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謂“馬面”?

從陝西省榆林市靖邊縣紅墩界鎮最北端的白城則村向北,越過無定河,在一馬平川的戈壁綠洲上靜臥著幾堵古城的殘垣斷壁,一面高大的夯土墩臺在城牆的一角突兀屹立,彷彿一匹孤傲的戰馬心念昔日的舊主,倔強而忠誠地守護著主人的“家”。它的身後就是著名的大夏國都“統萬城”,如今城已湮滅於流沙,惟有這堵戰馬般的“馬面”在藍天闊地遺世獨立,彷彿心中揣滿舊主赫連勃勃“統一天下,君臨萬邦”的誓言,在此千年守候、等待,只為了向今人傾訴那段故國往事……

何謂“馬面”?

著名的大夏國都“統萬城”,如今城已湮滅於流沙。

它的主人名叫赫連勃勃,是“五胡十六國”時期大夏國的開國世祖武烈皇帝,原名劉勃勃,字敖雲(《魏書》稱“屈孑”,意為卑下)。其族為南匈奴餘種與鮮卑族融合產生的別種——鐵弗匈奴(匈奴父與鮮卑母),都隨母姓劉;其父劉衛辰率部攻打北魏時幾乎全軍覆沒,勃勃投奔後秦姚興,先後率匈奴、鮮卑餘眾鎮守高平(今寧夏固原)、朔方。晉安帝義熙三年(公元408年),勃勃自立國“大夏”(取匈奴乃夏禹後裔之意,史稱赫連夏、胡夏國),稱“天王”、“大單于”,年號“龍升”,但效法“軒轅氏亦遷居無常二十餘年”不肯固定都城。《晉書》稱其“身長八尺五寸,腰帶十圍,性辯慧,美風儀”,“有濟世之才”,“ 容儀瑰偉,英武絕人”,“器識高爽,風骨魁奇”,“雄略過人”。

義熙九年(公元413年),赫連勃勃翔”,以“復大禹之業”為名,令大臣叱幹阿利徵集10萬人,在“朔方之北、黑水之南營起都城”。其“朔方水”即指無定河(亦稱納林河),勃勃喜歡此地形勝“背名山而面洪流,左河津而右重塞。高隅隱日,崇墉際雲,石郭天池,周綿千里。其為獨守之形,險絕之狀”,認為風水遠遠勝過前朝都城咸陽和洛陽,發誓欲“統一天下,君臨萬邦”,故命都城名為“統萬城”;同時,他下書以“義”改姓為“赫連氏”,改氏為“鐵伐氏”。

義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十一月,赫連勃勃進入長安,在灞上築祭壇,正式稱帝,改年號為“昌武”;隨即以長安為南都(陪都),回到北方統萬城。這時城內宮殿等建築物竣工,赫連勃勃方正式盤踞城內,但好景不長,8年後薨,“統天下,臨萬邦”之雄略亦成空言。

統萬城牆垣以粘土和石灰混合的“三合土”夯築,土色泛白且堅固,有史為證,當時叱幹阿利“蒸土以築都城,鐵錐刺入一寸,即殺作人而並築之”,“其堅可以礪刀斧”;皇宮內“臺榭高大,飛閣相連,皆雕鏤圖畫,被以綺繡,飾以丹青,窮極文采”;城內“通房連閣,馳道苑園”等“莫不鬱然並建,森然畢備”;城牆高約18米,厚30步,上寬10 步,開四門,南曰朝“宋”門,東曰招“魏”門,西曰服“涼”門,北曰平“朔”門,可見赫連勃勃之壯志。

公元432年,大夏國滅亡於北魏,結束了25年的統治一方政權,但統萬城一直為歷代北方軍事重鎮,直到北宋初年,宋太祖趙匡胤下令毀城移民,統萬城於是成為廢墟逐漸湮入流沙,被人遺忘。

何謂“馬面”?

