彬州:便民餐廳熱起老人的鍋灶

農村老人們最緊迫的需求,是有人能及時給做一碗熱乎飯,彬州的便民餐廳或是解決問題的一種途徑。

關中農村。一個老人,圪蹴在家門口的大槐樹下,一碗白開水泡倆饃,這一天的飯就算對付過去了一半。

這是彬州市委書記鍾偉在義門鎮中羅堡村調研脫貧攻堅時,親眼所見。“這饃都餿了,還咋吃呀?”他心酸地走上前去問了一句。

“屋裡頭糧食一摞摞,洋芋、紅辣子攢下幾草籠,但就我和一個瓜子娃,誰都挖不了鍋灶(做飯)。唉!人老了,也不講究吃啥喝啥了,搞(湊合)一天是一天吧。”陳志升吐字很輕,他已經94歲了,滿口牙掉得沒剩下幾個。但鍾偉和同行的幹部們,聽得很清楚。

之所以講這個事,是因為它不可或缺——它是讓彬州市下決心點燃農村便民餐廳那把爐膛火的引子,只是偶然發生在一個叫陳志升的老人身上。

兩斤蔥、一斤蒜,

咱們還吃大鍋飯?

2020年元月,彬州市塬上冷得要裹軍大衣,一開口說話風往牙齒裡直滲。

彬州:便民餐廳熱起老人的鍋灶

爺孫倆

位於中羅堡村主巷道的一戶民居里,村民卜霞霞正鑽在灶房,抄著個大黑鏟子,熱火朝天地翻攪著鐵鍋裡的蒜薹炒肉。她是村裡便民餐廳的廚子。而此時,陳志升和他的兒子陳廣洲,還有另外7個村民,安靜地坐在隔壁房間的小飯桌旁,正等著卜霞霞端菜。

這個院子,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農村互助幸福院,是村上花6000塊錢租來的一戶閒置房。稍加改造,臥房、灶房、客廳、庭院,有模有樣。

其實農村互助幸福院並不是個新生事物,它是最早發端於河北省阜平縣的一種農村養老模式。

“你拿兩斤蔥、我拿一斤蒜,大家合夥吃飯,你有啥事我幫你幹。”咸陽市民政局長樊自斌介紹,這種群眾自發性互助組織,後來經過各地不斷探索完善,變成政府支持、村級主辦的一項民生工程。

理想狀態下,幸福院具備老年人生活照料、醫療、康復、心理諮詢、緊急救援、文化娛樂等多種服務功能。據省民政廳統計,目前全省已建成農村互助幸福院10132個。

但記者實地走訪發現,由於資金等各方面因素限制,能完全實現這些功能的農村互助幸福院寥寥無幾。

刷的雪洞一般的房子,從未有老人坐過、摸過的漂亮床單,常年不見使用的戲臺……各級領導下鄉檢查,更多被展示的是這些“硬件”,反倒是老人吃飯這件事,各地探索出的經驗有限。

“我們市上經過大量走訪調研,結合脫貧攻堅,決定建好、用好幸福院這個陣地,最主要做好其中的便民餐廳,先解決農村孤寡老人、空巢老人和重度殘疾人吃飯難的問題。”彬州市委副書記謝蓉直言,最初市上準備就此撥付專項民政資金時,也有不同的聲音。

歸結下來,反對的理由有兩個方面:一是脫貧攻堅壓力大,民政資金用途多,這是不是當前最緊迫的事?第二個方面主要來自鄉鎮,這不是一個能立竿見影的事,聽上去簡單,可管理起來要牽涉到食品衛生等一系列問題。

彬州市委的思路很清晰:這是落實“兩不愁、三保障”政策的精細動作。如今脫貧攻堅進入收尾階段,群眾的溫飽問題在大的層面上已經得到解決。但是在農村,隨著大量青壯年勞力外出務工,確實存在著一個越來越龐大的老年人群體,不是沒啥吃,而是因為各種現實原因,吃的不營養、不健康,生活水準過低。

以陳志升為例,他每個月的高齡補貼是200元、養老金158元、低保358元,兒子陳廣洲每月殘疾補助60元、低保358元,共計1134元。衣服有民政救濟,房屋由政府出資修建,按理說這些錢在農村足夠父子倆過活,但他們的生活質量,文章一開頭已詳細描述。

“其實老漢存摺上攢了些錢,一毛都捨不得花,怕他百年以後兒子難生活。”村黨支部書記趙維說,現在村裡的食堂開了,有葷有素,兩頓飯管飽。一人一天只要5塊錢,一個人的低保錢就夠倆人吃了,老漢樂意來。

運營經費≈廚師工資,

老年食堂靠誰“養”?

