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痛的邊緣(一)


田妞那時只有十六歲的年紀,初中沒讀畢業就跟著村子裡的一幫大姑娘小媳婦出來混社會了,那時候沒幾個女孩想在農村老老實實讀書,農村的青年一批批地都出去打工,逢年過節回來的時候人人衣著光鮮,兜裡都揣著鼓囊囊的鈔票,親戚互相串門時就聽他們讚歎著城市的花花綠綠,於是那些年紀小一點的還在讀書的人,有一些心便動了,央求大哥哥大姐姐過完年後將他們一道帶出去。田妞的表姐在縣城的一家歌舞廳裡當服務員,大年初二時表姐來田妞家拜年,她穿著一件貂毛大衣,兩隻耳朵上墜著一幅金光閃閃的漂亮耳環,手腕上的金鐲子足有一斤重,臉上濃妝豔抹,說話做事別有一番味道,她讓還穿著去年的舊棉衣,面黃肌瘦的田妞格外羨慕,她悄悄地將表姐拉到了一邊,央求她回城時將她一道帶上。

表姐並沒有答應她的要求,因為她害怕姨媽的責怪,過完年後,田妞堅持著不再上學了,父母認為她學習也不怎麼好,就是再讀下去也考不上高中,於是對於她的輟學也沒怎麼堅決反對。田妞如願以償地來到了縣城,工作並不是她想向中的那麼好找,一連幾天的碰壁後,終於在一家小餐館做了服務員,她在這裡幹了一個月,實在受不了其中的辛苦,拿到了工資後就跑去城裡的KTV碰運氣,其實她長相還是很甜美的,眼睛雖小卻眯眯的如一彎新月,鼻子玲瓏,厚厚的嘴辱很是性感,一家KTV的老闆豪不猶豫地接收了她。她很快便在這裡認識了幾個小姐妹,跟著她們學會了跳舞、抽菸、喝酒,又認識了幾個客人,這些男人出手大方,她的腰包也很快就鼓了起來。有了錢的她又給自己買了幾套漂亮衣服,她裝扮一新。在歌城裡她隨著客人吃香喝辣,伙食的改善,讓往日的面黃飢瘦早不見了蹤影,她長成了個皮膚白膩,豐滿水嫩的美麗少女,那十分豐滿的胸脯與挺翹的屁股再配上那對會勾魂的桃花眼讓她很快成為了KTV裡的一姐。

追求她的男人很多,但她就單單的喜歡他,他來這裡也就半年左右,她深刻地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他和一幫工友來她們這兒包了個房間,好像是慶祝他們又完成了一次大的維修任務,她和幾個姐妹應他們的要求進房間陪他們唱歌,一進來,她們便分別被他們攬入懷中,她也被其中一個男人拖了過去,那男的長得十分猥瑣,小眼睛大鼻頭配大餅臉,他色迷迷地盯著她豐滿的胸脯,趁著大家在迪士高音樂裡扭作一團時,他的大手放在她的胸上開始揉捏,另一隻手放肆地滑向她的大腿,她忍住噁心一把將他推開了,他卻不放手,強勢又將她拉向身邊,她奮力抵抗著,最後忍不住了狠狠給了他臉上一巴掌,這下子惹怒了他,他一把揪住她的長髮,嘴裡吼道“你個婊子,不就是來給人玩的嗎?裝啥子清高!”說著話一個巴掌就向她臉上掄了去,她趕緊閉著眼等死,臉上卻並沒有挨著,一個瘦高個的男人將那人的手捏住了,他低聲說道“帶你們出來是惹事的嗎?人家小姑娘不願意就算了嘛!另外找個嘛!”那男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嘴裡說道“今天看在王工的面上,饒了你”,那個叫王工的人卻向她招了招手,讓她陪他坐一旁聊天,他問她“在這裡幹多久了?”她說“一年了”他可惜地說“這麼小就出來做這個”見她不說話,他又說“來這裡的人很複雜,以後自己可得當心點!”她陪他聊到下班時分,他卻一直規矩地和她保持距離坐著,其間她數次情不自禁地痴痴地盯著他看,因為他長得十分俊美:清澈的一雙鳳眼隱隱透出一點冷傲之氣,讓她不敢直視太久,挺直的鼻樑,厚薄適中的唇,談笑時唇角會微微上翹,配著有稜有角的臉,顯出他性格中的倔強。今天他穿了件淺藍色襯衣,手腕處鬆鬆挽起,簡潔而略帶華美,又有幾分說不出的性感。她看得有些痴了,心裡蕩起了一絲絲漣漪,往日她在夢中編織了無數個愛情童話,童話中的王子現在就坐在身邊,她卻變得不知所措了,唯有感覺到臉上滾燙,全身彷彿有股電流擊遍了全身,讓她的心在微微擅抖,他和她說了些什麼,她一句都記不得了,整晚她都在不停地失態,她也記不得自己和他說了些什麼,她只希望時間能走得慢點、再慢點。在她迷迷糊糊之際,已經到了深夜了,他站起來招呼同伴們該回去了,在他們要走出大門的時侯,她突然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攔著他,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下次能再來嗎?我…我等著你。”他詫異了幾秒鐘,然後點了點頭,說了聲“會來的”。

