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好的時候卻迎來了他的落幕《雙子殺手》

“技術上的120幀則加重了這一層臨場感,和李安一起相得益彰。”

“角色亨利和junior,威爾史密斯和年輕的自己,這個四個人分別獨立出來,又互相惦記和擔心著對方的事情。”

“這種不自然的間離,甚至可以說是表演的瑕疵,卻成就了這樣深層次的觀影快感”

李安的電影總有一種小劇場感,不管多大的故事背景下,環境總難以參與到敘事之中,如果說「色戒」裡的上海街道,「斷背山」裡的草原還能讓人記住的話,那父親三部曲裡,你大概記不住紐約的大樓,臺灣的街區,「冰風暴」裡記不住屋外的樹木,「綠巨人」和「製造伍德斯托克」裡都回憶不起他們去過了那裡,到了「少年Pi的奇幻漂流」,李安甚至直接拿掉了背景,直接變成大海的封閉空間...而我以為這並非是李安電影的缺點,你能記住的是郎雄那張父親的臉,易先生的鼠像,傑克的牛仔帽,綠巨人的嘶吼,伍德斯托克里艾略特和比利的純真,藍藍的大眼睛裡是處男的清澈,甚至連皮特帕克的每次舔舐都歷歷在目...

我以為這是李安厲害的地方,去掉背景的干擾,把鏡頭聚焦到一張張充滿情感的臉上。人臉本身就有戲,而且層次豐富動人,在特寫之下有著難以言說的魅力。

清澈的特寫是最有魅惑力的,也是最迷人的。這樣也就意味著,他不能再通過背景把觀眾哄進去,他需要觀眾自己進去遊蕩,在一張張臉裡尋找故事的蛛絲馬跡,去隨著他們的波動,去通過他們的眼睛看到自己的故事。表情是別人的,心事是自己的,觀看李安總是需要並且也只能是自己一個人去完成。


在最好的時候卻迎來了他的落幕《雙子殺手》

技術上的120幀則加重了這一層臨場感,和李安一起相得益彰。你感到的人物是實打實的距離,那種眼睛和手臂之間距離的細膩感是120幀能夠賦予的。像是一種新話劇的嘗試,大家都是坐在第一排的觀眾,你能夠感受到演員的每一次呼吸,他對著你做出各種各樣的反應,甚至感覺到他周圍被呼吸溫溼的氣場....

近距離盯著威爾史密斯的臉去看他豐富的表情的感覺是我從未體驗過的,你會去自然好奇這背後一切都發生了什麼,他的情緒會變成你的波動,他對於青春中junior的悔恨也很移植到你的身上,這張迷惑性的臉就是在講故事的。一時間,你甚至能看出來junior就是威爾史密斯本身自己演的,演員威爾史密斯他去揣測這個“自己”的青春,青春角色的自己去看待老掉的自己,和演員看待那個真實的自己的青春,突然變得間離出來,變得矛盾起來,觀感得層次也變得豐富起來。威爾史密斯那個年輕版的自己在技術和表演上都有一些露怯的,但我以為這是一種高明的缺陷,是鮮活的劇場間離效果。

你能看到威爾史密斯如何去體驗那個年青人的悔恨,他是如何看待青春這個事情的,他又是怎麼找回到年青人的心態和青春的眼淚。一個成熟的人怎麼去摘取未熟的果子,又該怎麼去品嚐青澀的滋味。他怎麼使出渾身解數去通過那個年青人看待現在的自己,那種去處理年青人的心態來看待自己這個年齡的心態,他該怎麼去隱藏這些記憶,又怎麼去掩飾已經發生過並且必然會引起的感傷。年輕人會理解中年危機嗎?那種初為人父,建立家庭感覺他能感受得到嗎?威爾史密斯又該怎麼讓觀眾感受到這樣的困惑。你能看到他表演背後的心思,這種表演的不漏痕跡的痕跡,按理說這種露怯的表演應該是技術上的失誤,但是在這部電影裡你卻很能夠享受到這種看透他表演的小念頭的快感,也能通過這種快感去更深刻地與人物產生共鳴。

角色亨利和junior,威爾史密斯和年輕的自己,這個四個人分別獨立出來,又互相惦記和擔心著對方的事情。這個年輕人他能夠成長到哪一步呢?一個人等來了他形象最好的時候,但他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種不自然的間離,甚至可以說是表演的瑕疵,卻成就了這樣深層次的觀影快感,太迷人了,真的太迷人了...


