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謊言的代價是什麼？
並不是它會被錯當成真相。
真正的危險是，如果我們聽了太多謊言，會再無法分辨出真相，那時我們要怎麼辦？
只能拋棄追尋真相的希望，而滿足於編造的故事。
在這些故事裡，我們不關心英雄是誰，只想知道，該責怪誰？”
這段話來自HBO迷你劇《切爾諾貝利》的開篇。
回望那場發生在1986年前蘇聯的史上最嚴重核電事故，它離我們大多數人都太過遙遠，HBO給了我們一個契口，重撫那段悲劇的歷史。
然而作為旁觀者，每一個人都像瞎子摸象，誰都沒說謊，誰也永遠無法得知真正的真相。
這場核災難的追責，被分為兩個極端。
有人將這場災難歸結於人禍，嚴重的官僚主義和前蘇聯高度集權的體制、各級官員的遲鈍和無知，以及他們的欺上瞞下政策使得無數人白白丟了性命。
有人則選擇站在前蘇聯這邊，認為彼時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了挽救，遏制了更大災難的發生。
我們看到的，都是想讓我們看到的；我們相信的，都是我們願意相信的。
正如威廉·杜蘭特所說的那一句，“歷史大部分是猜測，剩下的都是偏見。”
我們的確很難通過幾頁資料、幾部電視劇就給一段歷史下一個確定的判決。
畢竟，我們每個人心中其實早就有了自己的答案。
但我們也很難不被那些平凡的救援者故事所感動，他們是懷揣著犧牲自己拯救人類的信念，義無反顧地投入到戰鬥之中去的。
“總得有人去做這件事，不是我們就是別人。”
HBO在故事的開頭說“在這些故事裡，我們不關心英雄是誰，只想知道，該責怪誰？”
但我依然想說說，那些不被關心的英雄們。
他們是這場殘酷戰爭中，冰冷裡的溫暖部分。
二
1986 年 4 月 26 日凌晨 1 點 23 分 47 秒，正當人們熟睡之時，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的四號核反應堆發生爆炸。
反應爐1200噸的頂蓋，被瞬間噴入高空，使反應堆核心暴露在大氣中，不斷向外散發著放射性粒子。
黑夜被點亮，天空發出奇異的色彩。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50萬人將攜手一起對抗這個看不見的敵人——核輻射。
數千名被遺忘的無名英雄喪命於這場殘酷戰鬥。
然而正是這些勇敢的人們，用他們自己的生命與健康阻擋了恐怖的第二場爆炸發生——其威力將是廣島原子彈的十倍，半個歐洲將被夷為平地。
消防員
消防員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參與救火，那時的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將是歷史上最嚴重的核事故，認為只是單純的火災。
消防員們全部暴露在致命的輻射之中，當晚就有2人死亡，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又有28人接連死去。
他們是切爾諾貝利的第一批受害者。
記者
次日早上，俄羅斯新聞社的伊戈爾·柯思丁搭乘朋友的直升機來到核電站第四區的上空，他是第一個趕赴現場的攝影記者。
他打開窗戶，將相機對準反應爐的廢墟，在拍下寶貴的12張照片後，機器完全失靈。
而這珍貴的12張照片裡，只有一張顯現出了畫面。
身體強壯的柯思丁後來一直跟進切爾諾貝利的跟蹤報道，他反覆進入強輻射區域工作，在第一線記錄下了許多重要畫面，而他的許多同事都已紛紛死去。
強輻射也對他的身體造成了嚴重影響，每年中有兩個月他都需要在醫院接受治療。
最終於2015年，78歲的伊戈爾·柯思丁死於一場車禍。
飛行員
事故發生的第三天，軍方派遣安託什金將軍指揮80架直升機部隊向反應堆空投硼、石灰石、鐵砂、黏土和鉛的混合物。
飛行員們飛往爆炸反應堆的上空，反覆連續工作，他們面臨的輻射值超過3500倫琴，幾乎是致命量的九倍。
三勇士
反應堆上方的大火最終被遏制住了，可災難並沒有結束。
位於反應堆下面的地下室裡積滿了因為爆炸而洩露的冷卻水，一旦那些溫度高達1200度的堆芯熔融物燒穿樓板，滲漏到地下室中，將發生可怕的巨大蒸汽爆炸，半個歐洲或被夷為平地。
當局調來上百輛消防車來抽走這些冷卻水，可始終無法完全抽盡，只能讓人進入地下室，手動打開底部的閥門，將水排出。
