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波教授《网络传播》发文：数字科技时代：中国互联网“下半场”

互联网“下半场”的概念在前几年被业界提及并流行起来，甚至一度成为现象级热词。认识互联网“下半场”，不仅具有学术意义，更重要的是对于政府、产业和个人都有意义。

何谓“上半场”？

中国互联网“上半场”被称作信息科技时代，其主要特征就是通过实现各种连接完成信息科技的发展。从最初的门户网站时代实现人与信息的连接，到BBS、即时通信实现人与人的连接，再到电商、O2O实现人与商品和服务的连接。连接的方式也在不断演变，第一轮是以线上连接为主，第二轮则是线上到线下的连接，整体是一个由简单到复杂的过程。

伴随连接方式升级的是中国互联网数字化扩张。中国网民数量已达8.54亿，居全球第一。智能手机成为接入互联网的第一终端，截至2019年6月底，网民使用手机上网的比例达99.1%。2018年，移动应用程序（App）总量达到449万款，极大地丰富和满足了手机用户的各类移动互联应用和服务需求。全球互联网高科技企业市值排名前20的名单中，中国企业占据9席；排名前10的名单中，中国企业占据4席，其中腾讯和阿里巴巴的市值都曾一度突破5000亿美元。此外，独角兽企业作为新生力量，为互联网行业增添了新鲜血液，刺激了市场竞争活力。而中国拥有的独角兽企业数量仅次于美国，位居全球第二。2013年至2018年，中国产生的狭义上的独角兽企业数量有88家，广义上的独角兽企业数量有161家。

何谓“下半场”？

伴随信息的爆发性增长和科技突破，人类社会正迅速从信息时代（IT）向数字时代（DT）迈进，以大数据、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等为代表的信息技术新趋势迅猛发展。信息能力的提升，传播方式的改变，不只引领了新一轮的经济产业变革，更将重塑社会网络，从根本上促成政府舆论引导模式的改变和社会治理转型。2019年是互联网诞生50周年，也是中国全功能接入国际互联网的第25年，以5G步入商用为标志，中国已进入互联网“下半场”——数字科技时代。这是指以新技术为基础设施的连接应用深入融合推动节点性技术的突破，使互联网实现从信息科技走向数字科技的智能时代。其特征集中表现为“A、B、C、D、E+5G”的技术浪潮。A是人工智能（AI），B是区块链（Blockchain），C是云计算（Cloud），D

美团点评CEO王兴被认为是互联网“下半场”概念的首提者。不管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还是“一叶知秋”，中国互联网知名企业的管理者都比普通大众率先感知到“下半场”的到来。从马化腾到马云，从李彦宏到张一鸣等，都站在自己所擅长的领域阐述了其各自对“下半场”的理解，“产业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是出现频率较高的关键词。

“下半场”的助推条件

互联网“下半场”的本质是各种客观条件的变化使得互联网的发展到达新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关键阶段。

首先是获客进入存量市场。我国网民数量已经超过8亿，作为支撑互联网企业商业发展的基础，新网民用户的获取将从增量市场向存量市场转变。其次是互联网新应用进入后创新时代。互联网的创新越来越艰难，成为爆款的应用越来越少见。再次是技术积累需要应用爆发的释放。我国在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以及量子技术等方面都已经形成技术积累，这些技术的应用需要有新的环境条件、实现技术和应用的厚积薄发。最后是政府监管进入新时代。我国互联网监管正从传统的“九龙治水”状态向更加专业化、高效化的新时代治理格局转变。

中国互联网领域一直存在着“两张网”，一张是“城市互联网”，另一张是“乡村互联网”。当下“城市互联网”的产业化已经渐入饱和状态，产业化的变革使得原本处于边缘化的“乡村互联网”开始走向舞台中央。三四线城市和乡村市场互联网产业将在新技术、新应用和新企业的推动下融入“城市互联网”，形成各自分工的产业互联网新格局。随着城市人口红利渐趋消失，裹挟在创新大潮中的一些伪创新带来无规则竞争的混战，巨头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而是通过资本或技术在幕后提供支持。一方面是巨头已经形成自己核心领域的竞争力，享受互联网发展初期带来的人口和流量红利，它们只需要守住自己的优势，形成有力的防守体系即可；另一方面是这些创新的目标群体集中在已经成为红海的城市市场，而非全国市场，有着天然的局限性。处于市场繁荣期有商业模式创新和资本助推的因素，但市场迅速冷却的原因则是产品和服务供大于求，市场无法消耗急速膨胀的供给。

这些客观条件的变化势必助推中国互联网进入“下半场”。中国互联网的上、下半场并不是绝对的割裂，而是基于对过去的总结回顾和对未来的展望，“上半场”是“下半场”的基础，“下半场”是“上半场”的延续。“上半场”强调的是把一切信息化后实现信息的流通和连接；“下半场”强调的是把信息化的一切数字（据）化，并基于技术化实现数字由量到质的飞跃。

