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明的母親急匆匆走進了衚衕，遠遠地看到衚衕北邊柳樹下的童車，她想走過去把它推回家，又轉念一想，童車還是在那裡才好，她走進家門，一屁股坐在院子裡，冷汗就下來了。
該怎麼對秀蘭說呢?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思忖再三，把心一橫，打定了主意。
她坐在地上歇了一會，抬頭看看天上太陽的位置，估摸著秀蘭和長明快從地裡回家了，她走到灶房裡，在大鐵鍋裡添上水，餾上乾糧，開始在灶膛裡生火做飯，等把灶膛裡填滿柴禾時，她把灶前的碎柴禾扒拉到一邊，收拾乾淨後，她穩穩心神，鎮定地走出家門。
衚衕北邊，長明肩上扛著農具，秀蘭推著童車，小兩口正有說有笑地往家門走，他們當然認為母親已把孩子抱回家了。
老太太迎上前去，走近童車，伸手彎腰作擁抱的姿勢，大驚道:"孩子呢?!"
秀蘭和長明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秀蘭聲音打了顫，"娘，您沒把孩子抱回家?
″孩子剛在小車裡睡著，我怕一動她就醒，她一哭鬧我沒法做飯，這柳樹下涼快，我讓她先睡著，我回家點上火煮上飯再來推她，以前也常這樣啊…″
秀蘭一時反應不過來，大腦裡一片空白，驚呆了，嚇呆了!
老太太自言自語著慌忙朝柳樹下走，"這年頭自己生的孩子都養不起，誰會偷抱別人家的孩子養呢?有人給開玩笑嚇唬著人玩吧?"
長明緩過神來，扔下肩上的農具，拉起秀蘭就跑，安慰道:"彆著急，咱先問問鄰居見沒見?″
秀蘭的小腿肚子都軟了，她跌跌撞撞地跟著長明母子挨家挨戶焦急地詢問。
最後長明的母親神色驚恐地朝村西頭的一個又瘋又傻的女人家裡去問，她邊顛著纏裹過的小腳急走，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對長明和秀蘭說:"可別是讓這個瘋婆娘給抱走了，好幾年前她發瘋時把自己八個月大的孩子給扔到井裡淹死了…"
秀蘭眼前一黑，一陣暈眩，一個踉蹌摔在地上，驚恐地大哭起來。任長明怎麼攙扶，秀蘭兩腿哆嗦得也站不起來了。
老太太見狀，也抹起眼淚來，懊悔地自責道:"你說我幹嘛那麼著急做飯，等你們幹活回來看著孩子我再做飯也行啊?"
正在這時一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女人朝他們走過來，正是那家的瘋女人剛從家裡走到街上，長明的母親一把拽住那瘋女人厲聲問道:"你抱我家的孩子了嗎?孩子在哪裡?"
那瘋女人拍著手嘿嘿笑道:"…孩子…孩子…孩子扔水裡啦…扔水裡啦…”
長明怒不可遏地走上前，恨不能揍她兩拳，秀蘭一下子跪在瘋女人面前，抱住她的腿哀求道:″好嬸子，你快告訴我，孩子扔到哪裡了?哪個水裡?求求您了!"
瘋女人兀自拍著手嘿嘿笑著:″孩子…嘿嘿…孩子…扔水裡啦…扔水裡啦…"
長明和秀蘭因為沒和瘋女人接觸過，他倆都不知道這瘋女人自從淹死自己的孩子後，只要別人一向她問起孩子，她都會這樣說，這一點長明母親很清楚。
老太太急急地對長明和秀蘭說:"你們趕快去村子周圍有水的地方去找，我去咱家附近有水的地方去找，我先回家，灶膛裡還燒著火呢，別把灶房失了火!"
長明和秀蘭慌忙去村子周圍有水的溝裡河裡和井裡去尋找，老太太邊擦著臉上的汗邊顛著小腳走回家裡，查看灶膛裡的火已燃盡，飯應煮好了，她放心地走出家門往南走，她想去蘆葦塘南邊的草窪裡看看孩子還在嗎。
此刻她的心情很矛盾很複雜，一方面她希望孩子已被抱走了，消失不見了，那她折騰這一番的目的達到了;另一方面看到秀蘭剛才驚恐萬狀的樣子，她也心疼內疚，她還是滿心認可喜歡這個兒媳婦的，唉，算了吧，不看僧面看佛面，為了這麼好的兒媳婦，只要孩子還在那裡，就再把她抱回家吧，到時候就對長明和秀蘭說是那瘋女人把孩子扔到這裡的，反正又沒有任何人知道。
就這樣邊想邊走，離那草窪越來越近了，她的心砰砰直跳，她不知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情景?
草窪裡那個曾經放下孩子的地方已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痕跡!
她一陣子解脫後的輕鬆，又一陣子失落和內疚!
是誰抱走了孩子?是過路的遠方人還是附近四鄰八鄉的人?如果是遠方的人，孩子的下落就再也難尋了，如果是四鄰八鄉的，長明和秀蘭去問問找找或許還能尋回孩子吧，一切憑天意吧。
她又繞著葦塘轉了一圈，確定蘆葦叢中沒有孩子的哭聲，確定葦塘裡沒有任何孩子的痕跡，看來孩子確是被人抱走了，最起碼她還好好活著呢，這也總算減輕了自己的罪惡感。
她實在累極了，在葦塘邊上默默地坐了很久才挪著小腳慢慢朝家走，她不知秀蘭會難過成什麼樣子。老天爺，求您保佑秀蘭的身體好好的，早點給我們家生個胖孫子吧。
秀蘭是被長明揹回家的，在一條溝一條河一眼井的察看時，她的精神已近崩潰了，已走不動路了，長明趕緊把她揹回家，他想先安頓下秀蘭，再找些村裡要好的夥計們去四鄰八鄉地問問，盡最大可能地找吧。
他們找了三天，幾乎問遍了方圓幾十裡附近的鄉鄰，沒有關於孩子的任何線索和信息。
長明也問到了鄰村的順子家，順子的母親，也就是接孩子出生的那個接生婆也深感痛惜，囑咐長明要好好安慰秀蘭，保重好身體，順子沒在家，她說順子恰好在孩子被抱走的那天一大早就出去攬活了，可能這次攬的活大，這幾天都沒回來，他要知道孩子不見了，他也得非常難過痛心。
秀蘭在這三天裡不吃不喝，粒米未進，躺在炕上，除了默默流淚就是昏沉沉地睡去，就像一朵開得明媚鮮豔的春花忽然遭遇冰霜折磨，一夜之間就蔫了枯萎了。
女兒是她和大明哥的結晶，她把對大明哥的思念和感情幾乎全部寄託在女兒身上了，把女兒撫養成人也是她和長明開始新生活的動力和精神支柱，現在大明哥為了她遠走他鄉了，女兒卻沒了，她實在對不起大明哥，人生還有什麼意義?閉上眼睛就是女兒白嫩俊秀的小臉，和大明哥一樣的黑眼睛，玫瑰花瓣般的小嘴巴，咯咯的笑聲，溫軟嬌小的身體，暖暖甜甜的奶香……我可憐的孩子，你究竟在哪裡?
錐心的疼痛，刻骨的思念，把她折磨得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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