戰馬般的“馬面”遺世獨立,彷彿心中揣滿舊主赫連勃勃“統一天下,君臨萬邦”的誓言……

時光流轉千年,公元1845年的一天,清懷遠縣(今橫山縣)知縣何炳勳受命前往紅墩界公幹時,發現了“統萬城”遺址,並寫出了《復榆林徐太守松查統萬城故址稟》的調查報告。

新中國成立後,陝北考古部門自1957年始對統萬城遺址進行考古發掘,確認該城址即為大夏國都“統萬城”。

如今,在考古工作者不懈的努力發掘與清理下,遺址白色的牆體、林立的“馬面”、高聳的角樓、獨特的“祟臺秘室”結構和雄偉的宮殿樓觀遺址,一點點浮現,清晰地勾勒出這座都城當年的輪廓和規模。整個城池由東向西依次為外廊城、內城(東城和西城)。城牆外有夯土築就的長方形或正方形“馬面”,約高12米,共計36座(一說49座),皆高於城垣,像奔騰的駿馬守護著城池。

從《水經注》《夢溪筆談》等後世文獻中也依稀可見“統萬城”的身影。酈道元認為統萬城是在西漢奢延城基礎上或其近旁建造起來的,北魏在此設置統萬鎮,當時是水草豐美的牧地,城牆“雉堞雖久,崇墉若新”。

沈括曾親臨“統萬城”,盛讚“赫連之城,深可為法也”,因為他所見到的城牆並不厚,但“馬面”極長且密,約長4丈,兩“馬面”之間距離相隔約6丈;若敵軍攻城,士兵在“馬面”敵樓上反射城下,用矢石攻擊,殺傷力極大。由此看來,“馬面”在城牆建築中極其重要,或許正是因為“馬面”高大堅固,才沒有被千年歲月侵蝕。那麼此“馬面”究竟是什麼?

“馬面”實際是附著於城牆而凸出的矩形墩臺,一般每隔三四米(30步、60步、百步)建一座,有長方形和半圓形兩種,用於加固城牆體,便於觀察和從側面夾擊攻城敵兵,因外形狹長像馬的臉部,故俗稱為“馬面”,其上一般都建有敵樓,既可以屯兵和瞭望,又可以儲藏武器,自上而下從三面攻擊敵人,消除城下死角,是古代城牆防禦系統中的設施之一。

何謂“馬面”?

山西平遙古城的城牆“馬面”“敵樓”“女牆”傲然訴說著古人建築城牆的智慧。


這種防禦設施建築歷史悠久,近年,考古工作者先後在陝西省榆林市府谷縣田家寨鄉寨山史前遺址、神木縣高家堡鎮石峁史前遺址發現疑似“馬面”的建築,證實早在4000多年前的仰韶龍山文化時期,或者說是夏商時期,我們的祖先就已經開始運用“馬面”來防禦城牆。

戰國時期墨子在其《備梯》《備高臨》兩篇論述中相當詳細地描述了“馬面”的作用,只不過那時尚無“馬面”稱謂,而稱“行城”,如《備梯》一文中,墨子回答禽子所問“破敵雲梯攻城”之法時說:“行城之法,高城二十尺,上加堞,廣十尺,左右出巨各二十尺”,“以鼓發之,夾而射之,重而射之,披機藉之,城上繁下矢、石、沙、炭以雨之,薪火、水湯以濟之。”

墨子所說之法讓人不寒而慄,想那攀雲梯攻城之人皆血肉之軀,怎受得了如此殘忍的殺戮?同時也禁不住為古人的智慧叫“絕”!在城牆外每隔一段距離建築一尊高大的“馬面”,等於將闊長而暴露的城牆分成若干防禦區,每兩尊凸出的“馬面”並峙,猶如雙馬待敵,蓄勢併發,凹進的區域豈不成了一個個陷進,誘敵深入,掘坑待虎,試問誰敢前來?後世凡築城牆必修“馬面”,直到明代以後,隨著帝國主義洋槍洋炮的入侵,城牆防禦漸漸失去作用。

何謂“馬面”?

甘肅省酒泉市瓜州古城遺址城牆、馬面遺世獨立。

雖然不知是哪位“祖先”發明了“馬面”?也未知是何人創造性地將“行城”改稱“馬面”,但剖析其建築理念與命名宗旨,可體會和感悟到其中蘊含了許多對“馬”的喜愛之情、崇拜之情、祈佑之情。

城池、城牆、“馬面”三位一體,猶如戰車、戰馬與馬頭,守衛城池惟一馬當先、馬首是瞻、可馬到成功,故“馬面”牆的命名,暗含許多祈佑神馬捍衛、城池堅固、攻不可破的精神文化元素,顯然是一種“馬圖騰”崇拜理念在軍事防禦體系中的滲透。

歲月悠悠,“雄略過人”的赫連勃勃早已作古,“君臨萬邦”的統萬城也已沉寂千年,惟有“馬面”傲然不倒,它是千年歷史的見證,是古人智慧的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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