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他們一起聽過煙花

是夏日夜晚樹梢上的風,是秋日金黃樹葉織成的信,是冬天漫漫雪地裡的背影,是春天盛大節日裡稍縱即逝的煙火。

是近乎殘忍的溫暖,是看完就想攢在兜裡收著,時不時拿出來看看,就還能說服自己生活下去的好電影。

《小偷家族》:他們一起聽過煙花


是枝裕和說,這是一部他自己的小寶物,如果觀眾也能感受到,那就太好了。

我想,他做到了,它一定是很多很多人“自己的寶物”。

《小偷家族》:他們一起聽過煙花


小偷家族,講的是一家子人生活在一起,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完全是自發的一種選擇。

影片裡說,“沒有人能選擇父母,如果能夠自己選擇的,是更牢固的關係,是羈絆。”

就是帶著這樣的羈絆,他們在一個逼仄而狹窄的空間裡,彼此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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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這個小平房的擁有者。她是個年邁的老太婆,她的家庭曾因為第三者的出現而破裂。她孤身一人,但她和信代一起生活,信代帶來了她的情人柴田治,和他們的“孩子”祥太。她還有一個孫女亞紀,她情敵兒子的大女兒。

她是個慈祥的老太婆,她拿著前夫保險的錢,全給了這個家的花銷,說著“能啃老你們就啃吧”。

她會在柴田治出門前給他遞上一個準備好的保溫杯。

她能夠立馬察覺亞紀的異樣,不追問但安慰她。

她看到撿來的小女孩玲玲尿褲子,

她說你和我睡,睡我的褥子,我不在意。

她會對著信代說,你選擇了我,我拖累著你。

可她也複雜深沉,她每月定期去情敵兒子的家拜訪,收取三萬塊錢的零用。而且一副通情達理,溫和有禮的樣子讓對方非常對她更是充滿歉意。她留下他們不要的女兒亞紀,帶在身邊生活,何嘗不是一種補償?你搶去了我的丈夫,我佔有你的家人。

但你分明又看到每個月領到的保險金有限,家裡捉襟見肘,可她從他們那裡拿的每個月的三萬塊錢卻一分沒花。

一家人去海邊的時候,她好像預感到了自己即將離開,隔著遠遠的他們,默默說著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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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詞:謝謝你們啊)

直到她離開了,也留下了方式,讓這個家庭的經濟收入得以維持。

她離開的時候也特別乾淨利落,在睡夢中死去,沒打擾到任何人,沒麻煩到任何人,安安靜靜的,好像她不曾來過。她的一生,是多麼被忽視的一生啊,遭遇背叛,丈夫遠去,膝下無兒女。可她性子隱忍溫和,雖有私心,但也沒做過真正對不起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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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紀,是這個家裡信息最模糊的人物。沒有交代她是因為什麼,離開了原先看起來還體面的家庭。但我們從一些側面信息,也可推斷一二。奶奶去他家問起她的時候,家人說她去加拿大唸書了,顯然他們要偽裝一副好看的門面。她在工作地方給自己取的名字是紗香,而這正是她妹妹的名字。可見在她心裡,她想成為妹妹。妹妹在家裡,一看就是好好學生,被父母重視,她有可能是因為不夠好不夠優秀被忽略,被拋棄了。

她也非常渴望親密接觸,有兩個情節。一個是她習慣抱著奶奶睡覺,喜歡枕著奶奶的腿依偎著她。另一個是她想安慰客人四號先生,她主動擁抱他。她抱著他,哽咽著說出“好溫暖”。

與其說她想擁抱那個四號先生,不如說她想擁抱自己。渴望親密接觸的她,其實是因為不被愛不被關注,而渴望愛,渴望撫摸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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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田治,一個慣偷的人。他撿了個兒子,給他起自己的真名,叫祥太,教會他偷東西。除了偷超市裡東西,還要帶他幹一票大的。就是這樣一個“父親”,他幾乎給了孩子最壞的教育。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他帶著祥太在路邊撿了一個看起來很可憐的女孩,因為覺得天氣太冷了,怕她在那個地方凍著。

他被亞紀問他和信代什麼時候上床的時候,他說我們不是靠那個連接在一起,我們是靠心。

他希望祥太能叫自己一聲爸爸,但卻從來不勉強他,非常溫和,非常隨性。在祥太和撿來的小女孩玲玲吵架的時候,不是開口責罵,而是耐心引導。片中有兩場他和祥太的父子時光,都是非常美好的場景。一場是夜晚停車場的追逐,一場是冬日雪地的堆雪人。

可是,就還是這麼一個人,他在祥太被抓住的時候帶著全家要走,祥太問他是否那時是要拋下自己,他誠實回答:是的。

後來他送祥太離開,追逐著他的車,很用力。他是知道,自己可能從此就要失去祥太了。那個追逐,是挽留,又像是狼狽的告別。

片中還有一個細節,柴田治在去施工地的時候,一個人走進還在建造的房間,喊了一句,祥太,你回來了。那一刻,他是偷偷喊了一句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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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代,這個家庭的核心人物。一個牽連著所有人的人。她成為奶奶的親人,用她說的話就是,把她撿回來。

她是柴田治的心上人,與他細水長流的感情好像一對真正相愛的夫妻。

她和玲玲之間的互動最多,一開始看到小女孩的時候,她是看起來對她最不熱情的人,坐在一個遠遠的角落,也是她說服柴田治趕緊帶她回去。

但在到了玲玲家附近,聽到她的父母的爭吵,甚至還能聽到打架的動靜時,她的臉上展現出了對此非常熟悉的神情,就是這個神情,我們幾乎可以窺見她心裡最深處的秘密。她經歷過相似的遭遇。於是她下定了決心,要把玲玲帶回家。

