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將軍,以七千戰五十萬

陈庆之(公元484——539年),南朝梁人,“本非将种,又非豪家”(梁武帝萧衍在褒奖陈庆之时,给他的评价)的他前半生默默无闻,是宫中的一名侍从。当时梁朝政府的最高领导人是梁武帝萧衍,萧衍这个人有点意思,前半子活得还算明白,可临老了却犯起了糊涂。他犯的第一件糊涂事是对佛教痴迷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而且是个言行一致,说干就干的人,为了筹资修造寺庙,竟然跑到寺院出家,让大臣们凑钱把他从佛家的世界里赎出来。第二件是浮山筑堰,准备水淹寿阳城,结果三筑三败,纯粹是倔强小孩玩的游戏。第三件是听信谗言,杷太子萧统给活活气死。

陈庆之就是跟在这样一位领导身边,陪领导下了几十年的棋,“高祖性好棋,每从夜达旦不辍,等辈皆倦寐,惟庆之不寝,闻呼即至,甚见亲赏。”,因此他的履历非常简单,简单到一目了然。

被遗忘的将军,以七千战五十万

在领导身边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定哪天领导一高兴,会给你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或者给个机会让你展示一下。现在陈庆之就得到了这样一个机会,时间是公元525年(南朝梁普通六年、北魏正光六年),这年他已经42岁。机会是晚了点,可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强。他这次领到的任务是和其他将领一起去迎接北魏的徐州刺史元法僧弃暗投明,投诚到梁朝政府这边来,为了提高规格,凡是前去迎接的人员都封了一个头衔,陈庆之的头衔是武威将军,这是他向军界迈出的第一步。

随后,萧衍又任命陈庆之为宣猛将、文德主率领二千兵马护送豫章王萧宗去接管徐州。北魏方面当然不肯就此拱手让出徐州这块战略要地,就派出两位宗亲元延明和元彧率两万部队在陟口扎下营寨准备进击。听到报告的陈庆之二话不说,带队逼近敌人就挥师猛击。兵力对比:一比十,这是陈庆之平生第一次领兵打仗,也是他整个军事生涯中兵力对比与敌人最接近的一次。战斗结果,陈庆之一轮冲锋就把北魏两万人马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窜。

本来战斗的胜负已定,没想到突生变故,陈庆之的顶头上司、这次护送的对象萧宗出了毛病。原因是萧宗他妈吴淑妃原本是齐末代皇帝萧宝卷众多嫔妃中的一个,被萧衍收编之后七个月就生下了萧宗。“宫中多疑之者”,吴淑妃自己也闹不清楚,只是含糊其词告诉萧宗,他是个早产儿。

萧宗从此有了一个心结,为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就按照当时的民俗,偷偷挖开萧宝卷的坟墓,用自己的血滴在萧宝卷的骨头上,“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结果,血的确渗进了骨头里。萧宗还是心有不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不惜牺牲一个儿子,“取其骨试之”,结果又渗进去了。在“事实”面前他得出结论:萧宝卷是自己的亲爹!当年萧衍的哥哥全家被萧宝卷所杀,萧宝卷全家又被萧衍所杀,那萧衍就是他萧宗不共戴天的杀父仇人!

萧宝卷的弟弟萧宝寅此时正在北魏政府做镇东将军、雍州刺史和开国公。萧宗既已认定萧宝卷是的爹,那萧宝寅就是自己亲叔叔,逮着机会连夜就投奔元延明的大帐而去。主帅临阵倒戈,陈庆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边打边撤。虽然打了败仗,可陈庆之的大名却让双方牢牢印在了脑海里。

被遗忘的将军,以七千战五十万

公元527年(南朝梁普通八年),陈庆之作为监军随曹仲宗攻打涡阳(今安徽蒙城),北魏方面派元昭率十五万大军救援,前锋部队抵达驼涧,大战一触即发,当时陈庆之手上只有两百亲兵,他准备在夜里去袭击敌人,另一将领韦放认为敌人的前锋部队都是精锐,此举太过于冒险。陈庆之发了点政治脾气,说你们要是怕死不去,那我就带着我手上两百人自己去。

随后,陈庆之果真带领两百人长途奔袭四十里,在一夜之间灭了北魏的先头部队。这种“百翎贯寨”的事情甘宁也做过,可那是搔扰,陈庆之则纯粹是以闪电战的方式打了一场歼灭战。北魏的大部队听说先头部队立足未稳就被人家给灭了,军心大震,士气顿锉。

虽然陈庆之取得全歼敌先头部队的胜利,可由于实力太过悬殊,而梁军主帅又不是陈庆之本人,双方在涡阳打成了持家战,拖了一年。随着战争的推移,人多势众的北魏已经绕到梁军后方,并在那里筑起了营垒,形成前后夹击的态势。曹仲宗见形势不妙,就打算撤退,陈庆之手持节仗站在大营门口堵住去路,大声说道:“我们来这打了一年,耗费国家那么多钱粮,各位不思进取,反而打退堂鼓,我这里可是带着皇上的密诏的,谁要敢违反,我可就要按密诏惩治了!”

