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2020年4月5日,北京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徐和建在新聞發佈會上表示:當前首都北京疫情防控形勢依然嚴峻複雜,不可掉以輕心。很有可能較長時期處於疫情防控狀態,要適應疫情防控常態化,要繼續外防輸入、內防反彈,嚴防死守、精準防治。對於北京82所高校的超過60餘萬的大學生來說,這意味著假期的持續延長、返校日子的遙遙無期。


英語、實習、科研、交換……和北京、和清華相關的一切就這樣戛然而止。從1月到4月,從隆冬到初春,凡羽、王兵和邵雨瀟的人生就這樣被突然按下了暫停鍵。


喜歡的只是“做事情”這件事


“我需要身體的自由作為精神自由的隱喻,肉體的受困讓精神萎縮了……求求了,結束吧,結束吧,我好想好想要自由。”凡羽2月7日在朋友圈中如此寫道。


來自工科專業的凡羽,是他人眼中嚴謹、勤奮、高效的班委:每天早晨七點半準時起床,八點半準時出現在圖書館——這是她除了上課和社工之外時間的去處。她會用專門的筆記本來規劃每一分鐘,詳細統計自己學習、科研、社工的時間以及三者的佔比,不斷優化時間安排。筆尖在紙張上留下墨痕,她覺得自己是生活的掌控者。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凡羽的學習資料


然而這種狀態,卻被突如其來的疫情擊得粉碎。從1月底2月初開始,凡羽發現,她對生活的掌控感正在漸漸流失。大把時間在手,卻不知究竟該做什麼——沒有想做的事,沒有喜歡的事,也沒有能帶來意義感的事。


意義?什麼意義呢?一個念頭從凡羽的腦海中冒出來。


在他人眼中,她是人人羨慕的“現充”(指現實生活很充實的人生贏家):有學業要忙,有社工要做,有科研要嘗試。但是,在他人目光聚焦之外,真實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呢?畢業以後想從事什麼樣的職業?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喜歡的是什麼?想要的又是什麼呢?凡羽覺得自己被迷茫如潮水般淹沒。如果一個人既無喜歡至極的興趣,又無討厭至極的領域,那麼,這個人的路要怎麼走?


這個寒冷而漫長的假期突然在凡羽和他人之間放下一道牆,她不用面對別人,卻要直面自己的內心——這並不是這個冬天帶來的問題,卻是這個冬天暴露出來的。


學習,她照常學,但是每天總會有1-2個小時頭腦空空只想發呆;社工,她照常做,但是線上教學無法和同學面對面相處,她好像就失去了原來的那股幹勁。凡羽的思緒總會隨著漸暖的春意飄回學校:她喜歡騎車飛馳在學堂路上,用最快的速度蹬腳踏板,聽著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感受風劃過耳邊,這樣就能多一點點用來學習的時間。她喜歡在文圖埋頭苦讀,累了便從三層走到一樓,輕輕地轉上幾圈,一樓更加冷冽清新的空氣總能讓人愉悅。那時候,下樓梯的腳步是輕快的,整個人被豐盈的、自由的、掌控的感覺填滿了。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凡羽拍攝的文圖


一個冰封許久的答案隨著氣溫的回升漸漸消融解凍,凡羽終於俯身去看這個答案:自己大概喜歡的是做事情,而不是喜歡某個事情本身。


“如果你是單純享受按計劃做事情帶來的滿足感,而不在乎具體是什麼事情,那麼你認為,你的自我滿足感來自於外部還是內部呢?你會更在意他人對你的評價,還是更注重做事情時帶給自我的內心效能?”


當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話筒那頭的凡羽陷入了沉默。她甚至無法說出自己更偏好哪個。


她頓了一會兒說,喃喃地說:“……你知道嗎?高中永遠都可以再刷一本題,到了大學就沒有了。你得自己去定義自己要做的事情——這對我來說是什麼呢?我不知道。”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凡羽在圖書館的隨手拍


翻過了山,看到了風景,也覺得有點難


當凡羽因直面內心而迷茫的時候,王兵已經在自己的目標上開始起步。只不過,起步沒多久,就遇到了溝壑。


“就是缺錢,還有就是希望自己能做點東西出來。”被問及進行學術研究的最初動機,王兵笑了起來,回答得簡單直白。


5個月前,“做科研”這個念頭在王兵心底漸漸萌發。他立刻聯繫老師嘗試起來,加入了老師的一個科研項目,就從最簡單的資料整合工作做起。王兵的研究內容和輿論相關,在老師的建議下,他開始閱讀傳播學書籍,從李普曼的著作到劉建民的《輿論學》。繁忙的學業壓力下,他硬是擠時間閱讀了十餘本書籍。參與進一個龐大的科研項目,看到自己的努力為整個項目添磚加瓦,王兵開始感受到做科研的成就感。


