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明朝裡崇尚節儉的皇帝,那麼明孝宗朱祐樘必定在內。他寬厚仁慈,躬行節儉,勤於政事,任用王恕、劉大夏等為人正直的大臣,努力扭轉朝政的腐敗狀況。
在位初期,由於地方災害不斷,黃河決堤,流寇此起披伏,地震、颶風、雨雪冰雹接連奏報,確實讓這位新皇帝耗費心神。但他以身作則,躬行節儉,裁撤抑制織造、土木、法事、傳奉等事,對官吏的居室、車馬、服食之類超出規定、過於奢靡的進行禁止。其中,有一件關於擦屁股的事就讓後人津津樂道。
當時,皇宮裡面供給皇帝上廁所擦屁股用的物品,是四川野蠶所吐的絲、織成的絲織品,大小如同紙張。每次皇帝使用完就丟棄了。結果一名宮人把皇帝丟棄的擦屁股絲織品進行回收,清洗縫紉、做成了門簾。大概也是這名宮人覺得絲織品就這樣丟棄太過可惜,想廢物利用。
有一天,皇帝看到門簾後詢問情況,八成是沒想明白擦屁股的怎麼變成了門簾。宮人據實回答,皇帝不由感嘆道,“如此丟棄,確實可惜!”,便下詔用紙張代替,要求四川停止進貢此物。
過了一年多,四川官員上奏表示,野蠶近年來不再吐絲結繭,依靠織造此物為生的村民,沒有生計來源、流離失所。皇帝只好下詔恢復進貢,第二年野蠶又恢復如初。
這事放在當時,絕對是愛民如子的典範,明孝宗此舉出發點也絕對是為了節儉,甚至在原先網絡的流傳中,成為了拉動當地GDP的工具。
但是他沒想到,此舉卻斷了當時不少太監和官員的財路。從奏表中就可以看到,為了讓寬厚仁慈的孝宗繼續使用,官員謊稱百姓因此流離失所,那麼這用來擦屁股的絲織品,官員在其中又到底有多少空間可以進行盤剝呢?
下面我就結合一些歷史記錄來進行推敲,推敲之前,先說下桑蠶織造一事的背景。
大約在3300年前,古蜀王就推崇栽桑養蠶,到了南宋時期,由於皇室南移,南方的桑蠶織造就比北方的重要性提高了不少,四川一帶和江南一帶並駕齊驅。到了明朝,四川的成都府、嘉定府(樂山)、順治府(南充)是比較著名的織造產地。
那用來擦屁股的絲織品價值多少?
萬曆年間,人文地理學家王士性喜歡遊歷,在記錄見聞的《廣志繹·卷五·西南諸省》中提到,“蜀錦一縑五十金,厚數分,織作工緻,然不司衣服,僅充裀褥之用。只王宮可,非民間所宜也。”意思,一匹上好的蜀錦,售價50兩黃金,僅作為織造坐臥墊具的材料,只有王室貴族所用。那兌換成銀子值多少?
從《明史食貨二》“於是戶部定:鈔一錠,折米一石;金一兩,十石;銀一兩,二石。” 看,朱元璋時期,金銀比價在1比5;從《十六至十八世紀國際間白銀流動及其輸入中國之考察》看,1580年(萬曆年間)的金銀為1比5.5。說明這段期間內金銀兌換比例較為穩定,一匹上好的蜀錦也就售價在250兩白銀左右。
那同時期,其他織造產品價格呢?孝宗時期的沒找見,先看看萬曆年間的潞綢,當時朝廷坐派潞綢15000匹,用銀80064兩,一匹潞綢的官方採購價5.3兩左右;《宛署雜記》記載的萬曆年間各類蘇杭絲織品民間售價基本在0.4~1.3兩白銀之間,高檔絲織品會有浮動,中低檔基本持平。
為何兩者差距如此之大?我推測是孝宗年間,四川和山西一樣還是女工織造,到了萬曆年間,絲織業中心在蘇杭確立,織造手工場的開設、織機的推廣讓絲織品的成本降低。
再看毛織品,孝宗年期,西安府知府嚴永浚上奏稱,“原先彩色毛織品任務總共49匹,先加派生產了二十五匹,買辦物料及僱傭巧匠,各類費用耗銀二千餘兩”,說明毛織品當時1匹官方採購價至少在80兩以上。
由上,我只能大致推斷孝宗時期,四川在沒有手工工場的情況下,一匹絲織品的官方採購價在5~80兩之間,至於250兩的蜀錦應該算是奢侈品一類,有價無市。而孝宗皇帝擦屁股的可能更低,因為野蠶絲和家蠶絲不同,家蠶絲細膩、吸色能力強,野蠶絲粗糙,吸色能力差。
要不是野蠶絲吸溼、韌性方面優於家蠶絲,我估計這種質地粗糙的都不會用於進貢。畢竟皇帝使用時,萬一手指捅個窟窿、或者拉稀浸透了沾了一手,不得大發雷霆才怪。
那換成紙張又是多少成本呢?