“下半场”的意义

回望前路才能展望未来，看清“互联网下半场”的意义，对产业界、学界、政府，甚至是网民个人都至关重要。

对产业界来说，认识“下半场”对互联网产业中的相关企业颇具价值。近十年来，原本单向传播的传统媒体向多向传播的新兴媒体转变，朝移动化、社交化和智能化路径发展，受新一轮数字技术浪潮的影响，更开启了“万物皆媒”的泛媒化进程。例如物联网（Internet of Things）技术，借助射频识别、红外感应器、全球定位系统和激光扫描器等信息传感设备，感知、识别人与物的信息，并将它们与互联网连接，进行信息交互和沟通。这意味着一切装有传感器的物体以及携带传感设备的人，都可能成为信息的生产和传播主体，并被终端化。人工智能（AI）则着力提升计算机的认知和反馈能力，其意义不仅体现在人机交互方面，因为物体被赋予越来越强的认知能力，也意味着它们媒介能力的不断提升。智能物体将是人工智能和物联网技术结合后的产物。此外，

同时，“下半场”的趋势已经明晰，人口红利将会在三四线城市和乡村市场产生。从这个角度看，企业的业务方向必须下沉，要重视五环外的市场，那里依然具有很强的增长潜力。在“上半场”，互联网企业的服务都偏向于To C，但在“下半场”则需要发挥更大的力气兼顾To B市场的用户。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未来会出现越来越多更加专业化的服务于农村市场的企业，它们走在一线，但缺乏必要的平台支撑。要为它们提供服务，让数据流产生更大的价值。

对政府而言，理解“下半场”的意义对政府部门的社会治理和宏观经济政策具有积极的导向作用。在社会治理方面，政府在互联网“下半场”的治理形式是以大数据为基础，以算法为驱动，以每一个民众为中心，为每一个民众提供最优质的信息服务。这是未来政府信息服务模型最重要的部分。在数字科技时代，大量数据掌握在政府手中，可以说政府部门的数据分析运用也是数字科技时代的一个重要领域。在技术和应用的冲击之下，传统的公共舆论治理方式将再次面临新的而且是更加严峻的挑战。在数字时代，想要真正实现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必须“循数”治理，优化政府的治理结构，创新政府的治理模式，打造数字政府，并向智能和智慧政府迈进，同时实现公共舆论的智慧治理。政府要确立大数据舆情治理的理念，向数字治理思维转变，并且强化大数据技术的支撑，培养大数据人才队伍；要健全社会治理的数据平台和舆情应急体制；要加快数据立法，保护公民的个人数据安全，在明确个人数据权利的同时，明确个人的数据责任，这是政府对公共舆论治理的一大根本。

在宏观经济方面，政府主要应遵循“三个用”，即用得上、用得起、用得好。首先，消除极端贫困现象，不再让贫困成为网络阻碍。其次，加快数字中国建设，实施数字乡村振兴战略。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信息化发展，从建设“网络强国”、 实现“乡村振兴”的高度，作出加快数字中国建设、实施数字乡村战略的部署。对地方政府而言，必须要紧跟中央政策，积极部署实施和确保政策落地。第三，增强基础设施建设和网络覆盖，继续提速降费。《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要求“夯实乡村信息化基础”：“深化电信普遍服务，加快农村地区宽带网络和第四代移动通信网络覆盖步伐。实施新一代信息基础设施建设工程。”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要求“加快推进宽带网络向村庄延伸，推进提速降费”“缩小城乡数字鸿沟，解决农村‘最后一公里’”。最后，为乡村用户提供更多喜闻乐见的服务方式。由于我国互联网存在“两张网”，客观上形成“城市互联网”与“乡村互联网”的区隔，即原先服务于城市网民用户的信息内容或展示形式不能被农村网民所完全接受和理解。所以，需要从服务方式上针对广大农村地区的网民因地制宜进行创新，让他们愿意使用网络并作为接收信息的一个重要渠道。

对主管部门来说，互联网进入“下半场”也将对政府的治理带来现实挑战。数字科技时代的到来，是以“A、B、C、D、E+5G”等技术的集中使用为特征，连接更加深化、速度更加快捷、形式更加多样，所以带来的结果也更加不可预测。作为政府部门，需要了解技术本身的特征，一方面要强化对不良事件的分析和预案准备，另一方面要让新技术也能为自己所用。

对个人来说，互联网上下半场的转场，势必对广大网民甚至每一个人都产生影响。首先是就业等方面的影响，互联网“下半场”可能会成为个人事业难得的发展机遇。作为在城市工作的互联网相关从业者，可以借着政策和趋势，参与到服务广大乡村市场的行动中，甚至可以回归农村，帮助农民学上网、用网等。对于本在农村工作的人而言，借助打通农村与城市互联网的机会，在产业转移中发现和承接更多的商机业务，形成产业互联网发展的新基地。未来，也许城市不再是毕业生首要的就业方向，广大农村也大有作为。

在互联网“下半场”，承载在以5G技术为代表的新技术之上的千行百业都将迎来伟大的变革，甚至整个社会的运行方式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新技术集中暴发，蓬勃发展，它们在5G的承载下将会形成更加丰富的融合方式，对技术本身的大规模应用和应用场景的创新也将深入影响各行各业，这种深入骨髓的影响必将对全社会的发展带来深刻的变革。当中国互联网从信息科技走向数字科技的智能时代，每一个人都成为客观上的局中人，如何下好互联网“下半场”这局棋，要靠我们自己好好表现。（彭波：北京大学讲席教授）（《网络传播》2020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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