一開始做學術研究,王兵多少抱著玩和功利的心態,老師對王兵則是“放養式培養”。學術研究之於他,好比進入一片煙波浩渺的海洋,要水波里找到一塊被泥沙深埋的寶石,亦或是一枚花紋精美的貝殼。和眾多研究生處在同一個團隊裡,王兵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和他們在知識和能力上的差距。想要標新立異、做出成果的渴望與自己的現有能力之間拉開一道溝,撕扯著他。王兵站在溝壑前,意識到了自己在龐大學科面前的渺小無力。


然後,這個猝不及防的假期悄然而至。


疫情開始嚴重的時候,王兵的老師讓他寫一份分析報告出來。王兵耗費四天、總計約30個小時交出了那份報告,他發現,自己的報告竟然真的被有關部門所採用了!那些日子所傾注的心血剎那間轉換為沒頂的狂喜。肩頭的重量好像沉了一些,他覺得“清華學子”、“預備黨員”這兩個身份在不斷給肩膀加碼。危急時刻挺身而出帶來的那種成就感奔湧而出,把王兵輕輕托起來。但從短暫、巨大又虛幻的感覺中落地,他開始繼續反思:我是不是還能做得更好?


“你會因為一條網絡上的信息或者言論落淚嗎?”王兵突然開口。他頓了幾秒,接著說,“我會。寒假有天晚上,我就這麼捧著手機,看著微博。睡不著,眼淚一直在流。”


這也是一段輿情極其複雜的時期。坍塌的賓館、方方日記、肖戰事件、吹哨人……千萬條信息從知乎、微博、豆瓣等平臺如雪片般飛來。


對著手機,王兵把微博翻了一遍又一遍。互聯網製造了真相的扭曲感。在互聯網龐雜的信息下,大眾並非都能做到理性、客觀。專業所帶給他的責任感和自身所感知到的無力感交織在一起,將王兵扯入焦慮之中。


感到苦悶的王兵去向老師傾訴,老師只是告訴他,要多看書、多學習,只有掌握更多的知識才能更好地認識和理解現在複雜的輿論生態。王兵向他提出申請,暫停手頭的研究工作。


他開始重新反思自己做學術研究的初衷。如果只是為了錢,或者為了能有點拿得出成果就去做學術研究,真的可以堅持下來嗎?當初上交分析報告時的心情衝擊著他的心房。王兵有一瞬的恍惚:自己就像在開車,現在,他來到路口,不知道應該選哪條路繼續走下去。在學術研究上,他剛剛起步,翻過了山,看到了風景,風景很美,可路也有點難走。這是一個長久的、學習的、主動探索的過程。


“我現在認為,每個人做學術研究的初心是不一樣的。這不僅是一個方向,同樣也是一份工作,還可以是一份責任與義務……無論初心是什麼,只要能讓自己感到充實的快樂,就是對的。”他說。


科研、保研、找工作……那些在大學階段看起來至關重要的事情,其實只是路途上的一個短期加油站。至於長久的人生,要走哪條路、該怎麼走,王兵心裡尚無明確的打算。


不過,連許多研究生都搞不明白的,何必強求自己搞明白呢?王兵決定,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他就想返璞歸真,多看書、多學習,打牢基礎。畢竟,能力是可以後天培養的,但做人的方法和態度要靠自己摸索領悟。


不是暫停鍵,而是倒帶鍵


疫情對有些人來說是暫停鍵,對於有些人來說,卻是重重按下了倒帶鍵。


正式接到去東京大學的交換被取消的消息時,邵雨瀟的內心反而有種塵埃落定的平靜感。“其實從一月底就猜到交換可能會取消了,那段等待的時間才是最難熬的。”他這樣說。


邵雨瀟是英語專業的學生,但因為興趣和東大的課程,他最終選擇了日本作為交換的目的地。邵雨瀟的前期準備做得很完善。他有託福成績,本不需要再去費心力去考日語等級考試。但考慮到東大的一些課程對日語等級有要求,為了能選上更多自己喜歡的課程,他還是努力考了N1(日語能力等級測試,代表了日語學習的最高水平)。同時也和在留學生交流會上認識的幾位日本好友做了很多交流,尤其和一位認識了兩年多的日本小哥說了很多,從選課到吃飯到地標打卡到假期安排,事無鉅細。


“我還打算把我的相機、穩定器這些設備都帶過去,去日本拍vlog,用比較生動的形式去記錄生活,”他說,“體驗生活也是交換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嘛。”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邵雨瀟申請時的意向陳述