他果然沒有失言,沒隔幾天他又來了,這次又帶了上次那幾個人,他直接就點了田妞來陪他,這一次他和她都說了各自的真實姓名和年齡,他叫王曉峰,大她三十幾歲,他是駐紮在這裡的一家工廠的特派技術員,他的家並不在這裡,他向她坦誠地說了他家在另一座城市,家裡有老婆和孩子,不過孩子已經上大學去了,只剩了老婆還在那座城裡上班,她一個人守著那個家。她已料到了他早已成為了別人的老公了,但心裡還是有一些莫名的失落。他又問她從前在哪裡生活,她便與他聊自己家鄉,聊她的家人,他認真地聽著,不時地問她一句,讓她能又興高采烈地繼續說下去。這一次她要了他的電話號碼,從這以後,她就經常打電話約他,他們常常一起出去喝茶、吃飯,然後她大著膽子牽了他的手,黃昏時他們常常手挽手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漫步,從街頭走到街尾,走到街燈都熄了,走到星星佈滿夜空,走到街上只剩下他們倆人。他們也常倚在公園的長椅上打盹,她枕著他的腿,他把頭貼在她的臉上,倆人像一對交頸的鴛鴦,總會招來一些大齡青年羨慕的眼神。倆人偶爾也相偎著一起看電影,一起坐在長河堤上發呆。後來他在一個環境優雅的小區裡租了一套公寓,他們在那裡臨時築起了一個愛的小巢,他與她常常在那裡顛鸞倒鳳,每一晚上他們都裸著身子緊緊貼著睡,像兩條光滑的魚依在一起,她要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才能進入夢鄉,那是一種男人身上特有的氣味,是他的肉體散發出的香。她摟著他,有時會心裡很擔心,怕那天清晨一覺醒來,她會見不著他了,怕他老婆會來搶走了他,她明白他是屬於另一個女人的,她只不過是暫時從她那裡偷了來。他們在一起時他很少提妻子,她卻問了他好幾次,問她長什麼樣子?美不美麗?他們是怎麼相識的?每一次他都吞吞吐吐地將話題插開。他對她說其實妻子很辛苦,他經常委派在各個地方,一駐就是好幾年,家裡全靠妻子打理,孩子也幾乎是她獨自在照管,說著說著,他就沉默了,她便不好再問下去了,只是她心裡也像鉛一樣沉重。

避開這些令她不愉快的事情,他和她的日子還是過得非常幸福的,每天清晨上班前,他會把煮好的一隻雞蛋,一碗粥用鍋悶在爐子上,然後叮囑她要記得吃,晚上他會早早地回來做晚飯,他的手藝真不錯,會做很多菜,其中燒鴨子最出色,也是她最愛吃的。令她最感動的,記得她第一次帶他回她家時,面對那幾間破敗的磚瓦房和屋裡零落的舊傢俱,他沉默了許久,離開時,他掏出身上的一疊錢硬塞給了她的父母。那以後,他每個月的工資除了自己的花費外,其餘都交給了田妞。他勸她不要再去Ktv上班了,讓她學點手藝,比如理髮什麼的。她卻告訴他,自己願意在歌舞廳上班,只是做個普通的服務員,因為她骨子裡並不是個愛學習的人,並不想再去從頭辛苦的學習。他拗不過她,眼神中便有了些失望,只是嘴裡沒再說什麼,只得由了她。