就在這危難時刻，熟悉路線的核電站三名員工選擇站了出來。
他們穿戴好潛水服後進入黑暗的地下室，在充滿了具有高輻射的廢水中成功打開了閥門，並安全返回到地面。
他們的努力最終使這些冷卻水順利排出反應堆，從而避免了再次爆炸的發生，成功挽救了歐洲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所有人都認為他們三人在此次“自殺式”任務中必死無疑，他們自己在執行任務前也完全做好了慷慨就義的準備，但是所幸最終他們的身體健康並沒有受到核輻射太大影響。
礦工
5月13日，一萬多名礦工先後來到切爾諾貝利，他們的任務是從第三區，挖出150公尺長的地道到第四區。再挖出30公尺長的地道，最後挖出長寬各30公尺的空間，以放置讓反應爐降溫的冷卻裝置。
他們在爆炸的反應堆下工作，地道內溫度高度50攝氏度，空氣也不流通，很多時候只能摘掉呼吸面罩，脫掉上衣，在沒有防護裝備的保護下工作。
一名礦工在誤吞了一些高輻射的沙子後，不幸死亡。
清理人
5月14日，爆炸發生後18天，戈爾巴喬夫發表演說，動員全國人民一起行動起來。
此後的一年內，十多萬官兵和四十多萬平民從全國各地來到切爾諾貝利參與清理工作，他們被稱為“清理人”。
他們的任務是，清理所有放射性物品。
“生物機器人”
在清理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下，當局決定製造一個石棺將反應堆整個封閉起來。
可反應爐的屋頂堆滿了爆炸產生的石墨碎片，它們所散發的輻射，足以在一個小時內殺死一個成年人。
最先使用的清理機器人，在巨大輻射的影響下徹底癱瘓，最後只能做出決定，使用“生物機器人”——人類。
這些年輕的預備役軍人們，他們身穿30公斤重的防護設備，爬上樓梯到達屋頂，用最快的速度將石墨碎片剷下屋頂，在高輻射區域僅能工作40秒，就必須返回。
在所受輻射達到致死量30倍的情況下，3500多人在兩個星期內來回往返在這個死亡地帶進行清理工作。
通過幾十年的調查，這些士兵的白血病發病率比正常人高出1.4倍。
三
直到1986年11月，在爆炸發生7個月後，清理工作基本完成，石棺也得以製造完畢。
共有50萬名軍民，參與了這場行動。
為了慶祝這場戰役的勝利，三人爬上位於3號反應堆的78米長煙囪，將國旗插在了頂部。
石棺的外面刻滿了清理者的名字，正如石棺的設計者所說，“我們的石棺是個忠烈祠，是墓碑，是墳墓，是我們的第二個墳墓。”
然而這場勝利得來不易，生理與心理的雙重創傷反覆折磨著這些清理者們。
據報道稱，有7000多名清理人員在七年內死亡，其中三分之一是自殺。
我們難以想象，有多少人在這場勝利中被奪走了生命與健康。
我們也難以想象，有多少原本平凡而幸福的家庭，從此破滅了。
"這是個苦澀的勝利，這個國家將永遠無法復原。
這耗費了我們180億盧布，在當時1盧布等於1美金，180億，這可是一筆鉅款。
如果再考慮到事故不久後，石油價格暴跌，便能想像我國的困境，還有改革政策所面對的麻煩。"
戈爾巴喬夫如此評價切爾諾貝利事件帶來的影響。
俄國作家恰達耶夫在1829年曾經思考過俄國的國運，早在切爾諾貝利核事故發生一百多年前，他就寫下這樣的句子：
“我們的國家和其它一些國家一樣，似乎不是人類種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只是為了讓世界記取一些嚴重的教訓而存在。
當然，這些註定要有的教訓不會白白經受，但是誰又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應當重新回到人類當中去，而在完成我們的定數之前，還要遭受多少災難呢？”
在清理結束後，政府為每位清理人頒發一枚清理人勳章，以感謝他們的犧牲，表彰他們的榮譽。
那些前赴後繼的清理者們，
他們為了全人類的幸福，甘願犧牲自己的生命與健康，他們其中的很多人，也的確因此失去了生命與健康。就像勳章上的α、β粒子和γ射線穿過的那一滴血，鮮紅又醒目。
可惜在這場事故發生的五年後，於1991年12月25日，蘇聯就匆匆解體。
快到連這些榮譽勳章都還沒有發完。
快到連這些英雄們都還未得到該有的福利與補償。
至於他們後來的故事，無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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