來勢洶洶的疫情讓這些充足的準備和美好的幻想都化作泡影。邵雨瀟和另外兩位去東大的同學都拿到了國家留基委的獎學金,相關材料都已準備好,只等著大使館把簽證批下來,然後欣喜地背上行囊出發。但他了解到,從一月底開始,日本大使館就沒有批任何一本簽證,給出的回覆是:要等到疫情結束。邵雨瀟說,當時就基本確定這次交換會被取消了。2月20號,“鑽石公主號”疫情日益嚴重,讓他更加心煩意亂。


這種負面情緒是與疫情的不斷髮酵掛鉤的。邵雨瀟在那段時間做了一些心理小測試,結果都顯示可能會有輕度抑鬱的症狀。自己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知道交換大概率會被取消,但相應的準備工作又不得不繼續下去。即使交換沒有被取消,可邵雨瀟人在浙江,日本又對從浙江入境的人員有14天隔離的規定,所以他還得提前兩週去到省外隔離。“非常糟糕,感覺自己在做無用功。”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邵雨瀟自制的選課意向表


這種狀態持續了大概兩週,直到3月3日日本正式發佈入境人員隔離的文件,以及3月6日東大正式確定取消交換的時候,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靜下來。塵埃落定,可以把對這次交換的不捨與執念割捨掉一些,把自己的關注點集中到其他事情上。他在家中會唱歌、會鍛鍊,去本能性地發洩自己的情緒,慢慢調整自己的心態。曾經的難過與不捨似乎在歌聲與汗水中被漸漸撫平,可以被邵雨瀟笑著說出口。一些學習任務和不斷更新的新聞信息也在幫助自己從不同的方面認知疫情,從而帶給自己更深刻的理解體會,負面情緒也逐漸轉變為釋然與反思。


邵雨瀟的老師曾給他佈置了一個任務:總結整理中國的防疫措施及其體現的邏輯。他一邊整理,一邊在腦中反思,反思國家的措施,反思民眾的行為,也反思自己。三者似乎有一些共同點,從傷痕深重的痛苦,到帶有批判性的質疑,再到情況相對穩定後的反思與覆盤,每個過程都不可避免,也都有其特殊的價值。


邵雨瀟也不是第一次面對這樣的逆境。初中升學時曾有過去新加坡留學的機會,但最終沒能通過面試;高中時也曾申請過香港大學和巴黎政治學院的聯合雙學位項目,但仍以遺憾收場。這些挫折教會邵雨瀟如何去面對人生中的不如意。“這些不如意也許會把自己推向另一種更好的安排。每次挫折都會使自己更加專心地投入學習,讓自己反思是不是之前太‘浪’了。”邵雨瀟說道,“更多的還是提醒自己要學會去完善心態。”

另一種情緒在邵雨瀟的生活中漸漸復甦。逆境帶給他的有傷害,但更多是反思,通過反思來為順境下的自己提供改進的建議。於他而言,這是一個建立人生觀的過程——當某些自己特別想要的東西不符合自己的預期時該怎麼辦。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邵雨瀟在疫情期間的拍攝作品


現在,邵雨瀟的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會對沒能完成的交換有一些牽掛,特別是在看到順利完成交換的同學們在分享經驗的時候。但是,正如他自己所說,內心很大一部分已經平靜下來了,也開始把注意力逐漸轉移到現在的生活上來。他慶幸自己當初的後備工作還算完善,在學分和實習兩方面都沒有落下,對待新生活也沒有出現太過迷茫或者手足無措的情況。


比起“暫停鍵”,這場疫情似乎更像一個“倒帶鍵”,把他從一種準備就緒的狀態推回到沒準備好的狀態,然後重新規劃另一種生活。一切都在慢慢變好。正如邵雨瀟認識的一位口語老師所說:“Hey bro,the worst thing that could happen is that you’d be turned down(嗨兄弟,最壞的情況不過就是沒成功罷了).”


“這不是一場一個人面對的困難。很多人會待在你身邊,你還有很多朋友,還有自己的生活。我們會陪伴你度過這段不太好的日子。”邵雨瀟說。


疫情給我的人生按下了暫停鍵

邵雨瀟複習N1考試時候的筆記


疫情打斷了他們的生活,留下空檔,卻也為填補這段時間帶來了新的可能。


如果已經延期的北影節能夠舉辦的話,邵雨瀟打算和自己在北京的女友一起去觀影。同時他也在努力申請一個清華與日內瓦大學的聯合項目,交換取消讓他有更多時間和精力去專注於這個項目。


王兵下定決心好好考個託福或者雅思,認真補一補他專業課所欠下的知識漏洞,積攢更多的知識儲備,讓自己有更強的分析問題的能力。


凡羽非常渴望自己能有一個“能讓自己廢寢忘食地熱愛”的事物,但是她覺得熱愛是很難主動培養的。目前能做的就是做好手下的事情,不讓迷茫轉變成焦慮。


疫情期間,他們的步伐有了短暫的暫停。當播放鍵按下,他們又將飛奔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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