他懂得很多知識,因為他愛讀書,屋子裡有很多書籍,他時常抱著書在一旁苦讀,將她晾在一邊,無聊的她便會為他泡上一杯茶,遞給他的同時會挑逗他,捏捏他的臉,然後將自己塞在他的懷裡,順勢便拿走了他的書,他會發怒,有時是真的發怒。真怒時他會一把推開她,說她無聊。待他看得累了時,抬頭看見她在落淚,他又會抱著她,在她臉上輕吻,柔聲哄著“親親,對不起,你說,要怎樣罰我!”然後咯吱她,兩人便嘻笑著在屋裡追逐,追累了,兩人便倒在床上,他給她講“金瓶梅”,講到潘金蓮與西門慶的魚水之歡時,她便用腳去撩他的身體,他還繼續繪聲繪色地往下說,她便去脫他的衣服,他還繼續說,她已經撲在他身上了,他大叫著“你個風流的小娘子!”,“官人來也!”倆人已扭作了一團。

對他的愛越深,她便越擔心他會有朝一日離開她,他告訴過她,他在這裡只會待上幾年時間,任務完成後便會離開。她不能想像自己如果沒有他會怎麼樣,有一點她是十分確定的,如果他離開了她,她活著便再沒有什麼意思了,她的世界因為有了他才變得精彩,他猶如一道閃亮的光,照亮了她的生活,如果命運一定要讓她失去他,她寧願將整個世界丟掉。王曉峰和她在一起這麼久了,卻沒有對她說過一句愛她的話,更沒有任何承諾,田妞有時候想來想去,心裡便會非常不安,她便會時不時地追問他“你心裡面究竟有沒有我?你會不會有一天丟下我獨自走了?”每當這時,他會沉默不語。

那天晚上,他們相偎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的手機響了,他抓起電話看了看,一聲不響地去了另一個房間,然後反手關了房門,她悄悄地躲在門後將耳朵貼上去偷聽,聽到他聲音十分輕柔地說“你自己注意身體,我不在你身邊,沒辦法照顧你,咳得厲害一定要去醫院看,不要硬抗著,我很擔心的,一有空了我就回來…”她聽出來了他是在和妻子說話,他的溫柔的聲音和關心的話語讓她心裡的醋瓶子一瞬間便打翻了,她默不作聲地回來坐在沙發上等他出來。

王曉峰滿臉憂鬱地從房間裡出來,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看電視,剛才還有說有笑的兩個人現在都沉著臉,空氣中一股火藥的味道在悄悄地瀰漫,她等著他說幾句,她以為他會向她解釋幾句,他卻根本沒有那個意思,他的沉默讓她心裡萬分焦慮,終於到了零點,她的火點燃了,她猛地站起來,立在他面前歷聲追問“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在玩弄我?”他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她繼續衝他吼道“你吃著碗裡的,佔著鍋裡的!你就是個騙子”,她一邊歇斯底里喊著他”騙子…騙子”一邊摔著茶几上的書報及菸灰缸,他卻仍沉默著,只是點燃了一根菸,在一旁狠狠地吸,看她發脾氣,看她摔門而出。她一路小跑著氣沖沖地出了小區,本想去找小姐妹,但又發現自己的心事並不想向任何人傾述,於是一個人在路上走走停停,茫然地對著人群發呆,她的電話卻猛烈地響了起來,忙拿起來一看,是母親打來的,說家裡要蓋房子,讓她設法打點錢回去。放下電話,她繼續一邊踢著路邊的小石子,一邊向前走,電話又響了,她忙接起,卻是一個小姐妹找她,邀請她去吃夜宵,她一口拒絕了,掛了電話,她的眼淚不停地往外流,他原來真狠心,她在他心裡沒有一點位置,她盲目地向前繼續走,不知不覺地竟到了倆人經常一起發呆的小河邊,看到清澈的河水,她真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從此便不會再有這許多的人世的糾纏。

她胡思亂想著,連懷中的電話響了許久都沒有聽到。電話突突地在衣服裡頑強地振動,終於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拿出電話一看,這回是他打來的,她等它響了好一陣子才按了接聽鍵,他在那邊十分焦急地問“你在哪裡?”她不說話,聽他繼續著急地問“你在哪裡?我來找你!”“你快說話呀!”她還是不爭氣地告訴了他自己在哪裡,很快他便來到了她身邊,看著她已哭成了淚人兒,他一抱住了她,讓她在伏在自己身上痛哭,這時候他的眼眶裡也溢滿了淚珠。倆個人抱在一起哭泣,他痛苦地說“寶貝,對不起,我無法對你承諾什麼!”,她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的淚眼,這一瞬間,她明白了,他是真正打心裡愛著她的,於是心裡面所有的委屈和疑惑便煙消雲散了,她想:至少這一刻,他是完全屬於我的。那天,他和她沿著街頭從城北走到了城南,一路上,他向她講敘了他和妻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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