陈庆之心里清楚,自己手上根本没有什么密诏,可他玩的这手确实把曹仲宗他们唬住了,干脆把指挥权交给他,你牛,你来呀!陈庆之也不客气,即刻率领精锐利用夜色掩护,对北魏军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十三座营垒发起袭击,打了敌人一个瘁不及防,一夜就拨掉四座营垒,涡阳守将王纬绝望之余只好缴械投降。韦放释放了30名魏军战俘,让他们分别回到魏军各营垒报告涡阳陷落的消息。陈庆之则率军跟随在释放的魏军士兵的屁股后面,擂鼓呐喊攻击。在梁军的凌厉攻势下,魏军剩下的9座城堡也先后溃败。梁军乘势追击,打得魏军满地乱窜,尸首把淮水的支流都给淤塞了。

公元529年(南朝梁大通三年),北魏发生内讧,有实力的诸如萧宝寅、葛荣、尔朱荣等纷纷另起炉灶,搞起了武装割据,没有实力的像北海王元颢等,只能像春秋战国时那样自托他国,借助外国势力去争夺本国的皇位。元颢选择的是梁国,请梁朝出兵帮助他称帝。出于战略上的考虑,萧衍就派飚勇将军陈庆之率七千兵马护送元颢上洛阳称帝。

这简直是开国际玩笑,要是区区七千人能打下墙高城深,又有重兵把守的魏都洛阳,北魏早就被南梁灭了,还用得着他元颢来借兵?其实萧衍心里压根就不相信把元颢扶上北魏的皇座,自己能从中捞取多少好处,这世道翻脸比翻书还快,萧宝寅就是活生生的教材,北魏对他可谓仁至义尽,可他说反就反了,把侄子萧宗的一条小命搭上也在所不惜。所以萧衍暗中交代陈庆之:比划两下就得了,千万别当真,差不多就往回撤。

元颢也没指望梁军真的能打下洛阳,他在行军途中,走到半道就在睢阳称帝了。给陈庆之封了使持节、镇北将军、护军、前军大都督等等一堆的官职,同时给了陈庆之很大的自主权:自行决断进退。至此,被冲昏了头的陈庆之竟把萧衍的交代忘了个一干二净,开始了以区区七千人马,征伐北魏百万大军的神奇之旅。

被遗忘的将军,以七千战五十万

陈庆之首先拿下蒙城,再进军睢阳(今河南商丘)。睢阳守将叫丘大千,就是陈庆之第一次打仗时,被打得屁滚尿流的那个先锋官。现在当年的一幕又再重演,七千对七万,又是一比十,又是兵力少的进攻,兵力多的防守。丘大千是个吃一堑长一智的人,有了上次的教训,他连筑了九座营垒进行防守,结果陈庆之只化费了半个工作日的功夫就破了三座,令丘大千斗志全失,干脆认输投降。

接下来倒霉的人叫元晖业,他率领两万御林军据守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考城的地势非常特殊,环城四面被水包围。元晖业自恃天险,看你陈庆之区区七千人如何攻打考城。没想到陈庆之在水上筑起浮垒,没费多大力气就拿下考城,活捉元晖业,缴获大量辎重,光战车就有七千八百辆。

攻克考城之后,陈庆之继续挥师向西进发,魏军暂时没人敢阻挡这位牛人将军和他的七千神兵,而且他所过之处,不少地方望风归降。稍稍稳定下来的北魏才开始重新正视起这支执著得近乎疯狂的部队来。曾经同样以七千精骑兵在邺城剿灭了葛荣几十万起义军,又打败了辖据长安的萧宝寅的平叛功臣尔朱荣,本身也是一员猛将,论骑兵战术从没让过人,他怎么能容忍这支小部队在自己的地盘撒野?历来北人骑马,南人剩船,你陈庆之一个南方人居然领着区区七千人杀进北魏的腹地,这在尔朱荣看来简直是奇耻大辱!尔朱荣调集二十万大军,分别由骁将元天穆、尔朱吐没儿、鲁安等人率领,分前后左右,从四面包围了正在全力攻打荥阳的陈庆之。荥阳城内有守军七万,守军将领是北魏左仆射杨昱,二十七万对七千,尔朱荣心想你陈庆之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可没料想,魏军援兵那边刚刚形成包围圈,还没有来得及发起进攻,陈庆之这边已经打下了七万守军的荥阳城。原来在北魏援军还没抵达之前,陈庆之的荥阳战役进展并不顺利,没能像以前那样一鼓作气摧毁敌方的防御。当最先赶到的元天穆援军出在梁军背后时,梁军看到腹背受敌,大家都有点慌乱,陈庆之趁机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我们一路打过来,杀死人家的父子兄弟,抢掠了人家的妻子女儿,元天穆手下的人马与我们不共戴天。现在我们的人马只有七千,而敌人接近三十万,我们只有抱定决一死战的决心了。北魏来的都是骑兵,如果在平原交战,我们必死无疑,现在唯一的生机就是趁援军没有发起进攻之前拿下荥阳,否则我们只有等人宰割的份了。”