她對玲玲說,喜歡你的人不會打你,他們會像我這麼抱住你。玲玲看起來有點無措,但她感受到了愛意是什麼樣子。她用手輕輕撫摸信代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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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看到她們手腕處相似的傷疤,是那種很難褪去了的疤痕,帶著對痛苦記憶的烙印。她對女孩說,沒事了。但有著同樣傷痛的玲玲卻搖頭,一直撫摸信代的傷口,想要讓她“不疼”。

信代那一刻,是被治癒著的。但玲玲也同樣,被治癒著。

最後,她選擇一個人頂罪入獄。她說,這是很好的結果了。她刻意讓柴田治帶祥太來,告訴他真實的家庭信息。那個時候,我們知道他是被偷來的。信代看出了祥太的不一樣,她決定要放他走。這意味著他們之間從此可能走遠。但她知道,她得這麼做。

柴田治有點不解和鬱悶,她對他說,我們是不夠的,不夠他好好長大。

這是一個很有生命強度和能量的女人,她力所能及地用最好的方式愛著所有的人,保護著所有的人。即使她不能生育,她也是一個真正的母親。

扮演信代的安藤櫻,乍看沒那麼好看,後來越看越美,越看越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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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太是這部電影留給我們的希望,他擁有了自己的意識和選擇。在他被山戶爺爺發現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會被罵,會被懲罰。但令他意外的是,山戶爺爺顯然早已看破他平時的行徑,只是在那之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這一次,他依然沒有責怪他,反而還給了他和妹妹一人一個冰棒,爺爺說,不要再讓你妹妹做這種事了。他第一次對偷東西這件事感到震驚。

後來柴田治說要打破車窗,偷車裡的東西,他不能接受,因為這與他之前對“偷”的概念不一樣。

為保護妹妹玲玲,他故意被發現,後來又被抓住了。

那個時候,他完成了階段性的成長和轉變。偷東西,是行不通,也不能再做的事情了。

後來,他告訴柴田治,他是故意被抓住的。這一句話,可能也是在向他表達,這件事是不對的,我不想再這麼活了。

所以柴田治突然開始追車,因為他可能還會這麼活下去,而祥太不了。他意識到,他們是不同的了。祥太隔著車窗回頭看他,默唸了一句“爸爸”。如果說追車是柴田治的挽留和告別,那這一句“爸爸”可能是祥太的眷戀,也是他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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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玲也已經是玲玲,不是樹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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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開始到奶奶家裡的時候一直說對不起,後來回了家,她媽媽讓她說對不起時,她卻看著媽媽,不再說了。

給買小裙子曾經是她知道的媽媽的好,但後來有過信代對她的溫柔和耐心之後,她知道真正的愛意是什麼樣子,媽媽的小裙子就再也收買不了她了。

她雖然回到了那個破碎的,充滿暴力和傷害的家裡,但她有過更好的教育,她曾被溫暖過擁抱過,她會帶著自覺的意識成長,變成不那麼痛苦的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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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群善良的人的故事。

信代曾經評價玲玲,那樣家裡那樣遭遇的孩子怎麼還能這麼善良,那麼照顧別人的感受,自己都那樣了,還能想著別人?其實,他們何嘗不是一樣的人呢?如果不是,他們怎麼會在一起,並相互照顧,相互扶持呢?

如果不是,這一家子人誰和誰之間都有些誤會,也都有私心和欺瞞。但為什麼他們還是打從心裡愛著對方,想要和對方聯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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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紀聽說了奶奶拿錢的事情,但她還是重新回到那個窄窄的房子,因為看到空無一人而大哭。祥太知道他們曾經想拋下他逃走,但回頭看柴田治,卻念出爸爸。奶奶也知道信代和柴田治有利用她的心情,但她甘願被啃老。

他們表達愛,都是平靜下的深情,帶著剋制。這是真正的親情。我們彼此有隔閡,但我們依然帶著隔閡相處,相愛。

他們偷食物,偷日用品,偷錢,偷了別人的親人,他們在泥沼般的生活裡偷一個家。最後這個家支離破碎,但是他們依然藕斷絲連,也帶著對方的影響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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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這部電影,我內心充滿了對是枝裕和導演的感激和尊敬。

他一如既往地對死亡的刻畫,安靜而剋制。他告訴我們死亡是一件不必太過悲傷的事情。我們可以好好告別,並繼續好好活下去。

他在渾濁世間裡建造一個家,並親手碰碎它。他不寫幸福大團圓,不粉飾太平,他寫實實在在的人性,和人的困境。

雖然這個家最後支離破碎,但它存在過,也將存在於他們每個人的心裡,帶著這些愛意和溫暖,他們會把這不太容易的人生過下去。

他們看不見絢爛的煙花,但他們在同個屋簷下,一起聽過它。

他們擁有過它,永遠不會忘記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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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說,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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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愛著他,愛著《小偷家族》的我們,想對他說:

謝謝你,是枝裕和。

謝謝收看到這裡,我是一名遊蕩人間的觀察者,平時大多數時間就是看看電影和話劇、讀讀書,記錄一些感受,講一些故事。歡迎 來玩。也在其他平臺寫寫東西,有興趣可關注【知乎ID:陳佳純】,【微博ID:窗前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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