在最好的時候卻迎來了他的落幕《雙子殺手》

臨場感,這也是李安的每部電影都讓人感覺複雜的原因,它絕稱不上讓你瘋狂,因為父親三部曲後,幾乎每部李安電影的中途都有讓我無聊和如坐針氈的體驗:「冰風暴」裡青少年開始試探地接吻,「少年Pi」中開始面對海洋,「色戒」和「製造伍德斯托克」中那種青春飛揚的傻勁,太真實了,太過於真實的感受,真實得以至於你無法面對這樣一個事實,甚至開始牴觸再次體驗這種並不讓人愉快的記憶。這種如坐針氈的記憶恰巧是李安精準的地方,那些引起憤怒的波動會比傷感的打動更加切身和真實。

雙子殺手電影的故事本身倒並不是那麼動人,甚至不那麼抓人眼球,需要滿足動作片要求的剪輯也必須做的把單個鏡頭的時間縮短,真希望能看到它更長一點,能夠真實地到那個空間裡面去遊蕩。能感受到中間洞穴裡面的打鬥的剪輯對於整體情感的把握是減分的,那場打鬥把原本醞釀好的情感給割裂開來,綿長的情緒就這樣被傳達得斷斷續續,像是一個在關鍵時刻閃成雪花的電視機,只能通過喇叭裡的隻言片語去還原完整的那個場面。

而驅動整個故事往前走的不是劇情,而且李安一貫的內核,是亨利心裡那個“不願意承認自己老去的人如何面對自己青春”的疑惑,和綠巨人的矛盾一樣,以這樣一個B故事去推進,甚至依靠演員純的表演來推動的B故事去將整個略顯累贅的A故事往前推的時候,這種概念先行的弊端就顯現出來。整個電影的故事說的結結巴巴,內外節奏不統一,甚至互相撕扯起來。這在小劇場是可行的,在一個封閉空間裡的人物關係是正常的,這可以是草原上的一對戀人,可以是家裡的三姐妹,可以是屋子裡的一群學生,但如果放在A級製作的劇情片中,就會難以招架。

但我覺得李安的影迷是能夠愛上這個故事的,B故事裡蘊含的龐大信息量已經完全讓電影目不暇接,甚至有時候會希望外面那個殺手的主線不要干擾進來。作為李安的影迷,我已經適應了這種脫節,完全沉浸在人物內心戲中,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弱點。但對於一個商業大片來說,它已經足夠致命。


在最好的時候卻迎來了他的落幕《雙子殺手》

全世界似乎不需要關注「比利林恩」中這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青年的成長,就像最好的格式好像不應該用在這個小小的以道德的憤怒為主題的文藝片上,但我以為這是李安的野心和氣魄。3D和120幀在動作場面上表現讓人驚豔,但在藝術片的敘事上,在新語法的探索中能夠找到更多的可能性。用了120幀不代表就不能回到膠片,用了彩色也不代表黑白就沒有機會。給3D技術一個文藝片的機會,就像給推理小說一個嚴肅文學的機會一樣。

影片裡年輕的junior對那個更老的說,有些彎路我要自己走。不知怎麼的,這個年輕人在自己最好的時候卻看見了他的落幕。

電影的藝術,有一部份我不是不能領略...但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望著銀幕上的臉,充滿了生命的歡悅。


在最好的時候卻迎來了他的落幕《雙子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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