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花起舞為公壽 蘇軾為何兩書《醉翁亭記》?

歐公慧眼識英才

歐陽修是蘇軾童年時期的偶像,蘇軾七八歲時從啟蒙老師張易簡那裡得知了歐陽修的事蹟,不禁心生嚮往。此後蘇軾經常一邊誦讀歐公的詩詞文章,一邊想象他的樣貌行事,甚至夜晚還與他夢中相見,把他當成自己的老師。

嘉祐二年(1057年),年近半百的老蘇帶著東坡兄弟進京趕考。禮部進士考試中,弱冠之年的蘇東坡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獲得了當時的主考官歐陽修、梅堯臣的讚歎,他們認為這篇文章筆力豪騁、超塵脫俗、不同凡響,完全契合他們詩文革新的精神。由於宋代的考試採用“糊名、謄錄”制度,考官無法看到考生姓名,也無法根據筆跡識人,因此歐陽修以為這篇文章一定是自己的門生曾鞏所寫,為了避嫌違心地將這篇文章評為第二。後來看到試卷署名“眉山蘇軾”後,不禁大為驚訝,也懊悔不已。接下來蘇軾一路披荊斬棘,在《春秋》對義中得第一,殿試中乙科。

這次考試及蘇軾成名作《刑賞忠厚之至論》,為歐、蘇的初次相逢提供了良機,同時也奏出一段餘味無窮的小插曲。由於歐陽修在讀蘇軾文章後,怎麼也想不出其中的一個典故,恰逢蘇軾按照禮俗拜訪主考官,於是歐公謙虛地問他:你文中“皋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的典故出自哪裡啊?東坡回答:我根據《三國志》中孔融用堯、皋陶的典故想當然地推測罷了。面對蘇軾的詭辯,歐陽修摸著鬍子哈哈大笑,他對旁人說:“這個年輕人善讀書、善用書,今後他的文章必定會獨步天下!”他寫信給梅堯臣:我讀蘇軾的文章,不自覺就出汗了,真是痛快極了!我應該避開他,放他出人頭地,真是可喜可賀!

歐陽修又引薦蘇軾拜識韓琦、富弼等文壇名家、政界高官,大力推崇三蘇父子行雲流水、樸實無華、清新曉暢的各類散文,於是三蘇父子“名動京師”,天下學子爭相拜讀他們的文章、學習他們的文法。

東坡潁州訪恩師

熙寧二年(1069年),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正式拉開序幕,宋神宗和王安石主導的新法以雷霆之勢對舊有制度和規則進行顛覆。韓琦、歐陽修等老臣和蘇軾兄弟等年輕官員紛紛上書反對新法,但收效甚微。

熙寧四年(1071年)春末夏初,心灰意冷的歐陽修連上三書申請退休,六月以觀文殿學士、太子少師致仕,到潁州養老。這年七月,蘇軾也自請離開京城到杭州作通判,赴任途中,先去陳州探望蘇轍,兄弟二人又專程去潁州看望恩師,度過了20多天的美好時光。

潁州西湖是歐公最愛。他做潁州太守時,經常泛舟潁水、賞蓮觀柳,寫下了不少暢遊潁州西湖、讚美西湖風光的優美詩文。蘇軾兄弟來訪,讓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非常高興,歐公當即在風光宜人的潁州西湖邊開宴,師生三人開懷暢飲、作賦吟詩、談論時局,氣氛十分熱烈。面對著草木染霜、荷菊爭豔的美景和心意相通、才華橫溢的學生,歐公容光煥發、滿懷豪情。蘇軾是製造氣氛的高手,宴會上,他頭戴菊花載歌載舞,樂得歐公眯起了眼睛,露出他標誌性的牙齦。蘇東坡《陪歐陽公燕西湖》詩云:“朅來湖上飲美酒,醉後劇談猶激烈。”“插花起舞為公壽,公言百歲如風狂。”這場歡宴從清晨持續到暮靄沉沉的夜晚,在明亮的燭光中,師徒三人誰也不願離去。

歐陽修有一個石制屏風,石上的紋理猶如一幅水墨畫,歐公非常喜愛,請畫工在石上刻畫怪松,併為它作詩寫文。一天,歐公拿出這塊石屏與蘇軾兄弟觀賞,三人喝茶品石不由詩興大發。歐陽修命蘇軾兄弟以石屏為題作詩,蘇轍詩清淡無奇,詩如其人,而蘇軾詩作氣勢恢弘,想像奇特。蘇軾把紫石上的紋理想象成孤煙落日、崩崖絕澗,又聯想到家鄉峨眉山西雪嶺上的孤松,使石屏越發超凡脫俗。歐公讀到這首詩後非常欣慰。

兩書“亭記”懷醉翁

熙寧四年(1071年),蘇軾潁州拜訪恩師時不會想到,20年後他也會和恩師一樣與潁州結下深厚的情緣。元祐六年(1091年),蘇東坡因兩次遭到洛黨攻擊,被迫離開京城,到潁州做太守,此時歐公已仙逝19年。到潁州後,政事之餘,蘇軾尤其愛尋訪歐公遺蹟,追隨恩師的身影,留下不少佳作。

慶曆五年(1045年),歐陽修因支持慶曆新政,被貶謫到滁州做太守,其間留下了千古名篇《醉翁亭記》並刻石。後來石刻被人拓寫過多導致字跡模糊,滁州百姓一直想將“亭記”重新刻石,卻未能如願。蘇軾到潁州後,這年十一月,滁州太守王詔託蘇軾好友劉景文幫忙,請蘇軾重新書寫“亭記”,蘇軾欣然應允。

劉景文到潁州後,蘇軾非常高興,兩位好友把酒言歡、詩歌唱和,難免陶然於醉,書興大發。蘇軾醉中常有佳作,他在《題醉草》中說:“我喝醉後,乘酒興可以寫大字草書,自認為清醒後寫的書法是比不上的。”蘇軾曾親自編修歐公的50卷《居士集》,並撰寫序言,因此對恩師的名篇諳熟於心,加上醉後靈感勃發,蘇軾達到了極佳的創作狀態,他情思泉湧、筆走龍蛇,寫出了一幅氣勢磅礴、神韻飄逸,給人以無限遐想和美感的草書珍品。在朦朧的醉眼中,蘇軾彷彿又看到了恩師對自己的提攜指導,看到了他對自己的關懷期望,想到了師徒二人同樣波折的命運,這對境遇相似的師生在不同時空的書寫中,達到了情感的共鳴、思想的相通和靈魂的高度契合。

《醉翁亭記》篇幅較長,蘇軾又是醉後書寫,因此草書“亭記”有些微瑕,於是東坡又在十天後用最為擅長的大字楷書重新謄寫,這才有了後來廣為流傳、端莊凝重的楷書大字本“亭記”。

歲月流轉,東坡大字楷書“亭記”石碑歷經磨難依然矗立在琅琊山間,而草書“亭記”幾經輾轉,先後刻石,也流傳至今。它們穿越千年,生動地再現了歐陽修、蘇軾這對忘年師友的深厚情誼。作為見證者,它們也將永遠銘記這段文壇佳話,留給人們無數的啟迪。

(作者供職於眉山市三蘇文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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