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启功先生
提到启功先生，大多数人脑中浮现的第一印象就是「他姓爱新觉罗，他是皇室后裔」。但是，这个确确实实有着皇室血脉的老先生竟半点也没享受到皇族血脉带给他的荣誉。
1912年7月26日，启功先生出生在北京城，这时，辛亥革命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时光，末代皇帝溥仪也早已退位，这个有着皇室血统的人，并未做过大清国一天的子民。
启功先生是雍正皇帝的第九代孙。雍正的四子弘历继承皇位，也就是我们熟知的乾隆皇帝。而雍正的第五子弘昼，这个只比弘历晚出生一个时辰的皇子，注定要以做一个荒唐王爷的方式，来躲避兄长的种种猜忌，保全性命。启功先生就是和亲王弘昼的后代。
但他多次公开表明，自己「姓启名功」，从没有「爱新觉罗·启功」这样一个人。在那个时代，贵族出身并没有带给他多大的荣耀，反而是无尽的艰辛和苦楚。
电视剧《延禧攻略》里的和亲王弘昼
孤苦的青年时光
启功先生出生后一年，他的父亲便去世了。10岁时，他的曾祖父溥良去世，这位有着一等辅国将军爵位的贵胄，却穷得连家都养不起。11岁时，他的祖父去世。只剩下启功先生和他的母亲，还有姑姑来支撑起这个业已衰落的家庭。
为此，他的姑姑终生不嫁，变卖家中余物来偿还欠下的丧葬费用，连所住之地都是曾祖门生赠予的房子。
所幸，启功先生在汇文小学和汇文中学读书时表现出来对书画莫大的兴趣，又熟读古典文学和历史书籍。中学肄业之后，启功先生以教书和作画换得钱财勉强养家糊口。
1932年，这一年，启功遇到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章宝琛。这位比启功年长两岁，性情温良朴实的女子，经启功母亲的安排与当时20岁的启功完婚。启功先生一直称他的夫人宝琛为「姐姐」。
这对夫妻，一个颇有才华，一个略显木讷淳朴，虽无子嗣，但恩爱携手走过了43年的时光。
后排左一为启功，前排左一为章宝琛
苦难中却有温馨的中年时光
启功先生
婚后，启功先生仍从事着教书、作书画和研究古文的工作，但妻子宝琛对启功先生热爱的艺术却无甚兴趣，甚至几乎是一无所知。宝琛总是用心做着一个合格家庭妇女应该做的工作：侍候家中长辈，服从丈夫的安排，收拾家中杂物，小心计算着家中开销。也许「恭顺贤良」四字最能概括出宝琛的特点。
抗战爆发，北京城成为沦陷区，启功先生家中生活难以为继，只能靠卖书画维持生计。但骨子里充满文人气息的启功先生，却在家门前徘徊不前。宝琛看出了他心中难以抹去的文人气节，对他说，「你只管画，我来卖」。
这个靠贩卖书画、首饰、器物的小家总算在时代的风雨中坚守了下来，但是人生中的苦难经常会无止境一般地，悄无声息地降临。
1957年，启功先生的母亲和姑姑相继病倒，全靠宝琛一个人小心侍奉，伺候吃喝、端屎端尿，粗活累活都压在「姐姐」一个人身上，直到两位老人离世。启功先生看着他日益消瘦、脸色蜡黄的姐姐，感动之情涌上心头，又难以诉说。
最后，启功请她坐在椅子上，恭恭敬敬地给宝琛磕了个头，叫了声「姐姐」，来报答这种亲情和爱情。
十年文革的浩劫中，启功先生也没能躲过被批斗、被抄家的命运，但是他的大部分书稿却都完整保留了下来。原来，宝琛把启功先生视若珍宝的藏书和书画作品都藏在后院土地深处的大缸里。
看到这些完好无存的，被勇敢的妻子保存下来的书画，启功先生蹲在墙角，放声大哭……
封建婚姻中也许有众多的不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许有众多的不好，但启功与宝琛却是琴瑟和鸣的例外。
启功先生为北师大题写的校训
怀念中孤独相伴的老年时光
但操劳了数十年的宝琛，身体早已积劳成疾。终于，1975年，宝琛终于倒下了。启功先生的照料与陪伴并没能把他的「姐姐」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宝琛在这一年先他而去。
后来，朋友们都劝启功先生续弦再娶，但他始终念着元稹的那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对相守了43年的夫妻，最终还是因命运而阴阳两隔。
随后，“四人帮”被粉碎，启功先生重新任教于北师大，他的著作也陆续出版。书画家、教育家、红学家、文物鉴赏家、国学大师、博导等等头衔职称都加在「启功」二字前面，他却依旧保持着对文化最纯真的坚守，和对逝去妻子最深刻的怀念。
他把双人床换成单人床，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生活，又为「姐姐」写了缅怀诗《痛心篇二十首》。
结婚四十年，从来无吵闹。
白头老夫妻，相爱如年少。
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
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
……
老年的启功先生已经名声大振，也有不少打着启功的名号卖些赝品字画来赚钱的。一次他和朋友逛铺子，看着自己书画的赝品。有人问「启老，这是您写的吗？」，启先生笑着回答「比我写得好。」众人皆大笑，可后来启先生又改口，说「这是我写的。」
事后，他这样说：
人家用我的名字写字，是看得起我，再者，他一定是生活困难缺钱，他要是找我来借钱，我不是也得借给他？
足见启先生的豁达与善良。
启功先生的画作
平和又幽默的晚年
晚年的启先生安贫乐道，从事着教书育人的工作，看惯了生离死别，也对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感悟，他自己也变得更加幽默与率真了。
书籍不断出版，自己字画的价位也日益升高，但这些都不能让老先生的幽默率直的个性受到一点影响。
自己的脚腕肿了，他却说「呀，我会发酵了。」
别人花高价买了条丝绸内裤穿，他却说「我不花钱也能得到这样的效果。」
别人称他为博导，他却说「我不是那个博导，而是那个驳倒，一驳就倒，不驳也倒。」
连自己的墓志铭也透漏着这几十年间悟得的人生真理。老先生一辈子活得通透，是个十分可爱的「老头儿」。
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且陋。身与名，一齐臭。
2005年6月30日，这位可爱的老先生以93岁的高龄辞世，与夫人宝琛长眠在一处，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穴”。
启先生虽然已离我们远去，但是他这坎坷不平的人生与他坚韧豁达的心态却能给我们很多启示。或许，当我们遭遇挫折时，可以想想启先生的经历；当我们面对爱情时，可以想想启先生与「姐姐」的故事；当我们面对名誉荣耀之时，也可以回顾启先生的做法……
斯人已去，留下的不只是传世的书籍，更有着数不清的人生箴言。
喜爱玩偶的启功先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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