自2019年6月份啟動,彬州市156個行政村中,已建成的便民餐廳有68個,其中65個正常運營。

彬州市民政局長王文石告訴記者,每個便民餐廳的建設經費是1萬元,主要用於置辦灶具、冰箱、消毒櫃等。“原則上不允許新建房屋,可以將閒置校舍、村委會予以改造,也可以租、借民房。”

在眾多的行政村中,新民鎮東溝村是最早啟動便民餐廳的幾個村之一。這要歸功於它的老家底。

早在2013年,東溝村就響應號召,將村委會舊院子整修出來,建起了老年互助幸福院。如今,這一排房子外表上沒啥變化,但“小方格”們的功能越來越多:洗衣房、棋牌室,最搶眼的還屬新添置了桌椅的餐廳。吃飯的時候人一圍滿,有點像農村吃席。

東溝村共有531戶,2118人。據最新錄入數據顯示,60歲以上的老人已佔到全村人口的16.5%。“誰家沒有老人,誰不會有老的一天?”東溝村黨支部書記耿崇林說,村“兩委”成員對便民餐廳的事很熱心。

“明天吃啥呀?”“湯泡饃。”專門負責採購的村幹部王平安介紹,湯泡饃是彬州當地的一道美食,味道鮮美,但做工煩瑣。僅食材就要用到豆腐、青菜、菠菜、胡蘿蔔絲、雞蛋皮,還有油潑辣子。

“比起稀飯饃,做改樣飯(變花樣)廚子肯定辛苦麼。咱能給的最大支持就是把材料買齊,保證菜肉新鮮。”王平安說。

半年多以來,東溝村便民餐廳運營平穩。由於“四支隊伍”成員也一同上灶,而他們實行每人每餐5塊錢的標準,一定程度上補貼了餐廳的虧損。但即便如此,東溝村也同樣面臨著經費緊張的難題。

按規定,便民餐廳每年有1萬元的運營補助,經民政部門考核通過後發放。而餐廳最重要的開支——廚師工資,每月在1000元出頭。這兩相一消減,約等於零。

彬州:便民餐廳熱起老人的鍋灶

在便民餐廳用餐的老人

其他的開支從哪出?有著11年村支書工齡的耿崇林,想出個辦法。2019年7月,他廣發請帖,把村裡張、焦、耿、王、魏五個大姓中的能人都請回來,召開了一次鄉賢大會。“記不清回來了多少人,反正去接人的6個小轎車都坐滿了。”

3個月後,彬州市考慮到各村的實際情況,將廚師工資交由民政局直接發放。以5個人為基數,600元起,就餐人數每增加1人,廚師工資增加50元,最高不超過3000元。

截至目前,彬州市民政局已下撥136萬元福彩公益金,用於便民餐廳的建設運營。

雖然壓力暫緩,但耿崇林考慮的比較長遠:便民餐廳的主體責任畢竟在村上,要想把這個好事做長久,還得靠集體經濟做支撐。從當下看,他的指望有一個養雞場、50畝黃花菜,和120畝即將掛果的山楂園。

150元VS200元,

不吃食堂的老人

150元,是上文提到的幾類困難老人每月要交的伙食費。而200元,是其他老人,如果要來便民餐廳吃飯,需要支付的費用。

有人說,區區50塊差價,有誰會在意?但在農村,尤其勤儉了大半輩子的老年人,他們卻很在意。

70歲的王柱烈和68歲馬俊草,他們從秦家莊搬到義門鎮豆家灣社區,已經有兩三年了。住在這漂亮的移民搬遷房裡,老兩口還是會常常回憶往事,畢竟,那些過去的時間還不算久。

“住在坡裡,糧食有種無收。娃娶媳婦難,好不容易打工談下一個,生下大女子,過了百天就撂給我;生下小子,回她孃家熬滿月就再沒回來。我去把孫子娃接回來,兩個娃一把屎一把尿管大。現在老二都念高中了,也沒見他媽來看過娃一回。”

馬俊草絮絮叨叨說著往事,王柱烈坐在炕沿上不敢吭聲。他知道,這是老婆子心裡有氣、有怨,其實他才是那個要被抱怨的對象。

2018年冬天,王柱烈出門去轉,回來的時候鞋上沾了些雪,一下沒注意,走到門口滑了一跤。送到醫院拍片子,粉碎性骨折,要動手術。

兩個孫子還小,馬俊草血壓低,一害怕直犯暈,只能把家裡唯一的勞力從亭南煤礦上叫回來。

醫生說,王柱烈身體底子不錯,恢復得挺好。但10萬塊的手術費,扣除醫保報銷的5萬塊,剩餘的5萬塊錢成了一家人的心病。

馬俊草的兒子為了還賬,整個2019年沒敢休一天假。本來,他每個月有兩天假。馬俊草哭著說:“我想我兒了,就罵老漢。”

“老婆子有病不敢看,都是我害的,關鍵是我去年花得差不多了。”王柱烈戴著一頂小黑帽,低著頭,像一個犯錯的學生。

他們的房子很大,132平方米,四室一廳,一廚一衛。但是住在裡面的人怕費電,不敢用電褥子,衛生間裡永遠儲存著洗完衣服的髒水,那是用來沖廁所的。

馬俊草說,她們家不買菜、不買面,幾乎所有的吃食都是自己種的。哪怕社區裡的便民餐廳離她家只有不到100米,她們也不會進去吃飯。

採訪中,一位民政幹部向記者談了他的感受。其實,像王柱烈和馬俊草這樣生活在臨界點上的老人,哪個地方都有。但民政資金,肯定要先救助那些最困難的群體。當然,要堅信,我們的社會福利程度會不斷提高,必將覆蓋到越來越多的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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