宋代以後,造紙基本2尺見方,廁紙在明朝由寶鈔司負責印製,不是寶鈔提舉司,雖然只差兩個字,但一個印廁紙、一個印鈔票,誰讓別人能舉呢!
寶鈔司主要向各地收購稻草、石灰和木柴,然後再用特殊秘法制成晾乾,廁紙呈淡黃色,綿軟細厚,裁剪後長寬三寸左右。對於這個廁紙的成本,沒找到歷史記載,我只能再次翻閱《宛署雜記》了,萬曆年間各類紙張(100張)民間售價基本在0.2~0.7兩之間。由於造紙業在明朝已相當發達,所以推測售價上浮動不大。
換算對比:現在開始換算,一尺絲織品(約13米長、1.4米寬)約18.2平米,每平米0.2~4.4兩,即200~4400文;一張紙(約0.67米見方)約0.45平米,每平米4~16文。可見絲織品的官方採購價遠遠高於紙張,低則10倍,高則1000倍。廁紙是個好東西啊,要不然絲綢我可用不起。
那誰又在其中層層盤剝?
當時,孝宗的內庫叫內承運庫,主要用於皇帝的日常花銷,結果支用銀兩累積數百萬,而且沒有賬簿,期間轉運國庫400餘萬兩到內庫使用,負責管理的人隨意支取,如此之多的白銀用在何處?
太監:明朝管理皇宮中一應日常生活所需的採辦機構是內官監,內官監採購設立名目,皇帝又會派出太監到各地監督採辦事宜。加上明憲宗開始,皇帝任命傳奉官進獻財務,彌補財政不足,不少太監從中揩油。孝宗時的太監李廣,蠱惑孝宗,假借詔旨授予自已傳奉官,各地爭著向他進獻財物;萬曆年間的山西巡撫呂坤在《陳天下安定疏》也提到,內監孫朝到山西監督,結果“捆打平民,索取綢緞氈絨”,導致縣官乞求休假躲避。
宗親貴族:歷來帝王在日常用度方面都比較奢靡,其實自身消耗不多,主要用於賞賜。光是土地方面,各類宗親貴族基本上百頃,可見一斑。為了滿足宗親貴族的日常需求,大規模採購壓任務給地方。
地方官員:為了斂財和官位,明朝中期開始,官場逐漸成為貪汙的根源和權權交易、權錢交易的市場。明孝宗和李東陽的一段對話,也可以管中窺豹,李東陽當時去山東祭祀孔子,結果當地大旱,流民眾多、軍員空虛、糧食見底,明孝宗大感吃驚,劉大夏談到,地方征斂無常,廣東香藥、廣西木材採購都是數以萬計的白銀,軍隊將領剋扣一半以上的軍糧。
所以,擦屁股這事推測是太監以皇室御用為名,大肆提高官府採購價,實際以次充好,地方官員在採購的基礎上再“加派”任務,用於進獻賄賂採辦太監和各級官員,層層疊加之下,也許成本不到1兩銀子野蠶絲帛,搖身一變成為數十兩的上等佳品。
如果換成紙張,百餘文再怎麼也不會到數十兩之多,畢竟沒有絲織品那般精緻、盤剝空間大;採購價要是定低了,量又不夠多,豈不是虧本的買賣,最終,在太監、官員的竄通下,上好的皇家御用擦屁股絲帛又回來了。
現在想想10兩銀子的雞蛋和3000兩銀子的補丁,也算是清朝內廷的效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