待地問:“和我有關嗎?”

我看著她笑著說:“當然有啦!你可是從建國時期走過來的老人呀!”

她聽了後眼睛眯成一條縫,滿臉得意地望向遠方。

... ...

我扶著她站在淺淺的田壟上,看著剛剛長成的稻子,綠油油一片,風一吹過,就像是海浪一樣此起彼伏地翻湧著。

我和她就這樣靜靜地站著,站了很久,她突然問我:“你在那邊讀書過的真的好嗎?”

我的心'咯噔'一下,漏了一拍,我從沒想有過她會這樣問我。我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很僵硬,我不能夠告訴她,我其實過的並不好。

我努力讓自己笑地開心些,我回答道:“好呀!怎麼不好?”

她轉過頭來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認真,我的心再一次顫動了。她說:“我一輩子沒去過幾次大城市,你在那邊學習要照顧好自己... ...嗯... ...過那個馬路的時候要小心車子... ... ”

我臉上的表情舒緩,心頭滑過一絲暖意,但鼻尖上隨之而來的酸楚讓我不得不別過臉去。她八十多歲了,從沒出過省,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贛州。從贛州回來以後她曾經很激動地告訴我,她在贛州的大馬路上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車... ...

那次去贛州是去看病的,她還沒有好好看一眼什麼是城市,就匆匆忙忙回到了鄉下。所以她的印象裡,大城市就是有好大好大的馬路,和好多好多的車。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什麼樣的危險,她所能想到的,只有讓她感到恐懼和陌生的車而已。

我想我不能再聊下去了,我怕自己會在她面前大哭起來。

我低頭對她說:“風變大了,我們回去吧。”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遠處的天。一抹晚霞此時正藏在雲的後面,血色地一片,染紅了整片天空。

她點了點頭,和我一起緩緩地往回走… …

... ...

在快回要學校的時候我去看她,她躺在床上很不願意起來。我責備她,說她不夠堅強,她委屈地說腰很痛很痛。我和父親商量著要帶她去大醫院,父親點了點頭,說忙完這段時間就去。其實她的病是沒有辦法根治的,這個我很早就知道了。但我不願意看著她的痛苦,只能夠把希望寄託在更大的醫院上。

我趴在她的床前陪她聊天,她微微微支起了半個身子,我看著她說:“我和爸爸商量過了,過幾天就帶你去大醫院看看!你不要天天躺著!過兩個月還要來學校看我呢!有藥就先吃,不要又偷偷倒掉了,讓我知道你又不吃藥我可是會生氣的!”

她像個孩子一樣,眼睛眯眯地狡辯著:“我才沒有倒掉,你別聽他們亂說。”

我不理會她,裝作很生氣的樣子。她見我生氣了,便不再說話。我知道,她很在意我。

... ...

離開的時候我坐在車裡,和她說過了腰痛就不要送。可她還是強忍著痛送到門口,車漸行漸遠,我不斷地朝她揮手。而她,不知是她沒看見,還是想到了什麼,一直一言不發地站著,站著,直到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 ...

之後我便再也不能夠見到她了,即便我不承認這個事實,但它已經發生了。

在我生日前的第三天,我清楚地記得那是27號。陽光明媚,飛機從天空飛過的時候還扯去了一大片雲彩,形成長長的一帶煞是好看。

體育老師和我靠在操場的圍欄上,我們聊天的內容大概還是足球,只是我今天眼皮一直在跳。我試圖用手去狠狠掐住它,但它並無動於衷。

我預感會有事情發生。

接著,姐姐便發來了消息:

“華,你在上課嗎?”

“你什麼時候回來?”

“奶奶走了。”

接連三條的短信讓我的腦袋一震,在發懵中有無數的片段穿透我的腦海撲面而來,它們清清楚楚地在我的眼前羅列開。我閉上眼,世界天旋地轉。

當我試圖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痛恨自己,我抬頭直視著太陽,渴望用這種叛逆的方式折磨自己,懲罰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夠早點帶她來!”我不斷地質問,質問自己為什麼不能夠早點帶她過來!也許這樣,也許我帶她過來了,她就不會離去... ...

我匆匆忙忙我踏上了歸鄉的旅途... ...

... ...

月色仍舊無言,我久久坐在她的靈柩前,月亮並不能夠給我答案。我還在思索著過去的一切的一切,母親走了過來。她的手裡拿著一個大大的紅包,紅包裡面包著一百二十塊錢。

我呆呆地望著她,她努力讓自己顯得高興些說:“華華,今天是你二十歲的生日... ...”

我恍然大悟,久久地盯著月亮。原來,原來你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你在看我,在我未來的每個生日。我會永遠地記住你,哪怕所有人都把你忘記,我親愛的奶奶。

今天是我二十歲的生日,也是您入土為安的忌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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