将士情绪激昂,陈庆之亲自擂鼓,一通鼓才擂完,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城头。占据了荥阳城的陈庆之根本就没打算守城,他挑选三千精骑,趁元天穆立脚未稳马上反扑过去。魏军做梦也没料到刚刚浴血奋战、疲惫不堪的梁军居然敢放弃固守荥阳的有利条件,主动向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发起进攻。也许是陈庆之的做法太出人意料,总之是打得魏军措手不及,元天穆几万人马一下被打散架了,元天穆带着十几个人夺路狂奔,接着是整个魏军全面溃退。

这一仗下来,人们脑中的“北人骑马,南人坐船”的观念被陈庆之彻底打破,他以七千人打退了北魏的二十万大军,史载“鲁安于阵乞降、元天穆、尔朱吐没儿单骑获免”。

陈庆之乘胜奔驰虎牢关,手握一万精兵,据险而守的尔朱世隆听说陈庆之挟击败近三十万大军之威,奔自己而来,吓尿了一裤子的他毫不犹豫地弃关而逃。此时,陈庆之离洛阳仅一步之遥了,可是他却没有机会攻打洛阳城了。

因为在北魏人的心中,陈庆之已经成了不可战胜的天神。北魏孝庄帝仓皇逃往河内(今河南沁阳),留守洛阳的守将元彧、元延明及一班众臣很识相地迎接元颢进入洛阳。于是元景大模大样地坐在龙椅上,又给了陈庆之一大堆官衔。然后就像其他国君一样,屁事不管,沉湎在花天酒地中去了。

那个被陈庆之打得一败涂地的元天穆倒还有点血性,他重整旗鼓,又组织起一支四万人的部队,在洛阳附近不停地搔扰,陈庆之出兵进剿,没打两下,元天穆的手下基本上变成了陈庆之的士兵。元天穆只好再次带着十几随从北渡黄河,逃窜而去了。

从陈庆之出发算起,到他进入洛阳城,经历了大约一百四十天的长途奔袭,一路披荆斩棘,攻城拨寨,以不败的战绩,拿下了三十二座城池,大小四十七仗。而他那七千人的部队几乎没受什么损失,由于这支能打仗、打胜仗的铁军身披白色战袍,当时的洛阳流行了一句童谣:“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告诉人们,不管你有多牛,有多少人马,见到这支队伍最好绕着点。

接到前方一连串战败消息的尔朱荣终于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出马,这次他集结起当时北魏能控制的所有部队,号称百万,杀奔洛阳而来。洛阳周边的的小城看见尔朱荣人多势众,又再次倒戈,回到北魏的怀抱。在元颢的心里,虽然陈庆之功高盖世,但他并不打算兑现当初答应南梁的条件,因此,他只是把陈庆之当枪使,并没有真正拿他当自己人。陈庆之也很清楚,所以就主动提出到黄河以北的门户中郎城去拒敌。

陈庆之带领自己的七千子弟兵渡过黄河,驻守中郎城,尔朱荣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他决心要与陈庆之这个后起之秀一决高下,就一股脑地攻打陈庆之。陈庆之的部队在中郎城下三天打了十一仗,七千人的部队打得号称百万的魏军死伤惨重,尔朱荣都快要崩溃了,只好下令退兵。

尔朱荣有个随军的星相学家刘助,他劝尔朱荣不要退兵,说咱拿陈庆之没办法,可抄元颢的老窝还是有把握的。果然,尔朱荣虽然打不过陈庆之,可打元颢却绰绰有余,洛阳城破,元景被杀。

失去后勤保障的陈庆之只好撤退,尔朱荣见有便宜可捡,就亲自带队追击,可魏军实在是被打怕了,愣是不敢冲上去接战。这场追击战与其说是追击,倒不如说是送别,追近了怕挨揍,追远了等于没追。简直是“千里相送”!一直送到黄河边上,陈庆之有条不紊地指挥部队渡河,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无情地卷走了他那百战百胜的部队。

这可能是陈庆之战死沙场的唯一机会了,可惜得很,魏军当中没人能抓住这个天赐良机,竟然让他跑了。不知道追到黄河边的尔朱荣面对滔滔的山洪,心里作何感想,这种“胜利”对他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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